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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隆冬将尽的时节,接连好几日夜降大雪。置身于北城楼上,背对人头攒动的街市往外环视,可眺见东边河川封冻,西边雪海茫茫。正面所对,有大山横空壁立,群峰重峦素裹银装,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
      倏忽间,一阵寒风袭来刮迷了双眼,忙教行人们将脸缩进衣领,低着头顶着风才能继续前行。这种时候,只有城门的守军仍不忘目不转睛地瞭望远方,在他们视野的尽头远不止一片空灵洁白的景致,还有不知道何时将会升起的狼烟。汉论中所谓“边城四面受敌,北边尤被其苦”,便是北方边塞数百年来一成不变的现实写照。
      本次案件发生在江陵城破后的第十六年——武平元年冬。
      位于齐国最北端的营州古谓之辽右,曾是乌桓鲜卑入主中原前重要的栖息地之一。十六国时期,燕王慕容皝曾在营州龙山偶见一黑一白两条巨龙飞升入云,他借此吉兆命人就地兴建龙翔寺。而龙山之南亦有他选址修筑的城池,后为营州治所和龙城,民间俗称柳城、营州城或黄龙城,至武平年间属冀阳郡龙山县管辖。
      伴随着先前那阵北风疾驰而来的还有一队武士。他们装束严整,却并非冀阳郡守军,而是新任太守苏俭的亲信部曲,因有要事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在闭城之前直奔入城。马蹄声来得迅疾去也匆匆,转眼已望不到他们的背影了。薄暮下空对着行人渐疏的街道,士卒们同前来轮换的伙伴议论起今晚的城门恐怕会开开启启没个消停。
      ——全因郡府的后堂出了桩棘手的乱子,闹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俗语就要改成“后堂失火殃及城门”了。
      以当时惯例,官衙的后堂即为官长居所,刺史居州府、太守居郡府、县令居县衙,莫不如此。有别于前厅的公家地界,后堂私务恰恰是部曲的职责所在。因此,与士卒们调侃的心态截然不同,部曲们身负使命不敢有一丝懈怠。
      当一干人风尘仆仆地赶回郡府时,正遇上仆从牵马备鞍为主人出行做足了准备,便不由得加快脚步跨进后堂,只见他们那位年轻的府君苏俭系着大氅迎面走来。
      看他神宇凝肃、步履带风的模样,部曲们心想,到底是性子急坐不住了。于是忙上前去齐声劝到:“郎君,目下天色已晚,请您安坐,再容我等去找。”
      部曲们个个身形魁梧,围在苏俭左右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即便躬身行礼,也比主人高出许多。而苏俭还不到而立之年,气质出众,目光明烁,他是少年得志的世宦子弟,将来要坐领家业,承袭爵位,心中自然早有主见。部曲们或许认为不管他是亲自前往,还是留在家中发号施令实质上都没有多少差别,但对苏俭而言,亲弟弟失踪不见这种事,可不是旁人们说放心就能轻易放得下的。
      早在弟弟没丢之前,苏俭便不止一次地认为家里放任弟弟来营州本身就是个过于草率的决定。况且以他的观察,弟弟尚未意识到这里断不是想象中充满异域情调的瑰丽乐土。在高丽、靺鞨、契丹等外敌环伺之下的营州到处潜伏着危机,不谙世事的弟弟对外界空有满腔好奇,却毫无化险为夷的能力,就连苏俭自己,自从三年前调任营州别驾以来,也需要时刻警醒着才能应对随时发生的各种事端。
      谁叫这是边塞之地,安宁二字本就十分奢侈,一旦有变非得用雷霆手段处置不可。
      开国之初,诸胡屡次犯塞,是文宣帝亲出营州以武略平定北方,遂令辽碣以东夷车共轨;先刺史王峻在州远设斥候,广置疑兵,又大破室韦、茹茹,恩威并施方保后世朝贡不绝。
      苏俭深谙前事,常思防微杜渐。原本他的性格中就有刚强的一面,有时甚至远超他的父亲。三年的光阴足以让风沙把一个人的五官轮廓磨砺深邃,自侧面看那严峻的眉宇,仿佛带着刀锋削刻过的痕迹。可他终究是个青年,等到夜深人静时分,一旦放松了那紧绷的面容,从双目中也常会流露出温柔的神色。他牵挂起千里之外的父母,以及令他倍生怜爱的妻子。曾与妻子共度的五年时光总令他怀念,夫妻俩心意相通,恩爱缱绻,羡煞过不少旁人。只可惜时过境迁,现在同自己住在一起的偏偏是那个不叫人省心的弟弟。
      要问弟弟怎么丢的,还得说说他是怎么来的。
      弟弟比苏俭小了整整一轮,与哥哥的俭字相对,取了一个佖字。在母亲眼里,这个幺子得来不易,还没落地就到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出生后也是年年换季年年染风寒。有次病情来得隐蔽,一不留神差点发展成了痨症,母亲懊恼之余再不忍看他吃半点苦头,于是给予的宠溺与日俱增,终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弟弟三岁那年,全家定居邺都。紧接着苏俭入仕、父亲荣升,恪尽职守的父子俩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看管弟弟的任务只能完全依仗母亲。后来父亲带着苏俭外任徐州,对家里的事就更加鞭长莫及了。
      总之,弟弟凭着母亲无微不至的呵护长到了十七岁,说是娇生惯养也不为过。其中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兄弟两人都只在逢年过节或者回冀州老家祭祖时才得以相处,不过凭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苏俭搞清楚一件事了。
      ——虽然说出来不好听,但经过再三确认弟弟确实是个废物。
      学业勉勉强强没有可称道的地方,长到该入仕的年纪仍然除了玩不想别的事,还曾让苏俭在大街上撞见他呼朋引伴招摇过市的情景,要是换做父亲在场一定会气得晕厥。
      再则,苏俭之所以和妻子分居两地亦是托了弟弟不顶用的福,邺都的家中只要母亲一抱恙便没了能治家的主,这才不得不叫回苏俭妻子坐镇操持。
      据说父亲今年回到邺都后一度着手替弟弟物色差事,却不知为何又拖延至此。苏俭身处边塞无法过问个中详情,他由刺史表荐成为太守至少还得暂居营州三五年。父亲来信谆谆告诫:出据州郡首要体察民情,其次,既得刺史厚恩,务必用心图报……末了,还有一行最令苏俭宽慰的小字,大意是不日将送苏俭的妻子前来与他团聚。
      就这样,苏俭在日以继夜的期盼中等来了弟弟苏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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