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汪] 十夜谈》补丁万

4、圆舞

　　今天的活动是身累心苦，身为事主当家人，他又必须去。

　　一天下来，苗阜感觉自己整个是空的。跟谁说了什么话，在哪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来这，什么时候要走……他好像靠着冥冥中一股不知哪来的力量，在每次摇摇欲坠中转危为安，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进退应对像驯服圆熟的鸟，该有什么条件就有什么反射。

　　人累到那个份上，一点食欲也没有，一整天水米不打牙也不觉得难过，硬吃下去反而不受。婉拒了各路邀饭留宿，到家时又是暮色四合，火云满天，金乌西坠，红日衔楼。

　　‘宝贝儿，言前辙别乱，那是红日衔山。’那人要是听见了，一定会这么说。

　　‘要说您这个人啊，太传统，不够与时俱进，现在哪个小区见得着山？诶，让我想想还能怎么翻？反正我家开门是楼。您家开门能见着山啊？嗯，这个好。你回一句，那我想开门是不是还得把山搬开啊，后面入满腹经纶，接移山，转葫芦娃都挺顺。’

　　在心里默默的笑话一下自己，走哪都不忘想垫话，快要魔障了这是。

　　他平常并不是一个言谈幽默的人，老话儿说台上越有，台下越没有。‘我是台上没有，台下更没有。’

　　‘别挨骂了。’他家捧哏只要听见立马耸着眉寒碜回去。

　　‘我跟王老师合作快八年了，从来没红过脸。’他在访谈节目里这么说。

　　‘七年零三个月。’只订正了前半句，所以说，这后半句也是认同的。

　　都说相声的台上嘴里没实话，这话假不假呢？

　　首先，需要先定义什么叫红过脸。

　　苗阜觉得生活中锅边没有不碰马勺的，小小不然的拌句嘴，抬个杠。比如看不惯某人生活作风懒散吐一槽，喊起床被糊一脸……那都不叫红脸儿。

　　动了真气伤了心，解不开的疙瘩，修不好的裂缝，这才叫红脸儿了。

　　人无完人，都有上脾气的时候，他们的争执大多为了相声。

　　偏偏办公室恋情最大的缺点，连个退身步都没有。

　　那年青丝节的主题是80后再致青春。商量来商量去，定下来还是一天相声剧，一天专场。

　　三天后开会，节目单子拟的倒还顺利，大家分好工回去溜活不表。

　　剧本果不其然难产了。会后，主创团队全体——包括总导演、执行导演、编剧和剧务，俩人单留在排练厅继续。

　　相声剧其实很麻烦。

　　比起喜剧，相声的跳入跳出更多，对语言的依赖更重，打个比方，如果说喜剧是3D,相声更像是2.5D。

　　剧本要在保留相声的味道和连贯剧情中找到平衡，使之区别于小品。要跨越相声演员和喜剧演员之间巨大的技能鸿沟，扬长避短，同时，还得保证笑料充足，兼顾包袱节奏。

　　俩人说来说去没碰出什么好点子，都有点泼烦。

　　‘声啊，咱为什么要弄这个？’

　　‘座儿们爱看。’

　　‘为什么不能找专业的来呢？’

　　‘他们不如咱们更了解相声。’

　　‘可要是咱能耐不够哪！’

　　‘能耐不够，心够吗？’本来就写得不顺一头火，一句话正好点在心上，艹了。‘不就是后面有俩会还有饭局吗，您有事您走，别跟我这抬杠。’

　　‘王声你！’要不说诛心杀人呢，苗阜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也发了狠：‘你别说这话，我进哪也不去，咱写，咱今天写到几点是几点！’

　　一下午，谁也没理谁。

　　排练厅本身就空，几把椅子，一尺高的台。

　　窗外，西安四月不冷不热的太阳，偶尔几声猫叫。

　　脾气这东西一阵风，那股劲儿一过去，苗阜心里开始后悔。

　　归根到底，是自己戳了王声的短儿。不请外援自己出剧本是王声定的，当初也不是没研究过，能争论的都争论了，既然定了就不该再质疑。

　　妈的，所有人抱怨他我都该跟他站一边，怎么能是我先说他呢。他想。可当时就是股邪火，嘴比脑子快，话赶话说到那，出了口就收不回来了。

　　翻翻进度，这一下午效率是真高，通读下来，感情丰沛，跌宕起伏。

　　再偷偷瞄一眼王声那边，键盘打的跟有仇似的，噼里啪啦，也没少写。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古人诚不余欺也。

　　他不怕先说话折面子，他怕王声不接茬。这种时候需要轻轻揭过，自然化解。要是越僵越凉，越凉越僵，真逼得俩人剖肝沥胆的走了心，那可真是小事化大了。

　　要不说人生就是一辈子的现挂。要说现挂技艺，逗哏的还真有这么点优势。

　　承心点开播放列表，一不留神又碰开了外放。诶，有门，肯拿眼瞅着他了。‘我这段写完了没事，顺便选了几首歌当背景音，你看咋样？’

　　巴扬手风琴音色特别怀旧，旋律循环往复，总叫人想起叫瓦西里的小伙，喀秋莎的轻纱，莫斯科郊外，山楂树上挂满白花。

　　‘您确定咱这整的是八零后再致青春？瞅您选这歌，这音乐，好么，这开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专场都够了。’

　　‘瞧不上你选？就你那一播放列表的京剧，还不及我呢。’

　　‘去你的吧，赶紧拿过来我看看。’

　　‘正好往一块合合，咱对对词呗。’

　　‘行，对对词。’

　　夸写得不错这是翻篇儿了，明白；

　　光撒挠什么头，又没有头发，不疼啊，糊涂；

　　写文章容易，推敲修改难。

　　改满意了笑眯眯的好看，

　　想词想不出来心烦抖腿乱颤，

　　星星点点的路灯亮起来成群，

　　关窗户关门赶散。

　　‘王老师，您知道这法兰西的礼仪吗？’

　　说话时，他家捧哏正认真推敲一段台词，试图在俩人写的词之间接上一个瓢把儿，‘哦，您说说。’没过脑子，习惯性量了一句。

　　单手搂过那个光撒，那个人俩手支棱着，不肯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如果有，按脸颊，额头，那啥，吻三次。

　　‘走吧，再不走得睡排练厅了。’看见改得差不多，苗阜阻止王声继续精益求精。

　　‘您又不是没睡过。’

　　‘也对，指当忆苦思甜了。此情此景……’

　　‘此情此景，正好遛遛您那段二十四个字的贯口。’成，胳膊肘子直顶腰眼儿。

　　‘古！’也一肘子还回去。

　　‘底包袱都是现成的，就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如何？’

　　说相声的就有这个本事，同样的词儿，一个字儿不改，嘴里说出来就能给你变个味。

　　‘古！’这一嗓子里倒憋五分笑。

　　‘长江都是水？’王声合上电脑，把东西往兜里一揣。

　　‘一块钱钱还我，你给我站起来！’

　　‘站起来就站起来，咋？’啪一声抄起折扇，使了个夜战八方藏刀式，嚯，还亮了兵刃了。

　　‘不咋，回家。’

　　横不过三秒，怂唯有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