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民国］》青耕君

3、第 3 章

　　厢房算是不用整理了，苏烟今晚替宗尚主守夜。
　　他们在吃宵夜期间，宗留就在宗尚主卧室外间给苏烟支了个军床，一道屏风隔着军床与内室。
　　宗尚主穿着白色寝衣睡在里间。她等宗尚主躺下后，就端坐在军床上，半眯着眼，闭目养神。肚里消化刚吃进去的食物。
　　守夜不是件轻松的事。苏烟独自一人闯荡，夜晚最是危险，她习惯睡个囫囵觉。有这样的经历，在一天奔波劳累后，再来守一晚夜，对她来说还算轻松。
　　到底有没有守夜的必要呢。
　　其实算是没有的。鬼怪分为好几种，今天遇到的这个，只在特定地点出现，据林飞林云说，宅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事，宗大人要她保密，也是没什么必要的。
　　鬼怪出现了两晚，宅子里的其他人却不知道它的存在，可见没有死人，这恐怕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地缚灵。
　　她看出宗大人对鬼怪之类的很是忌惮，怕它们近身。所以当宗尚主提出要她守夜，苏烟马上答应，有意在他面前讨个好，不说多拿几分钱，至少不拒绝他的要求，不惹怒手里握着枪杆子的人。
　　苏烟这些想法在脑袋里一遍一遍过，突然感觉面前有一股热气。睁眼一看，发现宗尚主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宗尚主是个不拘一格的人，不太在乎形象，一头乱发乱糟糟的搭在头上。见苏烟醒了，他问：“苏兄弟，有没有发现什么诡异的地方？”
　　苏烟没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她出神了，因为觉得宗尚主有点像她小时候养的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狗，温顺，听话，毛很好摸，屁股肉呼呼的。它蹲坐着仰头看她的时候，就像现在宗尚主看她的感觉一样。可惜后来逃荒，被人抓住杀了吃肉。
　　她想，她还是把它养的太肥美了。
　　苏烟说：“没有。”
　　“我看到你有一把木匕首，上头是不是有灵通？”他问起来。
　　“那是我自己削的，没什么用，主要还是我有法力。”苏烟不想别人觊觎她的匕首，就像觊觎她的大狗。
　　宗尚主不是很在意苏烟说什么，他问一句，她答一句，有一搭没一搭。苏烟看出他是在没话找话。
　　“如果没有什么事......”
　　宗尚主突然说：“苏兄弟，我有一个问题没解决，睡不着，这个问题你可能会觉得有点被冒犯。如果我猜的是假的，那么我提前向你陪个不是，就请你如实相告好不好？”

　　此时夜深人静，半夜里容易滋生出心鬼。
　　苏烟就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她看过古代的小说。里面有个叫曹操的，打仗的时候没军粮的，就开始使阴招，客客气气的向他手下管粮食的人问他要一样东西，等粮草官点头了呢，他才说要他的脑袋，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可怕。
　　而且这曹操还有一个怪癖——梦中好杀人。睡得梦游了，或者刚醒，只要身边有人，就手起刀落一刀一个。
　　每每看到这，苏烟就吓出一声冷汗。
　　这深更半夜的，要是这小军阀像曹操一样，刚睡醒不由得杀心大起，也手起刀落一刀一个，那她不遭了大殃。
　　“这个......”
　　苏烟支支吾吾的。
　　宗尚主没注意她的状态不怎么好，就说：“哎，我憋不住话了，就问了啊，你是不是个女的啊？”
　　“这，这是什么话。”苏烟一时间蒙了。
　　宗尚主还老实的等着她解答呢。
　　苏烟咬着下唇，有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告诉他。要是他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会不会不信她有能力驱鬼。
　　她又不是神婆，年纪大容易惹人信。
　　那要是不告诉他，那就是骗人，他知道真相之后更容易发火。指不定怎么欺负她呢。
　　苏烟脑袋中回响着“一刀一个，一刀一个”。她心一横，索性丢差事总比丢命好，
　　她点了点头，说：“我是女的，我也从来没说我不是女的。”
　　这话说的两头堵，谁也挑不出什么错。
　　宗尚主看苏烟咬唇的动作时，就在心里猜苏烟要不是个女的，要不就是个兔儿爷。无论是哪个，都不好在他身边留着。
　　“那就好，那你既然是女的，那就不......”他刚想说不能在这里坐着，对她名声不好。又想起她是来驱鬼的，深更半夜，也找不到第二个高人帮他守夜。他可太怕鬼了，万一鬼来骚扰他，苏烟好歹是它的克星。
　　一时间犯了难。
　　两厢无言。苏烟接过话了：“我既然接下这件差事，就得办好它。宗大人您别在意什么男女有别，跑江湖的儿女不在乎这些。我有法子明晚把鬼怪捉住消灭，捉完鬼就离开，还您宅院安稳。至于酬金呢，您看着给，不给也成。只要别迁怒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烟把话说到这头，宗尚主是真不想她走了：多实诚一个人，江湖上颠沛流离人心险恶，竟然还能以真诚之心待人，和他多像！
　　宗尚主很欣赏这样的人，可是不好留她。自己没脸面让一个大闺女留在自己身边，还是因为自己胆小怕鬼，这两头说出去哪一头，都够丢人的。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还麻烦你继续守夜，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的。”宗尚主心一横，老实回床上躺着睡觉。
　　他躺在床上，睡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裹紧自己的被子，卷成一只被子虫。说实话他有点怵苏烟，刚才那番话一出来，显得像是他赶她走一样。苏烟又是个有术法的人，和江湖上那些招摇撞骗的和尚道士可不一样。
　　宗尚主不知道苏烟本事的底细，总想着苏烟有报复他的能力。要是她霸王硬上弓，随便施个什么术，让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拿枪拿不了，叫人叫不应。杀了他的人抢了他的钱，然后他的兵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她。
　　这可是坏了事。
　　可转念一想，他识人这方面是没问题的，苏烟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姑娘，有能力，懂礼节，有点魄力——否则也不敢在他宅子上继续待下去。
　　这么一想，他倒是有点中意苏烟了。
　　可还是那句话：自己没脸面让一个大闺女留在自己身边。
　　又转念一想：怎么没脸面啊，自己风华正茂，有一张人人夸赞的好样貌，文采武功样样能行，家里有权又有势，怎么还就留不住她了？
　　他冷静了一下，觉得自己荒唐，同时又认定：自己单身太久，真的需要找一个女伴了。
　　宗尚主失眠到天亮，起的比苏烟还早，苏烟是守夜一晚没睡，他出内室的时候，见到苏烟，两人相视互相一点头，不发一言。
　　他全须全尾晨起洗漱健身去了。苏烟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一半，她回到厢房，又累又困，于是结结实实的昏睡过去，补了一上午的觉。

　　只是睡了半响，她就醒了。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觉。
　　索性起床来盘点一下自己的行李。也没多少东西，十个指头数的过来。她人在江湖，轻装上阵。一把梳子、一个水壶、一本册子、两件换洗衣裳旧得看不出款式，还有一把桃木剑贴身带着。没有银子，连铜板都没有。
　　苏烟生得好看，白皮大眼，可惜在长身体的时候没油水可吃，脸上都没有点可爱的嘟嘟肉，直至成年了，依旧有些瘦得营养不良。
　　她穷得兜里连响都没有，却还是顽强的活着。并且她的容貌没给她招来坏名声的差事，坚定的意志守住自己在最饿的时候不走歪途，在这乱世里相当一股清流，活得十分不易。
　　苏烟低着头，把自己的行李慢腾腾摸了个遍，她在盘算如何快速伶俐的完成差事。

　　宗尚主晨练结束，处理半天公事，伏在办公桌前，拿着金钢笔刷刷签文件，略一思索，心里还觉得有点不对味。
　　倒不是说介怀苏烟是个大姑娘他却把她当兄弟。他单是觉得如果自己看中苏烟，那倒是可以把她纳入宅子里，当个姨太太什么的。
　　左右他也没娶妻，没有任何阻力。
　　宗尚主至今没有成婚。因为父亲总想给他找个旧式格格成婚，攀上皇亲。他自持有新时代的思想，不愿受旧时代的拘束，是闹翻天也不同意。
　　旧朝虽倒，未嫁的格格们成了破落户，却依旧带着天生的傲气，她们不同意别人的婚事即可，哪有人不想攀她们的门第还誓死不从的？在京城格格们的圈里，宗尚主成了她们不与交往名单的一员。
　　再一说，他不喜流连花丛。对那些左右逢源的舞女看不上，若遇见贴上来的女人，又经常会使坏折腾人气个半死，是个样貌出色却招姑娘讨厌的坯子。
　　宗尚主凭他自己的本事，使得姑娘们都讨厌他不与他亲近。所以至今单身。
　　可是扪心自问，他真的看上苏烟了吗？
　　烦。
　　宗尚主把钢笔帽盖上，两条修长的腿往桌上随意一搁，半个身子懒在办公椅里。他把军帽往下拉了拉，镶着金边的硬帽檐盖住眼睛，随着脑袋上这么一变动，没抹发胶的头发是彻底乱了，乱蓬蓬的被帽檐压住，乖顺的贴在脸颊上。
　　还是不对味。
　　英式钟的钟摆咔哒咔哒晃了几个来回，他腾的一下坐起来，脚落了地，把帽子一整。
　　“宗洛。”他叫。
　　宗洛从侧间小跑出，站他面前，立正行了个军礼。
　　“到。”
　　“都说了不需要行礼。”他干咳了一声，说：“苏高人现在在哪？”
　　“在他的房间，大人，要把他叫来吗？”
　　“不用！”宗尚主摆摆手，说：“没事，你去忙吧。”
　　宗洛一消失，宗尚主就借着这么点不对味的劲头，出门直奔向苏烟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