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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章六十五 肘腋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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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绶没想到他和傅恭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会是在同国的燕云。
他从陈离开后,云湖的一些士兵还挺想念他,不少人通过孙奎给他传信,表达了些慰问的话,秦绶很认真地看着,还给他们回信。
陈那边还是得管的,云湖外的小云山坡依旧有秦兵驻守,需要防范突然的来袭。至于云湖以内的各县各地都是石墨在打理,但有一部分是新上任的官员,管理起来也要特别上心,傅恭留了一些楚家的人手看着这群人,以免出乱子。
钟老在郑郡时,和宋坤将郑郡打理得服帖,陈、郑两地相距不远,钟老偶尔会和石墨通信,交流两地的情况。
陈国收复后,傅恭的事明显就比之前要多了起来,因此秦绶自告奋勇,帮他处理有关陈国的事务,楚家从陈国带回来的消息,也都直接送到秦绶的手里。
秦绶正在案头和傅恭挨着各处理各的事,胡大人就上来给两人送饺子。
胡大人不知秦绶的身份,但依旧毕恭毕敬,“陛下,先生,这是我们燕云过年常吃的金钱饺,吃了以后可有大福气。”
傅恭看一眼饺子,“放下吧。”
胡大人心花怒放地放下了,“陛下好不容易来燕云一趟,眼下正逢过节,等到元宵那天,燕云就会热闹起来,到时还有灯会,陛下可以去赏玩一番。”
胡大人突然想到傅恭身边还有一只秦绶,又补了一句,“这位先生也可以去。”
秦绶很客气,“多谢胡大人。”
胡大人很开心,只要他向自家陛下推广了他们燕云的风土人情,陛下一定会对这个地方刮目相看,更用力扶持。
胡大人很快下去了。
秦绶和傅恭继续处理公务,过了会傅恭用筷子夹了个饺子递到秦绶嘴边,秦绶张口就吃了下去。
傅恭便问他,“先生以前过年吃的什么?”
秦绶笔杆戳在下巴上想了想,“小时候吃过很多东西,都是大鱼大肉,我爹给压岁钱时,我还会偷跑到大街上买很多零碎的小东西。”
不过他很快皱起眉,“去到郑国之后,就没怎么认真过过年,郑王邀我一起赴年宴,我很多时候都没有去,只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喝酒。”
傅恭也跟着皱起眉,秦绶反问他,“陛下呢?”
傅恭去看盘中的饺子,“一般同国也有年宴,需要与臣子同饮,但私底下宴会结束,我大哥都会带我和皇姐偷偷去喝酒吃烤鸡,不怎么吃饺子。今年朕没有回皓京,倒是例外了。”
秦绶依旧皱着眉,“今年的话,只有皇姐在皓京吧?”
傅恭点头。
秦绶立马从旁边翻出两张空白的信笺,提笔就要给长公主写信。
傅恭问他,“你做什么?”
秦绶说:“当然是写些吉利话讨好一下皇姐,以后咱们吵架了,皇姐说不准还能帮我打你。”
傅恭:“……”
虽然燕云过了年,店铺关闭,街上也不怎么见到人,但燕云驿馆里依旧忙忙碌碌。江学赴和老太傅等几个从皓京过来给傅恭打下手的重要臣子都没时间回家过年,为此傅恭还是摆了个小小的宴,请几位劳苦功高的臣子们吃饭。
江开道在拼酒上夺得头筹,挨了江学赴三顿骂,中途直接从宴会上溜了。
黎渠被秦绶以年纪还小不能喝酒为由,塞到旁边从胡大人家里跑过来蹭饭的小孩里,和小孩们一起吃菜喝汤。
秦绶难得开心,宴会上酒也就喝了不少,他酒量变差后很快就醉了,神志不清地凑到傅恭面前。
宴会上不少臣子还在跟傅恭喝酒,秦绶一凑过来,江学赴立马神色暧昧,老太傅咳嗽几声,“秦先生是不是喝醉了?”
傅恭托着秦绶凑过来的身子,秦绶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傅恭,似乎认了一会的人,才说:“啊……陛下,来嘴一个……”
然后秦绶就在傅恭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臣子对秦绶如此明目张胆感到震惊,其他从皓京来的心底知道几分两人的关系,还挺淡定,胡大人却不知道,他茫然地问江学赴,“啊?江大人,卑职是不是醉了?”
江学赴老神在在,“不是胡大人醉了,是秦先生醉了。”
胡大人见江学赴一脸淡定,困惑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酒。
醉了的秦绶有些打乱这边君臣互饮的局面,他啄了傅恭一下,过了会又不甚清醒地再啄了一下,然后宝贝似的抱着傅恭笑,脸色竟然有几分酡红。
傅恭这个皇帝被秦绶撩到了,去瞧秦绶的脸,也想咬一口,却故作镇定,一把抱起人,“爱卿们随意吧,先生醉了,朕带先生下去。”
江学赴和老太傅互看一眼,老太傅已经认命,恭恭敬敬地说,“恭送陛下。”
于是众位臣子起来恭送皇帝。
这边人离场,另外一边和小孩子一起的黎渠浑身不自在,也偷偷跟着离场。
他刚准备跟上去,侍卫忽然冒出来,里头那两人都喝了酒,指不定要发生什么,侍卫怎么能让黎渠弱小的心灵受到狗粮的伤害,于是一把拉住黎渠,“小黎渠别去了,走,我带你去外面玩。”
黎渠皱眉,“外面没什么好玩的。”
侍卫说:“哪里没有,刚新进一批兵马去了燕云的练兵场,走,看看去。”
黎渠犹豫了下,就被侍卫拉走了。
秦绶被傅恭送回房,他大概是真的开心,才没有节制,喝得满身酒气,还抱着傅恭不肯松手,又蹭了蹭他的臂膀,断断续续地说:“陛下……以后我带你去见我爹娘,他们肯定、认你这个媳妇……”
傅恭在秦绶脸上亲了一口,“好。”
秦绶迷离地看向傅恭,抱着他坐在榻上不动,嘴上又嘟嘟囔囔道:“可我没有爹了……也没有娘……”
本来是因为开心喝酒的人,突然坐在那呆呆出神,竟然是显得惆怅又落寞。
傅恭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吻在他脖颈处,哄小孩似的说:“先生不是还有朕吗?”
秦绶被吻得有些痒,忍不住仰起头,明明是落寞的神色,却又倏然笑起来,“陛下是黎民百姓的,不是我的。”
他这话说得正经,傅恭目光往上一瞥,却发现秦绶还是醉态,便一边解他衣服一边说:“朕也是先生的。”
秦绶笑着看他,目光亮晶晶的,“我的?”
傅恭吻在他眼睑上,“难道不是吗?”
秦绶看了傅恭好一会,笑着勾住傅恭的脖子,又像抱住个大物件一样,伸手摸摸傅恭的后脑勺,才满意地蹭蹭傅恭的脸,“嗯,我的。”
深夜里,几个喝醉的大臣也直接躺到在地上,江学赴半醉,看了一圈,“江开道那臭小子呢?”
老太傅还拿着一小杯自斟自饮,听了江学赴这话指指屋顶,屋顶上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看月亮,“本来溜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江学赴也去看,屋顶上看月亮的人不知到底坐在那做什么,但看起来比之前在皓京那不着调的样子,多了些别的什么感觉。
等夜更深了,老太傅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江学赴也倒了,江开道终于从屋顶上下来,把几个上了年纪的臣子搬进暖和的屋里。
赵忠这会从外头进来,他今夜负责巡逻,也就没参与其中。他一路走到傅恭的屋门口,低声道:“陛下。”
本来安静的屋里片刻后起了动静,傅恭披了件外衣从屋里出来,“什么事?”
赵忠禀报,“从他处调来的兵马半刻钟前到了,臣已经安顿下去,明日起陛下需要分几个时辰去练兵场。”
傅恭表示知道了,“秦国没有动静?”
赵忠摇头,“前方并无秦国兵动的消息传来。”
傅恭皱着眉,“行,防备着点。”
赵忠应是,目光看一眼屋里。
傅恭立马警觉,“看什么?先生今晚太累,已经睡下了。”
赵忠很老实,“臣知道,所以臣才在门口等陛下。”
傅恭依旧警觉,“那你看什么?”
赵忠说:“臣只是看到一只蚊子飞了进去。”
傅恭:“……”
赵忠很快退了下去,同国的皇帝回屋打死了一只准备咬秦先生胸口上白花花一片肉的可恶蚊子,搂着人睡着了。
在傅恭和秦绶睡觉那会,齐国不是很太平。
齐国临昌江,水渠很多,是几乎能与秦相较上下的富饶之地。当年齐国吞并晋国的疆土时,齐国国主便曾派兵试探入秦国的边界,致使齐、秦两国兵马在交界荆楚一地开战。
此战中齐国兵败而退,但齐国上将长途奔袭,一枪射杀秦国此次率兵将士孙同,而齐国分晋后疆土扩大,又是土地肥沃的宝地,书衡王认为齐休养后,不久必能国力大盛,且有踏秦之心,便以玉龙符为令,让商战带两队秦商军从北面进入荆楚驻守,以防齐国突袭。这也是秦商军久居北方和荆楚两地的原因。
齐国近些年没有战火,百姓在齐国国主的带领下过得很是安康,要说风调雨顺也算可以,唯一不好的是齐国国主旧疾复发,总在生病。
齐国的冬天来得比同国要晚,天刚转寒时,齐王就病重了,在榻上躺着。齐行止出使同国赴华雪宴,听到消息匆匆赶回,又是给齐王看病,又是伺候照顾,愣是让病情转好一阵,可到年关,齐王又不行了。
深夜里齐国的臣子也睡不着,太医在齐王的寝屋进进出出,齐行止守在旁边,不久负责齐王病情的景太医拉过齐行止,看一眼榻上病气横生的人,“齐大人,陛下怕是撑不过这年关了。”
齐行止忧心,“没有办法?”
景太医摇头,“难,陛下的身子是年轻时征战留下的旧伤,如今病成这样,也是以往太劳累的缘故,齐大人不必执着,到时尽力辅佐新主吧。”
齐行止闻言没再说什么,屋里的太医也就都退下了。榻上的人虽然病得厉害,但耳朵还听得进话,艰难咳嗽一声,“行止……”
齐行止走到榻边,他当年是在齐国政斗中受到牵连,才从齐国去到郑国,后来回来时意外遇到齐王。齐王一直对他这个关系离得有点远的旁系另眼相看,有知遇之恩。
齐王到三四十才做的皇帝,如今才五十九,就已经行将就木,像个七老八十的老人。他也知道自己要死了,临终前却还有遗愿,颤巍巍地说:“桓儿……是储君,你要……多多辅佐……”
齐行止暗中叹气,明白齐王的心思,“是,臣会好好辅佐太子登位的。”
齐王目光浑浊,神色却稍显慈爱,他伸出枯瘦的手拍拍齐行止的胳膊,“你是……可成相之才,寡人却见不到那天了……”
齐行止有话要说,过了会还是没有说出口,反而低声道:“天色晚了,陛下早点歇息吧。”
齐王无力地摆摆手,齐行止便行礼退下。
离开齐王的寝宫,齐国皇宫里还点着不少灯火,宁丰提灯在等齐行止,见他出来迎上去,却发现齐行止脸色不太好,小声问:“齐先生,陛下他……”
齐行止摇头,仰头叹了口气,“别说了,回去吧。”
宁丰这个孩子很紧张,往外头看了看,“先生,我们还走不得,有人等你。”
齐行止一愣,朝宁丰看的方向望一眼,那里依稀有些明灭的灯火。他带宁丰走过去,却见外头立着一人,他也提着灯盏,身后跟了不少小太监。
那是齐王的二儿子齐桓。
齐王一共有两个儿子,二皇子齐桓是正妃所生,大皇子齐渊是侧妃所生。齐国对嫡庶之分看得很重,齐桓虽然年纪小,但身为嫡子,也就顺理成章当了齐国的太子。
大皇子齐渊自出生以来,处事和实力比之齐桓都是不弱,为此耿耿于怀,后来他又认识了当初留在齐国的晋国人,几经挑拨,这兄弟之间关系也就变得不怎么好。这也是齐行止为了稳住齐桓的地位,而去同国跟同国皇帝和亲的原因之一。
齐桓深夜来探望齐王,却听说齐行止在屋里,便留在外面等。齐行止要给他行礼,齐桓笑着拦住他,“贤弟客气了,我父皇怎样?”
齐行止叹气,“不太好……”
齐桓闻言也跟着叹气,“父皇想必歇下了,贤弟移步入本宫屋中,谈谈以后的事如何?”
齐行止没有推拒,跟在齐桓身后的小太监接过齐桓手中的灯火,给两人引路。齐行止一路进了太子宫,齐桓看样子也是睡不着,给齐行止置了座位,一起讨论事情。
早前齐王病重,齐桓得操心齐国的事务,齐行止又在照顾齐王,两人也就没有时间碰面,去说说同国和亲的事情,眼下齐王是真的要熬不过去了,齐桓自然略感焦急。
齐行止将当初和傅恭秦绶说的事,和齐桓说了遍,齐桓皱起眉,“同国皇帝不和亲,我们又怎么能信任他们?”
齐桓这话让齐行止呆了下,“他们有条件,援手的前提是我们能与他们一起出兵秦国。”
齐桓笑齐行止没有心机,“贤弟想得太浅,大丈夫谁不是志在四方?他同国皇帝要我们一起出兵秦国,那秦国没了,下一个可不就轮到我们?”
齐行止皱眉,“那日臣见了同国皇帝,觉得他是光明磊落的人,若是结为友盟,互不相犯,齐国至少也能安稳个百来年。”
齐桓听了齐行止的话,审视一样看他一眼,齐行止却在皱眉思索,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过了会,齐桓又说:“同国这些年吞并的国家可不少,先是周,后来是郑,近些时候陈国和秦国开战,同国还派兵支援,如今又修了连同两国的栈道。虽然现在消息还未传来,但陈国之内想必已经天翻地覆,同国如今的疆土,可不再是当初的小小国家,而是要与齐、秦并肩了。”
齐行止脸色一变,“太子难道要和秦合作?可以秦王的脾性,小公主过去难逃一死!”
“当然不是。”齐桓笑起来,“那可是我妹妹,怎么会让她去秦国受苦?只是同国可以合作,但也不能不防。他们能帮我们压住我大哥,也要小心他们直接架空我,贤弟,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齐行止一听,想了想当初那同国皇帝和某只秦绶,“太子过虑了,他们倒是不会行那样的事。”
齐桓眉头猛地一皱,但很快又笑起来,“那就希望如此吧,父皇的身子已经熬不过年关了,陈、秦两国战况刚歇,我们这边也要早做准备,如今朝中臣子大多向着我这边,大哥很不高兴,偷偷备兵,你去跟同国皇帝说吧,若他借兵与我,我们齐国愿与他一同战线。”
齐行止应是。
两人商谈完毕,齐桓也就没有留人,齐行止便出了太子宫,带宁丰回自己的府邸。他回去后本要去写信给同国皇帝,宁丰却见天色实在太晚,便说:“先生明日午时过后再写吧,先歇息。”
齐行止也觉得有些困,应了声,“也好,倒不急于一时。”便去睡了。
第二日齐行止醒来去上早朝,如今早朝上很多事是齐桓代理,早朝结束后,他又去了学堂。齐行止身兼多职,除去齐国的臣子,他也是学堂里的先生。
齐国里的一些老学究在文学教导方面特别欣赏齐行止,都尊称他为先生,而且齐行止自己也乐于此道,还花费不少积蓄创办书塾,编书撰写,教导孩子读书认字。他认为文化知识对一个国家很重要,齐王也认同这点,病前还帮齐行止大力推广。
有时齐行止也会在学堂处理事情,学堂里的学子都很喜欢他,有空就会过来和他讨论些书中的东西。有时他们论的是诗词,比如李杜;也有时论的是世界之广,星河尽头。
齐行止今日去学堂,和一个学生论了“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最终两人没讨论出个结果来。齐行止认为先有蛋,但学生却认为先有鸡,没有鸡,又哪里来的蛋呢?可齐行止又问学生,鸡从哪来?
学生就懵住了。
两人讨论的这个话题很快在众学子间流传开,于是很多学子开始聚在一起讨论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齐行止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给同国皇帝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又找人送了出去。
这封信刚从齐国托信人的手里发出去时,同国那边秦绶刚刚从醉酒中醒来。他这一醒就感觉不太好了,先是头痛,接着浑身都又酸又痛,他爬起来时发现身上还有不少红印,坐在那茫然了好一会,才仔细去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不过这红印子,肯定是某个皇帝啃的……秦绶什么都想不起来,却能猜到几分,很快他发现榻边有碗醒酒汤,就喝了下去。
然后他打听了下傅恭这个皇帝的下落,听说是在练兵场,秦绶就一路寻过去,练兵场兵马云集,声势浩大。
侍卫发现了他,“先生?”
秦绶笑着,“我只是来看看。”
眼前这些都是今后要出征的兵马,秦绶走上前去,傅恭也很快发现他,把他拉上练兵场的正中,与将士面对面。
这两日,秦绶便开始跟着傅恭练兵了。
齐国那边的情况也依旧不太好,在齐行止传信后的第四天,齐王突然病危,太医们用尽全力抢救,终究是没能救回来。
齐行止愣愣地看了会逝去的齐王,虽说生死有命,但他还是感到悲戚。齐王死时,大皇子齐渊没有过来给齐王送行,被臣子们骂了两句大逆不道。太子齐桓却在齐王的榻边哀哀哭了两声。
齐王一走,齐国京中的局势便稳不住了,大皇子齐渊不来给齐王送行,就是和太子撕破脸,可能瞬息之间就能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