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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章七十一 欲加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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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行止被刘翊带下去,丢进大牢。齐桓在那地上拖出一条血痕的大殿里坐了一会,没多久小太监过来悄声说:“殿下,那走了的客人让小的给殿下带信,说是要尽快进行第二步的行动。”
“知道了。”齐桓漫不经心地回一句,没多久就去了早朝。齐府的事朝中的臣子还不知道,见齐行止没来,一个两个都很诧异,特别是丞相司马兰庭。
司马兰庭本来是要和齐行止一起说那礼法更迭的事,齐行止没来,他就自己上前进谏,没成想这一谏言立马引发齐桓的不满。
齐桓问:“谁说的要废除嫡庶之分?”
司马兰庭犹豫,“是老臣与行止。”
齐桓听到齐行止这个名字更加生气,他脸上虽然还带着点笑,说话却很犀利,“怎么?难道两位臣子也觉得本宫不如大哥,那这说法怎么不早点提出来,废掉嫡庶之后,是不是就要废了本宫这个太子?”
司马兰庭一听立马摇头,“老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既然齐王与行止都将科考选拔扩散到百姓之间,能者也可为官,那宫中更不应该被老旧的制度所限制,昨日的东门之变就是前车之鉴,老臣只是觉得殿下登位之后,应该为之改革。”
齐桓气笑了,“改了,不就是让本宫向世人承认嫡不如庶?我不如我大哥?丞相好深的心思啊。”
司马兰庭皱眉,齐桓一拂袖子,“退朝吧。”
臣子当即恭送齐桓出殿,齐桓走后,殿中还滞留着几个和齐行止比较要好的文臣,司马兰庭也在。这几人都觉得奇怪,在讨论齐行止没来早朝的事。
司马兰庭年过半百,人却还很精神,“昨夜我还和行止在论国事,难不成他今日起晚了?”
旁边几个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笑道:“睡晚了倒是不见得,说不准书塾临时有事,这样的情况可有过几次先例,过不了一会就能见他来请罪了。”
司马兰庭一听也笑了,几个文臣商谈一会,觉得可能是齐行止书塾里临时有事没来,以往偶尔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虽然少,但当时齐王还在,说他为了学子奔波,也就从未怪罪于他。
几个文臣有了结论,就都去忙自己的事,司马兰庭身为一国之相,事情还是很多的,当他忙完回府已是傍晚。他吃过晚饭坐在院子看花花草草,体会难得的休闲时光,突然想到齐行止,就喊来仆人,“今日行止一天都没进宫,你去齐府看看怎么回事。”
仆人应是,退下去了。司马兰庭眼见院中的花草都有春日新生的迹象,心绪却很乱,莫名有些不安。
很快仆人回来了,神色慌张,跑到司马兰庭身边弯下腰,声音压得很低,“丞相,出大事了!东门一变后,太子发现同国兵马,说是齐大人与他国私通,还以太子的名义让他弟子迟八带同国兵马进京,暗藏祸心,齐大人现在被关进大牢了。”
司马兰庭差点以为自己老了耳朵不好使听错了,“什么?行止与他国私通?”
仆人点头,司马兰庭直接气笑了,“太子他脑子有病吧,齐行止私通他国?齐王听了都要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他。”
仆人吓一跳,“丞相!慎言!慎言!”
司马兰庭受了气,气鼓鼓地踱了两步,“那行止收留在齐府的孩子呢?有没有谁留下照顾他们?”
仆人说:“起先没有,都门卫围住了齐府,后来他们去抓迟八,惊动了学堂。学堂里的学子很生气,去齐府外闹没有闹成,但进去了两三个人,和宁丰他们呆在一起了。”
“不过……”仆人看司马兰庭一眼,叹口气,“孩子们到底是被吓到了,听进去的学子说有孩子嗓子都哭哑了,最小的那个还不明事理,但也哭,哭病了,发了高热。”
司马兰庭皱起眉,“你去拿点药,让人送进去,我去见太子。”
仆人吓得拉住他,“丞相,使不得啊!这事没法善了的!”
司马兰庭推开仆人的手,“齐王不在了,太子年轻气盛,他做错了事,我们难道说不得他?你看这春天要来了,总不能让这天回到冬日里去吧?”
仆人一呆,给司马兰庭行了个礼,“小的明白了,小的先去拿药。”
司马兰庭摆摆手,仆人退下了,他看一眼院子的景致,重重叹口气,随即整装去了皇宫,面见齐桓。
齐桓正坐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他对于司马兰庭过来并不意外,请司马兰庭落座,司马兰庭不坐,就站着,“太子,臣听说了一些事,此行是想过来跟太子讨论讨论。”
齐桓笑着说:“你不是第一个来替齐行止求情的,他当本宫的面说齐国新君不正,国将不存,他必死无疑。”
司马兰庭背着手,站得笔直,“太子,臣认识行止已有数载,他不是那种会卖国辱君的人,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事。”
齐桓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丞相不信他私通他国?”
司马兰庭态度坚决,“臣不信。”
齐桓脸上没多少笑时,就显得有点刻薄,“本宫说他通敌叛国,他就是通敌叛国。”
司马兰庭说话中气十足,双目圆瞪,“太子说他通敌叛国,证据何在?”
齐桓将案头迟八交代的事都丢给司马兰庭看,“迟八自己说了,是齐行止让他去接同国军进京。”
司马兰庭拿起来一看,笑了,“他若真的通敌叛国,来的就不是五千的精兵,而是整个同国军兵临城下,而且迟八拿的还是太子您的信物,太子,臣不糊涂!”
齐桓手用力地抓着案头的折子,“本宫现在不想与你争辩齐行止的事。”
“可齐行止何错之有?”司马兰庭大声说:“太子还未上位,就要拿旧臣开刀,来彰显你新君的威仪吗?齐行止也姓齐,算您的仲弟,更何况他为齐国劳心劳力多年,你不能杀他!也不该杀他!”
齐桓猛地站起来,抓着手里的折子,指向司马兰庭,“本宫就是要杀他,你们这些文人一个个颐指气使,对待新皇都敢如此放肆,难道不懂得以君为尊?”
“太子若是齐王的德性,臣自当尊崇。”司马兰庭没想过齐桓平日不算太出格的一个人,此刻会是这样的做派,恨铁不成钢,“您没见到学堂闹成什么样?齐行止早就是齐国文人学子的榜样,你杀他,寒的天下人的心!”
齐桓从案桌边走了下来,嗤笑,“他齐行止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力量?”
“齐行止不是一个人!”司马兰庭看一眼书房周围的书,从书架上扯出一些记载的册子,“他提出要广办学堂,是得了齐王的支持,他最开始不仅在京教书,还在更远的地方教书,他是齐国百姓启蒙的先生,你怎能杀他?”
齐桓固执己见,“杀他又怎样,本宫认为齐国缺的是武力和军权。”
司马兰庭质问:“太子是说文臣不重要?学子不重要?教育不重要?”
齐桓说:“不是重中之重,本宫杀齐行止,那些学子就算闹了,也打不过都门卫,何惧?”
司马兰庭听到这话也气疯了,将手里的册子砸在齐桓身上,声音都吼哑了,“齐王与齐行止劳碌多年,教育天下百姓,让齐国走到至今,是想从根本改变齐国,让齐国强大。太子执意要杀齐行止,是要让齐国退化到那个民智未开,未有教化的年代吗?”
齐桓被砸了满身,额头青筋鼓了起来,但他拍拍身子,低下头捡起地上的书,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父皇这些年把文臣的脾气惯得太大了。”
司马兰庭听到他这话,僵在那里,齐桓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看到他发的脾气,他有点苦涩,“太子也是学文,应该知道为人根本。”
齐桓说:“正因本宫体弱,只能修文,才更觉武力的强大,齐国武力不行,更需兼顾谋计。”他看着司马兰庭,“丞相,你老了。”
司马兰庭闻言突然哈哈大笑,“太子说笑了,臣今日还能站在这与你誓死辩驳,未曾老矣。”
他说完这话没多久,就蹲了大牢。
司马兰庭的牢房和齐行止挨着,就在隔壁,中间除了隔绝的木栏,没有其他阻隔。司马兰庭也没想到自己会和齐桓吵到把自己送进牢里,心情很复杂,但当他看到齐行止的时候,就没多少想法了,他小跑到木栏边,抓着栏杆轻声喊着:“行止、行止。”
齐行止之前被打得吐了一口血,身子虚弱,他原先靠着墙坐了一整夜,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会被司马兰庭喊醒,就迷茫地看过去。
司马兰庭满脸的白胡子,齐行止看一眼就认出来,猛烈咳嗽两声,“丞相,你来看我?”
司马兰庭很尴尬,“不是,我骂太子,把自己骂进牢里了。”
齐行止这才发现司马兰庭是在牢中,而不是在牢外。司马兰庭见他身上斑驳的血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齐行止摇头,又咳嗽两声,“不妨事。”
司马兰庭看他一眼,然后将齐府里的孩子有人照顾的事跟他说了一遍。齐行止听后放下一颗心,“也好,眼下情况不容乐观,我尚且不知能不能出去,如若大人今后无恙,行止想托大人照拂几个孩子,或是交付给好的人家。”
司马兰庭没有把齐桓执意要杀他的事说给齐行止听,但齐行止像是早已预料到了,满含歉意地说:“这次连累丞相了。”
司马兰庭摇头,略带几分苍凉地笑了笑,“哪能怪你?”
齐行止撑直身子,往司马兰庭那边靠了靠,他说话很虚,只有靠近些司马兰庭才听得清楚,“大概也怪我,我在这牢中想了一夜,是我将许多事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司马兰庭花白的眉皱成一块,“愿闻其详。”
齐行止叹气,“丞相也知我曾在定州生活,当年我从郑国回齐之前,郑王就曾嘱托过我很多次,我不适合政斗。定州那些年我活在底层,见过一些孩子连字都不认得,话更说不全,我见过太多百姓的苦,太多想读书的孩子读不起书,好在那几年间有幸遇到齐王。”
司马兰庭知道齐行止是齐王从定州带来的,却不知那几年他是这么过的,难怪齐行止总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
齐行止忽然掩嘴咳嗽下,“齐王与我一心,我的提议他全然支持,但凡有谏言他都一一听进心里,我呆在齐王身边,一直不曾经过内争暗斗。后来定太子之位时,齐王遵守旧礼按嫡庶来分,那时大皇子性格张扬,反观二皇子性格内敛,我便也未曾阻止。到了齐王病重,大皇子与太子反目,事无转圜之地,我提出与同国结盟,齐王是支持的,我便以为太子理所当然也会支持。”
司马兰庭默默听着,手扯了下牢里铺着的干草。
齐行止说到这忽然自嘲地笑了,“我还担心太子多思,曾和他谈了一晚和两方各自结盟的益处与害处,我不知太子那时听进多少,但我以为他会跟齐王那样,将我的谏言一一记在心里,但我错了。太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来不曾发现,这才导致今日的局面,若是再早一步,余刻也许便不会死了。”
司马兰庭摇了摇手,“不是这样。”
齐行止一愣,“丞相不这么认为?”
大牢里还是有点冷的,司马兰庭拨了点枯草在身边,“太子早前低调,我们未曾与太子起过意见上的分歧,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时间久了,我们早晚有一日也会是这个下场。”
齐行止见到司马兰庭的举动,咳嗽两声,脱了自己的外衣,从木栏间递过去。司马兰庭一见,推了推,“你自己不冷?”
齐行止叹气,又笑了,靠着墙说:“也还好,丞相不嫌弃这衣服沾了血的话。”
司马兰庭看一眼那衣袍上的血,沉默片刻,取过来盖在膝盖上,渐渐受寒的膝盖不那么冷之后,他忽然也跟着笑了,“行止,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啊!”
齐行止挨着灰白的墙,靠着墙,头微微垂着,和司马兰庭说着笑,“没想到有一日听丞相说这句话,会是这么一个境地,想前夜你我还在齐府高谈阔论。”
司马兰庭拍拍旁边的牢地,“怎么?在牢里我们就不能高谈阔论了?”
齐行止一呆,随即道:“当然能,丞相还想论什么?”
司马兰庭皱起眉,“我倒是一直想找你论个问题,只是这段日子杂事太多,前夜又聊了国事,忘了提这茬。”
齐行止立马提起精神,“行止在听,丞相请说。”
司马兰庭很认真在询问,完全没了此刻自己是阶下囚的感觉,“前些时候学堂有个问题议论纷纷,学子间论不出结果,我听人提起,也自行思索,却始终想不明白,这天下到底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
齐行止等司马兰庭说了半天,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问题,怔了怔,突然笑了。
司马兰庭皱眉,“不准笑、不准笑,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啊,牢都是第一次做,问个问题而已,不准笑,你笑了让我老脸往哪搁?”
“丞相,我也是第一次坐牢啊。”齐行止笑了会就忍住了,这个问题他早先就跟学生讨论过,正打算说,忽然又咳嗽起来。司马兰庭本来等着他的解释,齐行止却咳得停不下,小老头一下子就慌了,“行止?”
齐行止咳了几声,咳出几口血,司马兰庭抓起盖在身上的外衣递过去,两人离得近,他用外衣给齐行止拭了点血,“行止?”
齐行止吐了好几大口的血,他不是体魄强健的人,刘翊那背后一掌让他伤得很重,他咳了一会的血,最后连司马兰庭的话都听不清楚,无力倒了下去。
司马兰庭手里拿着染满血的衣袍,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齐行止,大牢里又冷又暗,还分外潮湿,他这个年过半百的人尚且觉得不舒服,更妄论一个受伤的人。
他眼眶红了,手开始颤抖,念了句,“行止啊……行止……”
司马兰庭坐在大牢里,抓着那一块染血的布,他气得想跳起来在大牢的墙上写一些骂人的话,但他想到齐行止的嘱托,想到齐府里的那些孩子,他忍住了。
齐行止被太子齐桓以通敌叛国为由关进大牢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绍京的学堂,学堂的学子抗议过,没有成功;朝堂中有臣子替齐行止求情,也没有成功。最后不知谁传出来的消息,说丞相司马兰庭替齐行止求情,却跟齐桓吵了一架,也跟着被关进大牢。
臣子百姓不明白齐桓的心思,怎么就铁了心要和齐行止作对,东门那的事却暗中被清理得干净了。大公公春风得意,跟齐桓回禀,“太子,人清干净了,软甲兵器便都留下了。”
齐桓便让大公公去行第二步的棋。
绍京的学子因齐行止的事闹了几天,闹得沸沸扬扬,有学生愤慨地写了长篇大论,说齐桓摆皇帝架子,要处置旧臣,忌惮齐行止也跟皇室血亲沾点边,又是天下文人榜样,才要杀他彰显新帝的威仪。这文章一出,导致齐桓在文人之中骂声一片。
齐桓为此十分不满,他表面从未说过什么,却一直将这事记在心里。
齐府里的孩子一直等不到齐行止回来,已经是预感到不妙,西西最近的高烧有好转,十一在照顾她。不过西西一直记着齐行止的事,拉着十一的衣袖,小声问:“十一哥……先生回来了吗?”
十一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快了,就快回来了。”
西西喃喃说:“西西想先生了……”
十一不敢让西西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撇过头,声音已经哽咽,“西西乖,睡一觉先生就回来了。”
西西信了他的话,乖乖闭上眼。
小虎在隔壁屋子,宁丰怕他惹事,最近一直在看着他。小虎很生气,也怨愤自己的无能,他最近声音都哭哑了,“宁丰哥,不是说东门的人进来,我们才会没有家。可现在东门的人被剿灭了,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有家了啊?”
宁丰咬着牙,没有说话。
小虎呜呜哭出声,“没了先生,我们就是没有家了。”
两个过来照顾他们的学子听到小虎的哭声,连忙跑过来看,又劝不了什么,只能说:“孩子,别哭,等先生出来吧。”
宁丰终于出声问他们,“先生真的能出来?”
两人神情踌躇,竟然是不敢打包票。
宁丰很聪明,他眼眶红了,没再说话,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低头拿着一本齐行止跟他讲过的书在看。
屋内一片凄凄然,屋外一阵兵荒马乱,没多久齐桓在诸多不满中登基了,他登基后不久就处置司马兰庭,司马兰庭因辱骂太子被革职,但看在劳苦功高以及年纪大的情况下,齐桓没有流放他,只下发他回乡。
但他施恩的这个举动并没有挽救回什么,反抗的声音依旧强烈,齐桓登基后想要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局面,越多人要保齐行止,齐桓越感到威胁,越不愿留他一条生路。他搁置了齐行止几天,才打算处置这个通敌卖国的“罪人”。
他要处死齐行止,刑车裂。
车裂是极其残酷的刑罚,齐王在位时,齐行止便提议废除,齐王也履行了,这会却被齐桓这个新帝搬了出来,要用在齐行止身上。
齐桓想杀鸡儆猴,想让此刻反对的人知道,什么才是生杀予夺的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