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弼》史笔千秋

7、第七章 步步为营

　　正午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帷，照着屋子里髹黑漆朱雕花椅，女子一身黛色深衣，懒懒地躺在椅子上，拿着药膏一寸寸涂在手上。都说“年棍，月刀，久练枪”，常年练枪的人手上都有厚厚的一层茧，懂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她就着窗帷外透过来的日光，细细端详着手上没有融化在药膏下的一层薄茧，想着，寻常人家的女子，常年洗衣耕作，手上大概也会有这样的茧吧。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个精瘦男子走了进来，带着七分敬畏三分忌惮，沉声道：“猗姑娘，您找我？”
　　女子抬眼打量了片刻，只觉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犀利凶狠，似能让人望而却步，心下颇为满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还劳烦先生跑这一趟……”
　　那男子眼珠一动，忙说道：“能为猗姑娘效力，是在下的荣幸。”
　　“那我就不客气了……有件事情，还劳烦先生替我宣扬出去。”女子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映着她未施脂粉的脸颊，明明是楚楚动人的柔弱女子，却杀人不眨眼。她笑得越无害，就越是让人心底发寒。
　　“那日，皇上似乎也在场。你只需透露一点，最好能让主簿知晓……”
　　直到出了大门，男子才徒然反应过来，心惊之余，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宾客与歌姬妓子，这里是长宁城最大的青楼，拥有庞大复杂的消息圈，没想到竟是天阙阁的落脚之地。自己知道了太多，似乎必须得表示些什么了……
　　百濯香在镂空云纹青铜炉中静静燃着，融暖的香味缭绕在鼻尖，女子呆呆的盯着头顶上的流苏，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
　　十年来刀口舔血的日子在脑海中一一闪过，这一切都是拜先皇明帝与当今皇太后独孤氏所赐，可惜明帝姮潜死的太早，所以欠下的债，只能由他的儿子来偿还了。为了那一天，她已经准备了十年。
　　姮肃，你且等着我……
　　“为什么要擅做主张？”
　　低沉的男声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一抬头，便见妫龑正站在玄关处看着她。
　　他长发高束于脑后，青色冠缨罩在四方髻上，素白长袍博衣裹带，黯色滚边暗绣云纹，腰间坤带上悬着祥云玉佩，逆阳而视，恍若天神。
　　看到来人，女子眼中霜寒顿时褪了几分，她轻笑道：“我这个人呢，向来爱才如命，看见有本事的人，就想收入麾下……”
　　男子往前走了几步，定定的看着她：“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女子愣了一愣，随即淡了笑意：“这话问的当真可笑，我能走到这一步是为了什么，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么？”
　　“我知道你想报仇，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需要。”女子打断他的话，淡淡道：“灭门之仇，岂可假于人手？”
　　妫龑冷冷地看着她，仔细看来，他们的眼睛竟如此相像，一样的狭长凤眸，一样的冷若冰霜，她的冷，是从骨子里沁出来的冰冷，而他，却是拒人千里的冷漠。
　　僵持了一会，还是妫龑率先打破了平静：“你只是想杀了他吗？”
　　“杀了他，岂非太便宜他了。”姜猗冷冷一笑，眸光流转间，潋滟生辉，“我想让她们母子相残，生不如死。”
　　“姜猗，不要做傻事。报仇的方式有很多，搭上你自己，不值得。”
　　“我是那么蠢的人吗？”许是他话里的担忧太过明显，女子沉下脸，站起身来朝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原以为，这些年刀光剑影中一步步走到大护法这个位置上，已经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了。”
　　之后的几天，她再也没有去过天阙阁，只待在家里帮着养母做些家务，闲来无事绣些女红，练练书法，和平常的女子无甚两样。这些年来，伪装早已成为习惯，根本无需刻意。
　　养母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她早年丧夫，却生性刚烈，不愿再嫁，于是守着一块贞节牌坊过了半生。丈夫逝世时，未给她留下一儿半女，看见姜猗孤苦伶时便起了恻隐之心，收为义女却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来抚养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仅过了五日，便有“官家贵人”登门了。姜猗佯装忐忑地随着那人来到了县丞府邸，不出所料的见到了县丞夫人。
　　县丞夫人是个三十余岁的美妇人，梳着堕马髻，画着啼妆，迈着折腰步，柔若拂柳，雍容中透着妩媚。
　　“给夫人请安。”她屈膝福了福身，面色沉静。
　　“快起来，”美妇人轻托双臂将她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笑盈盈道，“来到这里不用拘谨。说起来，我与你母亲年轻时也曾手帕论交，所以呀，你也算是我半个女儿的……”她说着，自顾掩嘴轻笑起来。
　　姜猗连忙低头，心下嗤笑，脸上却写满了受宠若惊：“民女不敢高攀……”
　　“怎么能算是高攀呢？”美妇人拉着她的手，凝滑触感使得唇角笑意愈发深浓。她们顺着万花丛中铺着青石的羊肠小道缓步行走，朱色丹寇鲜艳夺目，降唇映日朱樱一点，带着不着痕迹的讨好，“今日，我便认了你这个干女儿，如何？”
　　姜猗适时抬头，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道：“这怎么可以……”
　　“能有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我做梦都会笑醒的，所以你千万不能拒绝。”美妇人不由分说地褪下腕间的金镯子，套在了女子纤细的手腕上。皓腕凝雪，衬得这俗气的金镯也带上了几分美色。
　　“夫人，这太贵重了……”姜猗惶惶低头，却没有摘下来，因为她知道，收下这个镯子，才能让对方安心，说出接下来的话。
　　“这算什么？我的女儿，再贵重的东西，也是配得起的。”美妇人笑着打趣，道，“你若有意，下次选秀，我便央求夫君给你拨出一个名额来，到时候入了宫，再大的殊荣也是有望的。”
　　听着美妇人的话，女子眼中先是闪过憧憬，而后又似想起什么，黯然说道：“可是我已经过了选秀的年纪……”
　　“这有什么关系呢？届时稍稍运作一番，便可以瞒天过海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没有人会在意的。”
　　“真的吗？”姜猗瞪大了眼睛，似感动的不能言语。
　　“当然是真的，母亲怎会诓你呢？”看着正值韶华的女子面映桃花、人比花娇，美妇人不由得心头泛酸。可转念一想，眼前这个女子，将来若是能得个封绶，丈夫便右迁有望，心头那点酸意顿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