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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章七十八 生死留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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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秦、同三国开战,身在三国之外的赵、梁两国有点惴惴不安。
眼见着同国的兵马以一敌二,身在燕云的同国皇帝收到了赵国使者杨良德的信。
傅恭眉头紧皱,三国交战的局面让他在行军中受了不小的伤,他草草地包扎了下伤口,问旁边的楚云,“赵国说了什么?”
楚云看手里的信,“赵国使者杨良德说同国这边即使入春也是寒凉,想托人给我们送大衣,以谢当初华雪宴时的恩情。”
傅恭的眉头舒缓了下,“那粱国人什么表态?”
楚云接着说:“粱国人誓不与秦国为伍,但他们说他们小国之力,只会种大蒜,因此想随着赵国的人马,送两筐大蒜给我们吃。”
傅恭点下头,“好。”
楚云听了他的回话,正准备下去,傅恭忽然又问:“秦先生那边……有没有消息?”
楚云叹口气,“回陛下,楚风一直盯着,但折了两队人马,没救出来。”
傅恭沉默片刻,挥挥手,楚云便退下了。
傅恭起身,走到榻边坐下,取了一件旁边搭着的秦绶的衣裳,默默看了一会。
秦国的大牢近两年关了很多人,前天杀了一个刑部的侍郎,大前天又杀了一个据说打算造反的县太爷,再前前的几天,又是抓到了什么背地里损害秦王名声的。
到了今天,牢里的狱卒又见到有人被丢了进来。温霁在位期间,秦国百姓和臣子都过得艰苦,狱卒在牢里见过秦王杀人的绝情和狠辣,一个个都很沉默寡言。
这次却有人忍不住小声叹了口气,“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另外有人目不斜视,守在牢前,“就算不是秦王,在这牢中讨生活,免不了要见一些生生死死,看开一点。”
前面说话的人继续叹气,却没再说什么。
这两人从书衡王在位期间,就在牢里当狱卒,当年温霁夺位之后,清理了一番朝堂上依旧效忠书衡王的臣子,只是这场风波没有波及到牢中,这两人也因此相安无恙。
不过这两人很快发现这个新进牢里的人有点不同,秦王在他被丢进大牢里之后来看了一眼,就不怎么来看他,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太医院里的太医。
在大牢里医治囚犯的先例也不是没有,两名狱卒是负责专门看守这间大牢的,也见过许多世面,其中一人说:“看来是有话要问。”
另一人点头。
刑讯审问在大牢里司空见惯,这两人觉得牢中的这人有点可怜,但可怜归可怜,他们又做不了什么。
很快,牢里的人醒了,大概是他口中要问出的话很重要,太医都是用的最好的药,他进牢不过两三天,就醒了。
大牢昏暗,只在墙壁上方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透进来一点光。秦绶在郑国的牢中呆了两年,一醒来看到眼前这环境,还觉得挺熟悉。
他看了一会,忽然发现外面两个狱卒在偷偷打量他。
于是他就问:“有没有吃的?”
大概是很少见到有人进了牢还这么若无其事,这两人表情有点惊讶,然后秦绶接着说:“我饿了。”
狱卒很快通报下去,没多久陈鸿枝带着吃的来了,陈鸿枝听说秦绶饿了,带了一碗粥,还有一只鸡腿,那鸡腿是雍都东市邹家的特色,秦绶以前很喜欢吃。
陈鸿枝用吃的利诱他,“如果你老实说东西在哪,这顿饭就给你吃。”
秦绶撇开头,“那我不饿了,这是断头饭,不吃。”
他开始闭着眼,捂着肚子装死。
陈鸿枝:“……”
陈鸿枝从齐国那边听说了秦绶押送时不吃饭的壮举,知道这是个硬骨头,最后还是把饭菜放下,走了。
陈鸿枝走后没多久,秦绶睁开眼看那碗粥一眼,端过来喝了一口,就放了回去。
秦绶喝了一口粥,靠坐在牢里看那透光的窗户,大牢里的阴凉潮湿他不是没经历过,居然觉得熟悉。当年他在郑国的牢里时,牵挂的是郑王留下的国家,而今在秦国,他牵挂的又是傅恭。
外面局势很乱,也不知道傅恭过得怎样,他还有点想念同国的几个臣子,想了很多,忽然又想到长公主和李如常的话本,他还没有机会看到。
人在困苦虚弱的时候,大概就总会格外想念家里人。
秦绶忽然发现大牢外那两名狱卒还是总偷偷看他,于是看了过去,笑着说:“眼珠子这么不安分,也不怕秦王发现,剜了下来?”
那两人被秦绶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一脸严肃地站在大牢外。
秦绶却还在跟这两人说话,“我在牢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和家里一样,眼下大概还要再呆许久,两位大哥瞧着面善,不如结个兄弟?”
狱卒两人不敢和他搭话,秦绶却自顾自地说:“我以前在其他牢里,人缘可是很好的。”
两人:“……”
这两人没有搭话,秦绶也没有再说,而是在牢里闭目养神。他闭目养神了一会,牢外忽然有了些别的动静。
温霁听说秦绶醒了,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牢里看他。这个帝王得了温家的好皮相,却总给人一种冷面薄情的感觉,秦绶虽然与自家叔叔多年未见,一眼却认了出来。
昏暗的大牢里,两边墙壁上的燃着火光,秦绶被温霁带来的暗卫从牢中押了出来。暗卫想要秦绶跪下,秦绶不跪,他甚至在见到温霁时下意识挺直脊背,用手撑着地面。
叔侄相见,没有多少寒暄,温霁只是问他,“你改了名字?”
秦绶笑着答他,“你这脑子不太好,不改我能活到今日?”
温霁闻言面无表情,“很好,比起小时候,这嘴皮子倒是练得厉害。”
秦绶说:“还有更厉害的,你坐下来,我能骂你这个狗都不如的人三天三夜。”
牢外两个偷看过秦绶的狱卒抖了一抖,那些被押进牢里的人也不是没有人骂过温霁,但下场往往十分凄惨,他们正以为温霁要发怒,却听温霁笑了一下。
温霁点着头,“倒是有几分我们温家人的骨气,难怪郑太子什么都问不出来。”
秦绶被陈鸿枝从齐国那边接手时,他身上带着的东西都被陈鸿枝从阿宝那边一样不剩的拿了过来。其中小东西不少,那把傅恭刻的紫竹箫就在其中。
温霁特意那把紫竹箫拿了过来,秦绶见到猛然想站起,却被暗卫压了下去,那是傅恭给他的,他挣扎着,“还给我!”
温霁低头看向手中的箫,“皇兄当年给你的那一把,我记得是让郑太子砸去了,这一把你自己刻的?看着是废了一番心力。”
他用枯瘦的手指,去磨蹭箫上刻下的“绶玉”两个字。
秦绶挣脱不开暗卫的桎梏,声音嘶哑,“还给我!”
温霁低头看一眼手里的紫竹箫,骤然将它砸向地面。
“不要——”秦绶向前扑去,被暗卫压着跌跪在地上。
“啪!”
紫竹箫应声断成两截,中间碎裂的竹块飞了出去,就像他当年被郑太子砸坏的那把一样,不知飞落去了何处。
那刻着字的碎片“啪”一声落在秦绶眼前不远,上面的字崩裂开来。秦绶眼眶泛红,他依旧在挣扎,却扯动了伤口,他痛得皱起眉,却仍然不忘了说:“还给我……”
温霁一脚踩在破碎的紫竹箫上,秦绶挣扎之时,他后腰被刀贯穿的伤口裂了,不停地涌出鲜血。
他的血顺着衣摆滴在地面,秦绶脸色苍白,呛咳几声。
温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你有三次机会。”说着他挥挥手,一名暗卫从旁带来了一个小姑娘。
那姑娘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围,显然是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秦绶看了一眼,愣了下,这是他经过流仙城时在囚车中见到的那对兄妹,兄长为了不让妹妹被进献入宫,而被官差杀死在大街之上。
这姑娘到底是进宫来了,约莫是和他差不多时间进雍都,秦绶不知道温霁想要做什么,看向他。
温霁问他,“玉龙符在哪?”
秦绶一怔,随即说:“我不知道。”
温霁点点头,“你剩两次机会。”他很快又问:“玉龙符在哪?”
秦绶脸色苍白,他忽然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咬着牙说:“我……不知道。”
温霁拿着匕首,来到那姑娘面前,小姑娘无助地看向秦绶。温霁眉目间俱是冷色,“玉龙符在哪?”
“我……”秦绶攥紧拳,闭上眼,他的声音竟有几分颤抖,“我不知道。”
温霁的声音很冷,“让他看着。”
按着秦绶的暗卫立刻挟住他,用手指去撑开秦绶的眼皮,秦绶眼中布满血丝。温霁等他睁眼,手中匕首一送,那小姑娘脖颈瞬间绽开一道血痕。
小姑娘至死依旧茫然无措。
她的血在匕首上不留痕迹,却染红了温霁的手,他习以为常,轻轻拭去,才对秦绶说:“如果你刚刚说了,她就能活。”
秦绶忽然笑了起来,“我说了,她也不一定能活。”
温霁说:“我可以让她活着。”
秦绶笑了一会,没接上气,咳了一下,“你拿到玉龙符,也是要让商叔叔去打战,到时你罔顾百姓,死的人成百上千,她就能活着吗?”
“可秦、同两国交战,受苦的不也是秦国百姓?”温霁冷眼看他,“你若为秦国百姓着想,就更该说出玉龙符的下落。”
秦绶又笑了,“你脑子真的不好,没有秦商军,同国就有取胜的机会,我等着同国皇帝拿下你的狗头,只要你死了,百姓才有真正的太平!”
温霁脸色阴冷,慢慢踱步到秦绶面前,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有暗卫飞奔进牢中,小声说:“陛下,桑褚、相思城沦陷了。”
温霁皱眉,“怎么回事?”
暗卫一五一十地禀报,“齐国火力不足,被连着打下两座城池,同国军绕路而行,打进相思城,呈合围之势,便将相思城和桑褚拿下了。”
温霁听完点下头,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他忽然看秦绶一眼,“明日我会再来。”
秦绶撇过头,当作没听到温霁的话,温霁走了,要去收拾秦国边境的残局。秦绶又被押回大牢,他脸色苍白地坐在牢中,暗卫的话他也听在耳里,他坐了一会,忽然无声地念了一句,“相思……”
同国军拿下桑褚和相思城后,齐国便突然有些惶恐了,他们边境被同国吞占的地方不在少数,齐国新帝齐桓没想到同国会这么难缠,或者说,他没想到秦国的实力衰退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不过两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齐桓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只是齐国在抵御外敌时,内部却不平静,原先绍京里的学生突然趁着这个时机闹了起来,甚至有人要去杀掉齐桓。
齐桓面对种种事情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被朝中臣子质问了一句,“陛下,你可曾后悔?”
齐桓猛然皱眉。
那人又说:“若有齐行止在,齐国不会如此。”
齐桓闻言骤然暴怒,“他只不过一个旁系,随母姓齐,如果不是我父皇赏识,他自己又有多大能耐?”
朝堂一阵震荡,替齐行止说话出头的人,曾与齐行止交好的人,好几个下了牢狱。绍京中闹事的学生也有好些被抓了起来,齐桓不容许有人对他质疑。
赵、梁两国给同国送礼之后,杨良德就经常写信给傅恭,但傅恭太忙,只是草草回了两句。
同国拿下齐国不少地方,又夺下秦国的桑褚和相思城,他一刻也不松懈,想攻入秦国更深处的腹地。
孙奎从云湖过来,就充当了谋士的角色,“我们必须直取京师,相思城是无用之地,可以暂时弃掉,不用把守,而是把兵马对准以内的端州。”
傅恭和几个将士围坐在桌前,那桌上放着地图,孙奎手指秦国端州,“端州有水脉,还有直达雍都的官道,只是以北的秦国不能动,那是秦商军的地盘,温霁没有能调动的玉符,我们最好也不要和北方有冲突。”
孙奎又拿出一张由他手绘的雍都地图,“秦王宫在这里,大牢在这里。”他指了两处地方,“人应该是被关在大牢,但秦王宫也有可能,这两个地方都不能疏漏,但我担心……”
傅恭皱眉,“你担心我们兵临城下时,秦王温霁就会杀了他么?”
孙奎点头。
傅恭思索了下,“让赵忠继续拖住齐国,我们先攻端州,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到雍都,设法营救。”
一行人商讨了一会,便继续行动下去。这里的几个将士都跟秦绶搭过话,知道秦绶被抓进秦国的事情,也明白过去的每一刻,都是消耗的秦绶的生命,因此不敢耽搁。
孙奎这个谋士当完,也奔赴向战场。
秦绶还在秦国的大牢里熬着。
温霁知道秦绶不是那种用皮肉之苦就能屈服的,所以他换了一个办法来折磨秦绶,比如用百姓的命来逼迫这个人,就跟当年他利用百姓破开雍都固守的城门一样。
“我还以为你和皇兄一样,都有些妇人之仁。”温霁面无表情地说着,让左右的暗卫收拾掉地上的鲜血和尸体。
秦绶被压着跪在地上,但他的头却抬得很高,脸上甚至溅着一两点别人的鲜血。
温霁失望地摇头,“没想到和皇兄相比,你更无情。”
秦绶死咬着牙关,并不说话。
在温霁的旁边,还有一个被带进来的小孩,他娘死后,小孩分外惊恐,这会温霁要用匕首去杀他,给秦绶压迫,那孩子呜咽一声,“娘……我怕……”
秦绶一直忍着,他压抑得自己都快受不了,终于爆发了。
秦绶奋力挣脱了暗卫的桎梏,冲了上去,温霁措不及防,被他抢走了匕首。
秦绶将匕首刺向温霁,只要这个人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得杀了温霁。
温霁反应速度也快,抬手去挡,那柄匕首在秦绶用力之下,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巨大的血痕,随即刺入他的腹部。
温霁原本就显得薄情寡义的脸,这会阴沉了下去。他抬起脚踹了秦绶一下,秦绶被踹飞了,他本来就伤重虚弱,剧痛之中更是咳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咳咳……”
暗卫连忙过来按住秦绶,其中一人甚至掐住了他的脖子,转头问温霁,“秦王?”
温霁捂着腹部的伤口,“不要杀他,给我打断他的腿。”
秦绶挣扎了下,他觉得可惜……太可惜了,那一下怎么刺中的就不是温霁的心口呢?这样一切就真的都结束了。
他被按在地上,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脖子被掐得也几乎喘不上气。原先温霁没有对他用刑,他修身养息,可之前奋起反抗的那一下,便花光了他一直积攒的力气。
暗卫依旧将他压在地上,狱卒听命取来了刑棍,有人在拉扯他的腿,秦绶挣扎着,忽然有一棍重重打在他的腿上,秦绶痛得哼了一声。
那小孩惊恐得开始哭,第二棍砸下来的时候,秦绶就没听到小孩的哭声了,他挣扎着想去看,第三棍再度落了下来。
疼痛搅乱了他的思考,秦绶继续挣扎,甚至骂了一句,“温霁……你不是人……”
他还想继续骂温霁猪狗不如,温霁却已经捂着腹部的伤口离开,秦绶听到了温霁离开的声响,笑了一下,却再也说不出来什么。
秦绶昏昏沉沉,他的腿在那一下又一下的棍子中,渐渐从疼痛到麻木,最后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