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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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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尽自己所能。
钱宝宝从来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甚至不打算问对方的名姓。
然而,她终究还是知道了那个人的名字。
顾国笙,上海滩鼎鼎大名的青帮头子,年纪不过三十岁就已经成为一代人心目中传奇的人物。
“收好玉扳指。——顾国笙”
这是他给她留的纸条,还有一枚通身碧绿的玉扳指。
钱宝宝没有怀疑她救的人到底是不是顾国笙本人,试想在上海滩应该不怎么会有人敢冒他的名,更何况此刻静静躺在那张破旧的小桌上的物件,曾经和刊登在报纸头版上顾先生本人右手无名指上戴的那一枚极为相似。
顾先生的长相,不管报纸刻意模糊,还是这两天朝夕相处中因为那人脸上大面积瘀肿而影响了正常样貌,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清晰印象。
也就是说,下次即使遇见,大概也不会认出来。
至于玉扳指,人家既然已经留下,她也不敢贸然处置,先收起来吧。
这两天因为要照顾重伤的病人,除了做些侦探社的杂务,钱宝宝都没怎么出门,还好王睿也没安排旁的事给她,上次没送出去的信还是托另一位同事帮的忙。
如今病患自己离开,倒让她省了许多心思。
要说那人身上的伤,除去腹部的刀伤狰狞些,就属脸上,也不知道谁和他这么大仇,还专打脸。
“会好的吧。”钱宝宝打开窗子,给窗台上的植物浇水,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伤重些,复原能力还是不错的。
记得前天将那人塞进借来的黄包车拉回家那会儿,已经不省人事。
上药喂药照顾他一宿,半夜还发起高烧,第二天居然清醒过来,今天早上已经能坐起来了。
“钱保,在吗?”
“钱保,开门,社长有事找你!”
“砰砰”
敲门声打断钱宝宝的思绪,回过神,赶紧开门,门外站着同事李六儿,娃娃脸上眼睛滴溜溜转,使劲往里边瞧。
“看什么?”钱宝宝大方地侧过身,让他看个明白。
“没……”六儿讪讪地摸摸鼻子,“我听人说前天你往屋里带进个半死不活的人,半夜还去廖医生那儿抓了几副药。人呢?”他倒也没扯谎。
“走了。”钱宝宝撇撇嘴,“不就是搭把手的事儿。廖医生没说什么。”想当初她还是廖医生救回来的呢。
听他这么说,李六儿也不反驳,笑嘻嘻地,“保子,你可别轻心,在这上海滩,随时都有人挨刀子,不知是不是歹人,运气不好的,陪了小命那不是奇事儿。”
“我就提个醒儿。社长找你。快去吧。”六儿扯扯宝宝的袖子。
要说在这侦探社,六儿和她年纪相仿,两人关系不错。
“谢谢!”钱宝宝冲他笑笑,带上门一起下楼。
“六儿!”走着走着,钱宝宝忽然停住了脚步,“你有没有发现,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们?”她疑惑地回过头,只看到对面结构相仿的建筑二楼半开的窗。
李六儿被这么一叫,更是吓一跳,他顺着钱宝宝指的方向看过去,打了个哆嗦,“听说对面的宅子三年没住过人。”他拍拍自己的胸口,“保子,咱别管那些。社长说让你晚上跟他一起去趟码头。”他怕钱保再听下去会更害怕,急急打断。
“去码头干什么?”钱宝宝果然没纠结之前的事。
“好像还是跟鲁铁头三姨太的事情。”
钱宝宝一听又是这事,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鲁铁头就是那个鹰帮的小头目,帐薄还是从三姨太的床底下捡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就给自己摊上。
明明那天,她就负责把风,来不及撤退不得已躲床底下,以为白天在书店给隔壁川子买的旧画本从兜里掉出来,跑路时没看清楚就给带出来。
该拿账本怎么办?
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出了那辆有着特殊标志的黑色轿车。
“王社长,明人不说暗话。”码头上,身后站着几十个彪形大汉穿着体面的男子一脸横肉,似笑非笑。
钱宝宝定睛一看,此人确是鲁铁头,右手边腰间别着斧头的正是前几天追着她的刀疤男。
“鲁爷今个儿不知有何贵干?”王睿皱了皱眉,却也没被眼前的阵仗吓到,只是稍微往钱宝宝站的地儿挪了半步,“各位抱歉,王某在这上海滩上讨生活也有些年月,结识的朋友倒也不少,如今还有紧要的事,就不奉陪了。”他见对方即不挑明,也不让路,索性以退为进。
钱宝宝诧异地看着王睿扯起自己的袖子准备往后撤,可惜,很快被包围。
“姓王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男大喝一声。
“对,大哥,就是那小子拿了账本。”另一个补上一句。
果然为的这事,钱宝宝的心凉了半截,这回估计逃脱不得。
“社长,您找机会先走。”小声说道,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四周环境。
“王先生,我敬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只要将账本交出来,这事儿就算了。”鲁铁头面带笑意,不过这种笑却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若没账本,只怕这些兄弟不答应。”
话音刚落,黑色物体从眼前掠过,只听得“咣当”一声,钱宝宝定睛一看,刚载他们过来的那辆汽车的玻璃窗被砸出个大洞。
“王某真不知鲁爷要的账本在哪?”王睿还算淡定,尽管刚才那柄砸碎了玻璃的斧子离自己的脑袋不过一只手的距离。
然而钱宝宝的心跳在片刻停滞后急剧加速,她后怕地不敢去看那些人的脸,更不敢告诉王睿帐本的事。
她好怕,好怕连累别人。
王睿在她危难的时候帮助过她,她不能让他陷入险境。
“鲁爷,您要的账本在我这儿!”钱宝宝向前跨一大步,瞪着眼睛,一脸无惧。天知道她心里有多害怕!
“不过我将它放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她盯着鲁铁头的三角眼,微微一笑,“若想要账本,我可以带您去拿。请放社长回去。您觉得如何?”紧捏着手心,忍住不去颤抖。她希望他们可以放过无辜的人。
眼前这个脸上留了大块伤疤的年轻人的话,鲁爷并没有打算相信,但也没立刻否决。
他在思考,思考这几天得来的消息的真假。
突然消失了的手下,究竟是谁下的手?
谁在背地里对付鹰帮?
又是谁将目标瞄准了他?
莫非真的和青帮有关,说不定还和条子脱不了干系?
王睿是哪方的?
今个晚上设的局不过为了探个口风,想不到姓王的油盐不进,倒是小的有些意思。
鲁铁头将少年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甚至在那张即使因伤疤的缘故让人不忍直视的脸上,瞧出了几分姿色,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算计的精光。
月色迷蒙,在暗处忍耐许久的某人的脸已经越来越黑了。
“少爷,听说那个姓鲁的已经娶了六房姨太太。”李副官小声报告。
他这些日子每天跟着干这盯梢的行当,可算是摸透了少爷的心思。
钱保,不,应该是钱宝宝,钱姑娘。
她就是以前龙城军校的萧教官,少爷喜欢的姑娘。
这些还是小姐无意中说过的,这么前后一联系,就对上了。
不过,少爷为啥不直接出现在钱姑娘面前,甚至这两天人家姑娘房间里藏了个大男人,他都忍了?
他看得出少爷很喜欢那姑娘,每天躲在对面的楼上偷偷看着,有时候微笑,有时候皱眉,有时候绷着脸。
少爷变得越来越像个普通的人,甚至会生气,大概因为在钱姑娘房里整整呆了两天的男人吧。
还好他机灵,逮着钱姑娘出门,想法儿将那人悄悄送走。
不然还真不知道少爷会不会忍不住冲到对面做出些啥事儿,兴许还是自个儿生闷气。
如果可以选择,钱宝宝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被卷进这样棘手的事情。
帮派斗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但她知道,这回只能靠自己逃出这是非之地。
火光,械斗,甚至肉搏,整个码头陷入混乱。
以鲁铁头为首的鹰帮众人很快和另一批穿着藏青色短褂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不是吃素的家伙们扭打在一起。
“别让她跑了!”想不到此般紧要关头,姓鲁的还有工夫惦记自己。钱宝宝惊诧地回头,鲁铁头看过来的目光极具侵略性。
看样子,被盯上了。
被他这么一喊,很快离得近的两个打手靠了过来,准备动手。
好不容易趁乱逃脱,再被抓住,她可没把握全身而退。
情急之下,钱宝宝纵身一跃,跳入了黄浦江。
但愿,社长能顺利逃走。
闭上眼睛那一刻,她如是祈祷。
冰凉彻骨,切肤刺痛,像是砸入黑暗的冰窟窿。
短暂的空白后,窒息、恐惧、无助逐渐占据所有感知。
钱宝宝知道,这回,大概无法再回去了。
她不谙水性。
身体一直在下沉,四周安静得让人想尖叫,什么也看不到,不能呼吸,放弃了挣扎。
就要死了吗?
熊熊的大火,没有吞噬她的生命。
葬于滚滚江水,是自己的选择。
至少,她宁愿如此。
文涛,我来陪你了。
钱宝宝的心底微微笑着。
在没有沈文涛的日子里,她仍然努力过活着,可惜,心底愈是空落。
好累……
也许,这样也好,以后就不用再累了。
“宝宝,钱宝宝,睁开眼睛!”
“宝宝,醒醒……”
“宝宝,快醒来……”
有人在耳边一遍一遍呼唤。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听觉总是比视觉快一步传到感应神经。
随着这陌生的声音,钱宝宝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脸,一张年轻的英俊的男子的脸。
“你好,钱小姐。你应该不认识我,请不用担心。先自我介绍下吧,我姓顾,名月霖。你可以叫我阿霖。”他拉开床边的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嘴角微微勾起。
从站到坐,也让钱宝宝更近距离地看清楚这个似乎对自己很是友善的男子。
他有着姣好的面容,良好的修养,甚至显赫的家世。
这是她对他第一印象。
这个叫顾月霖的男子,不是从黄浦江里救了她的人。
钱宝宝很疑惑。
“宝宝,宝宝,不要离开我……”
此般熟悉,是做梦吗?
分明,陷入混沌时,唇间传来的暖意,让她在那一刻睁开眼睛。
他拥着她,她和他一起,缓缓向上。
直到,她看到他轻阖的眼,微微颤动的睫。
水里的光线很暗,仅是借着岸上的霓虹。
她却将他的样子刻在心上。
沈文涛,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