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民国］》青耕君

4、第 4 章

　　他直接敲响苏烟的房间门，准备当面问个清楚。
　　苏烟落落大方的开了门。她当昨晚的对话完全不存在，混迹江湖这么久，有些话不该记的，她就忘个一干二净。
　　阳光照在她白生生的脸和手上，宗尚主高大的阴影遮住她身体小部分。苏烟头发是天生的茶色，软而顺，阳光一照，整个人是近乎透明的白。粗苯厚重的旧衣服笼着她，她才不至于飞上天去。
　　宗尚主看着她露出友好的笑容。弯起来的眉目，琥珀色的瞳孔。宗尚主想起前些日子别人送的琥珀色烟嘴，在阳光下也是这种流光溢彩的颜色。
　　眼前这不是高人，这得是仙姑。
　　他心想自己可能真动心了。
　　“是宗大人啊，请进。”
　　宗尚主一点没客气，抬脚进了门。床上散着苏烟的行李布和物件，他皱了皱眉，心说她这东西也太少了。心里想给她添置点东西，一边想一边说：
　　“我那有两个上好的琥珀色烟嘴，前几天别人送我的，等会叫宗洛拿来给你。”
　　把苏烟给听蒙了，什么烟嘴。富庶人家送人礼物都这么别具一格的吗？
　　“谢大人好意，心意到了就行，礼物就算了吧。既然是别人送给大人，肯定是希望大人能够用上。”
　　“我不抽烟，没嚼烟叶够劲，用不上。”
　　宗尚主背着手，在厢房里踱步。苏烟给他倒茶，茶是温热的，瓷杯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她递茶给宗尚主。
　　宗尚主看着她，不接。像是下定决心，才单手接过茶杯，开口说：“我家缺个掌家的人，我看你可以，若是愿意，明天我就叫宗洛送来聘礼，名分上是我的姨太太，但是我很可能不会娶正妻，所以这个姨太太你可以当得很舒心。”
　　他手里那杯茶端的很稳当，仰头一口喝完，唇舌还是有点干燥，不知是上火还是怎么的。
　　苏烟把宗尚主一席话听下来，在脑海里一个字一个字过一遍，脑袋上的青筋有点绷不住了。她一方面生气，一方面怕宗尚主霸王硬上弓强抢民女。
　　斟酌一下语句，她客客气气的说：“怕是不用了，我走的是阴阳道，过的是独行桥，没听说过有神婆嫁人的。这样的人怕是没福分当大人的姨太太。”
　　宗尚主听了，觉得不在理。走阴阳道算什么理由，想嫁人也是可以的嘛，他杀生这么多，不也是照样过日子？
　　他不在乎这些臭规矩，但听出来苏烟是不愿意的。

　　宗尚主略微沉思，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有点伤心的走了。
　　边走边想。
　　这事成与不成，都是苏烟一句话。他本想一举两得，收个姨太太和捉鬼高人，苏烟既然不愿意，他也不便强人所难。
　　踱步走到书房门口，他招手叫来亲卫宗留，去找新认识的兄弟喝酒看戏去。
　　苏烟看着他焉焉的，倒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是话说到这，心思明明白白的摆出来，她是不可能改变主意当人的姨太太。
　　况且，她也不愿意下半生都拘束在小小一方宅子里，当人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她是这样想的，想来想去，觉得屋子里有些闷。
　　干脆就把桃木匕首揣在怀里，去闹鬼的后院大树下看一看。
　　树是柳树，属阴。
　　林家两小子在后院玩耍，看门人坐在石砖地上，尽可能的远离那颗树。看见苏烟来，他很是殷勤，紧紧跟在苏烟身后一步。林云和林飞见她来，也打打闹闹的跟在她身后，像两条小尾巴。
　　“高人，来查看啊？”
　　“是，这鬼没再出现过吧？”
　　“没有没有，我一晚上都在这看着，再没出现过。高人......我听说您是准备今天就把事办了？我也能睡个安生觉了。”
　　苏烟没理他的话，只说：“劳烦你拿把铲子来，再拿一桶新鲜的黑狗血。”
　　看门人说：“诶。”扭头对林云吼：“听到没，去杂房拿把铲子。”
　　林云结结巴巴说了声好，一溜烟跑进杂房。给苏烟拿了把一人高的铲子。看门人跑去准备黑狗血去了。
　　苏烟卷起袖子，看准了一个地方，就开始挖。她力气不大，动作却精准，刨坑这事她干过不少，至于刨什么，就不便解释。
　　她要找的东西埋得不深，挖不一会就现了形。
　　林飞胆大，低头一看，吓出一声鸭子叫，嘠的退到一旁。“死人！”
　　当然是死人，没死人哪来的鬼。
　　看样子埋在地下时间不长，骨头上附着的皮肉还残存些许。可是这么短的时间，是成不了鬼的。苏烟倒是不奇怪，这世道这么乱，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
　　她看这堆骸骨形状完好，又起了想收起来的心思。
　　苏烟明面上是个除妖师，暗地里，她还会一些旁门左道，炼骨为偶，纵魂施术。这不是什么好术法，至少在除妖师圈里不是。
　　虽然练邪术，但她扪心自问，从来没害过人。

　　她捡起一根指骨，使劲嗅了嗅上面的气味。
　　心想还是作罢。
　　骨肉腐烂的气味，泥土里的血腥味。这不是个炼骨最好的骨材，死的时间尚短，虽然练出来好控制，却也没什么用，只会是个能看见的饿鬼影罢了。
　　看门人拎了一桶冒着热气的黑狗血回到后院。
　　苏烟已经把挖出来的骨头整整齐齐的码回坑里去。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空白符咒纸，一根快秃了的毛笔，伸进桶里沾了黑狗血，画符。
　　符上血迹笔走龙蛇，一笔一划极有章法，她画好，满意的看了一眼、
　　书法是从小就要练的，有了书法的底子，画符就能画的极漂亮，这也是有讲究的。就如同拜神，心诚则灵不说，有能力的还要讲究排场和体面。
　　苏烟把画好的符往骨头堆上一贴，开始念咒。
　　骨上冒出滋滋黑烟，黑烟在半空中突然燃烧，骨堆轻轻“噗”了一声。一切归于平静。
　　苏烟站起身来，拍拍衣袍下摆的灰尘，随手一指那盆剩下的黑狗血。
　　“你把它泼下去。”
　　看门人应了一声，端起来往骨堆里一泼，黑狗血倾盆而下，灌进洞里，骨堆慢慢塌下。
　　苏烟看着一切，心里很满意。
　　这事就算办好，可以向雇主交差。
　　想到雇主，她心里不免有些不安。穿黄皮子的最不讲道理，之前的事也就算了，那个军阀头头向她求娶被她拒绝，难免怀恨在心。
　　她可不能指望他突发善心，善心这事是最没准的。
　　苏烟琢磨起如何偷偷溜走，钱是不要了，可得把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咳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却发现看门人不见了。两个小子抬头呆呆的看着她，就像在看娘娘庙里的神像显灵了一样。
　　苏烟说：“你们爹呢？”
　　林云往前院一指，林飞就顺着他说：“去见管家了。”
　　“这样啊。”
　　她心想这是个脚底抹油的好时候。桃木匕首是随身携带，自己那点家当也不值钱。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
　　可到底还舍不得自己那点家当。
　　快去快回，快走着回去房间，她打开门，把床上散落的自己那点家当收在包袱皮里，打了个结，往肩上一背，抬脚准备走的。
　　宗洛堵在门口了。
　　“高人怎么这么着急走？”
　　苏烟眼珠子一转，说：“事情已经办好，不敢再在贵地多留。”
　　宗洛说：“那就请高人随我到账房一趟，结了账再走吧。”
　　苏烟犹豫再三。
　　宗洛是催着她去账房，他事务繁忙，这么大一个宅子，宗尚主是不操心事的，大小事务都得他管，忙得要死，没时间和苏烟在这里瞎耽误。
　　还是跟着到了账房，顺顺利利结了账，还多给了一个小钱袋，红锦绣着福字暗纹，黑色收口穗子，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些碎银子。
　　宗洛解释说：“这是我们大人给高人的赏钱，说是请高人置办两身新衣服。”
　　苏烟脸上热腾腾的，觉得这钱暧昧，打死不要。
　　昨晚灯暗，谁也看不清谁。如今皇天下这么亮堂，苏烟又洗净了脸，除了一头不伦不类的乱发，看着就是个白净得不得了的姑娘模样。
　　宗洛也不眼瞎，跟着宗尚主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意思宗洛揣摩得一清二楚。他自觉自家主子除了强抢，是没有办法留下苏烟这类姑娘的。
　　主子留不住人，又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好聚好散嘛，就给挑了点临别小礼物。可这小礼物挑的实在不对，给钱算几个意思，挑一个小金龟金果子都比这好呀。
　　他硬塞到苏烟手里，苏烟死命拒绝，高人做派维持不住，大姑娘做派显露无疑，她拿了自己那份工钱，就急着快步走出宗宅。
　　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出去。
　　林家两个小子跟在她后面出了宗宅，靠着门口目送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