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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读书 ...


  •   说是难得空当的半天时间,其实也是费心巴力挪腾出来的。

      不进这个圈子,大概很难明白他们的身不由己。没有上班点也就等于没有下班点。那天路过招聘现场时,听到一个小孩儿说自己应聘的理由是文化工作拘束少。这世上最贵是免费,最束缚是自由,他默默的想,这帮小孩还是年轻,太傻。

      苗阜决定用这半天收拾一下书房。

      当初两个人燕子衔泥一样,一件件淘换了回来,擦拭摆弄,毛坯房按照俩人的想象一点点有了样子,桩桩件件完备起来。数书房下的功夫最大,直拖到搬进去的前一天还没有完工。天秤的选择困难症在心爱的物件自己的地盘里发挥个淋漓尽致。

      ‘和风禅意,中式端雅,欧式……不不不,不能要欧式,装好了太贵,装不好太俗。哎呀,要说这北欧也不错啊……’

      ‘都没用,王老师啊,叫我说您这书房其实只需要关注三样。’

      ‘哦,那三样?’

      ‘书架,书架——还是书架。’

      你看我说的准不准。苗阜边收拾边打量那满满当当上顶天下挨地的三面墙,心中暗想。

      书架的容量永远追不上买书的节奏。每排都是里外两层,按大小开本码的溜齐,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空间,见缝插针,塞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后来书架大军像超生游击队一样悄悄地增殖,先占了客厅一角,餐厅半墙,不知不觉摆满卧室飘窗床头床尾。

      ‘咱给您这书架起个名字吧。这是海南岛,这是吐鲁番,这是少林寺……’

      ‘嘁,别挨骂了!’

      ‘咱这个家啊,那可真是看一路放一路,满坑满谷都是书。’

      ‘斗斗气斗气,当哩个当,当哩个当。’这万年没错儿的人啊,理亏了就爱摆个那兔脸逗咳嗽。

      ‘声啊,可不敢再买了啊。家里是真放不下了。’

      ‘哦——’

      语重心长的劝了半日,回头好容易休息,又上赶着跟去逛书市,也不知道是羞臊谁。他跟王生爱看的东西不一样,进了店,一个溜边一个沉底各逛各的,谁要是先看完了,就在门口拿本书边翻边等,一块儿再换下一家。

      ‘诶,苗阜,看这个。’王声每回看到什么乐儿啊,少见的,心头好的,都爱小声喊他过去看一眼。

      有时是苗阜压低了嗓子:‘王声,王声,快过来,这个这个。’原来是找着一本王声寻了多日的书,因放的靠下,大近视刚才扫过去没看见,成了漏网之鱼。

      今日得书八本。那个人得意洋洋的写在自己日志里。

      读书人就是矫情,买了八本书呗,还得书,啧啧。苗阜一边腹诽一边在小本上记下:2009年7月23日,豆腐3元,白菜8元,西红柿 3.5元……括弧,下半年物业费30号以前交有3个点优惠。括弧。

      收拾书是个累事,也是件耗工的事,听说搬家公司接这种几十箱子书的活都是要加钱的。苗阜干得仔细,进度更是不快。当他觉得有点累,拿手使劲锤了锤腰,抬眼,发现西天只剩最后一点红光映衬着书房一角的沙发。

      北方的房子讲究朝向,大多为了抗寒耐热。两居室没得选,书房一般是阴面那间。

      醒来的时候,阳光恰好照在脸上,苗阜睁开眼,看见椅子挪到窗户旁边,那人歪身坐着,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这屋能看到太阳是下午四点以后,他还来不及惬意,急忙翻身起来,坏了,睡冒了,要误场,他有点慌。

      ‘躺着吧。’身子刚抬了一半,被一手按回去。‘睡迷糊了不是,今天茶楼盘点,没排活。’
      ‘哦,哦。’他拿手搓着脸,又想了想,上一场好像还特意跟观众们说了这事,这才安心,‘我睡了挺久的?’
      ‘嗯,有一会了吧。’翻了翻手里的那本书,‘你没回音儿的时候,我这本书看到244页,现在是501页。’
      这种属于王声的回答方式,让他觉得说不出来的会心:‘既然没事,咱收拾收拾这屋?’

      这间书房一眼看上去很容易让人觉得乱,哪哪都是书,几乎占据的所有平地儿。除了书架,桌面被一摞摞书覆盖,书堆上方还散着几本,椅子上还有一摞。人坐下之前先要搬开,写字的时候,只能在书的中间摊开半张纸。

      可看似随手,又特别有规律,茶几上的几本准是最近正在看的,提到那本书上讲了什么,要查证一下,几乎不需思考伸手就拿。

      不懂了吧,这书房就是得乱,得狭窄。三希堂知道吗?养心殿那么大,特意用围屏隔成不足八平米的小屋。他家王声老师谈到越来越乱的书斋生态环境时,总是能够上升到腿长以上的高度。

      也不能说王老师不收拾,每次收拾书房都要大半天,可惜成效甚微。一方面因为书多,另一方面,因为边收拾边翻阅,最终,以被一本好玩的吸引了全部注意力,顺势出溜在那张全屋唯一不存书用的家具——沙发上而告终。

      然后顺理成章的演变成苗阜小心翼翼的挪动一摞摞的书,擦完一块地方,再同样小心翼翼的复原归位。那边在沙发上窝住了,一边翻篇还不忘监工,一脸动了心头好不放心的样子嘱咐。

      ‘诶,别给我弄乱了啊。’
      ‘哪回给你弄乱过?’随口轻飘飘回一句,那么多年习惯下来,早过了跟书吃醋的时候。
      ‘我说你干脆别弄了,这一摞正看着呢,等看完我自个一块收拾。’
      ‘得了,那只能等到有一天您叫书给埋了,铜川人民我还得在西安搞一场小规模个人抗震救灾。’
      ‘您也没吃亏不是,天天在台上刨您啊,我可从没嫌过累。’
      ‘嚯,那可来着了,改天咱使苏氏工作法。不刨活,改刨捧哏的,还是实物表演。’

      后来条件好了,也因为经常忙起来顾不上家,找了一位做卫生的阿姨。不过书房禁地仍然只有苗阜能进能碰敢收拾。他懂爱惜,也知道王声放东西的习惯,有一套全堂的家伙什,白手套,掸子,吸尘器,小刷子等等。您这是把当年清理自己那套压箱底搬出来了吧,他家捧哏满意的砸挂。
      得,在这等着呢。‘宝贝儿我是做旧,您才真格的出土文物呢。’

      这叫宁可散买卖,不能让包袱落地。

      ‘在咱家我充其量就是个政协委员。’
      ‘为啥?’
      ‘只有建议权啊,不像人大代表能直接参政议政。’
      ‘古,看你的书吧。’
      苗委员关于收拾书房的建议被代表大会一票否决,同时,王代表关于反正没事想把这本书看完的提案,获得了无条件全票通过。

      文人毛病忒多,王声看书尤甚,端起书,关上门,那叫一个凡人不理,这是在外面。在家里,书房必须是俩人,有时一人一本,各自随手翻着,有时苗阜沏茶倒水水果切块插上牙签放到手边,这才坐到在他的专用沙发上。

      为图方便,王声在书架旁边扔了倆蒲团,盘膝而坐,无论看美了看恼了看腌心了,都爱抬头讲一段。或慷慨激越,或得意洋洋,或声情并茂,或者自己把自己说哭了,又不好意思擦眼泪。好在他比王声更加眼浅,一般总是先掉泪。他一掉泪,他家捧哏也就不绷着了,偷偷的拿手指肚伸到镜片后面揉眼角。

      ‘声,天有点黑了,咱开灯吧。’
      ‘好。’没动。
      ‘刚才是我沏的茶。’
      ‘好。’没接茬。
      ‘亲一下我就去。’
      ‘不亲。’赏了一个白眼。
      ‘你咋不说好了呢。’
      ‘废话。’

      他舍不得那个大近视眼继续糟蹋眼睛,‘你坐着吧我去,常言道,婆姨懒发家早。’
      ‘说谁呢!’为了证明自己一点都不懒,王老师站起来奔书架去了。

      从身后抱住王声的时候,真的只是想把刚才那个包袱圆了,亲一个,撩一把,收个利息而矣。
      都老夫老夫了,那有那么容易把持不住的。他想。
      可是他忘了——
      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不信抬头看,王声理过谁?

      再高冷也架不住本主想啊,所谓先胖不叫胖后胖身体壮,先下手的为强,今天没反抗。
      这种时候,不得寸得尺的是孙子。
      手也拉上了,口也亲上了,习惯性温柔要不得啊要不得。
      他动了两下,天地良心,离正题儿还有向前200米右转,
      这人真是我家冷静自持端庄稳重不怒自威的那谁?

      不审题真是即影响答题速度,又影响答题质量。

      ‘宝贝儿你今天奔放得我有点招架不住。’
      ‘别挨骂了,要不是小爷腿麻了,你看着的。’
      ‘这不巧了吗,这不巧了吗,哥祖传老中医,专治腿麻。哪边?’
      ‘哪那么多话,好好给爷伺候着!’

      再不入活,后下手的可就要反客为主了。
      借着那么一点身高优势,那人把下巴尖磕在苗阜的肩窝上,胳膊绕到后背一把把不轻不重的呼撸着,鼻子里哼出来一点声音,蹭着脖子上没刮干净的发茬。
      那手怎么那么巧正好挠在背后的猫头鹰上,苗阜嘶了一声,
      纹身下面藏着一条年少时留下的疤,碰到格外痛痒难当,说不出是想让他轻还是让他重,让他停还是让他继续。
      他攥住那人四处点火的手,摁在书架的隔板上,
      ‘扶稳了。’
      ‘前门刷卡……后门上车?’
      ‘不抓哏会死?下次做之前给您先贯个口?’这是做啊是对活儿啊,心好累。
      ‘会。’王爷傲娇的表示,业务生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苗书记表示讲政治做思想工作自己也很在行,‘业务不知道,至少保证您的生活现在挺硬的。’

      让枕边人闭嘴的办法有一千种,精神的,物质的,□□的,
      这道送分题,古往今来答案惊人的一致,
      苗阜选择拿下嘴唇把王声要说的话全部兜回去,狠狠的吻,对,连翻个白眼讽哏的功夫也不能给他。

      地上是裤子,身边没有炕,
      白花花的是腿,两米八长,
      痦子配红颜,俊俏好模样,
      提笼遛鸟的子弟啊,
      手提金咕隆咚伸缩棒。

      ‘咱就在这吧,宝贝你将就将就。’这就是一句客气,谁也没动回屋的念头,开玩笑,这时候能喊停,圣人乐意,王声也不乐意啊,何况他还不是圣人。
      ‘不介。’
      不介?不介您这腿咋还在腰上盘着呢。
      苗阜想,嘿,满屋子的圣贤书都看着哪。
      边想,边把人顶在书架上。

      耳听着那人酡红着脸,乱了节奏的腔,
      和怎么也没能忍住的一句一波三折的,
      哥哥——

      ——下面呢?
      哦,你问这个风吹水面下面啊?下面是层层浪啊。

      即使身为一名节操与下限齐飞革命队伍里基本没啥好人的臭说相声的,想起这段来苗阜也有点正视书架不能。
      结果一个手不稳,厚厚一摞书晃了一晃,最上面那套王小波全集的第一本晃得一歪,他用胸口和书一块接住,从书里掉出了一张信纸来。
      上面密匝匝的,正是那个人一直没练好的字,原来却是一份书单。
      1.《岛上书店》
      2.《齐如山回忆录》
      3.《刀背藏身》
      4.……

      这份书单跟他偷偷记录的书单顺序有很大的出入,暗印,藏书票,印章,豆瓣阅读,他熟悉各种方式和记号来记录爱人的阅读轨迹,像守着一个小而甜美的秘密。他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想要了解一个人,有时只需要了解他喜欢什么书。对于王声,这条管用。

      这是什么?声为什么写这些?苗阜想,他很快从书架上找到了书单上的第一本书。那是一本封面不太好看的书,大块的红色,玻璃橱窗的笔触,让人看着心里发毛。

      我不读封面不好看的图书——AJF,在书里的主人公说起这句话的那一页,找到了一张小纸条:

      我在阳光下看你,窗外有鸟鸣,有蝉。
      用眼睛瞄着你身体的轮廓,坦然而随意的聊着天,
      我真高兴。
      先写下来,等咱们都老了,再告诉你。

      那天叫醒他的不是下午四点钟的夕阳,而是他家捧哏灼热的目光。

      这不是苗阜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谁让他有个又穷又酸,后来不穷了依然很酸的文人爱人哪,
      这书单子可真不短,没关系,他想。
      今天他有一整夜的时间,用来完成这份看起来并不复杂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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