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绶玉》九叶叶

60、章六十 千钧一发（中）

　　云湖的将士又苦苦坚守两日，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崩溃了。

　　最先坚持不下去的是江洲的人马，那江洲人在战中被伤了一条腿一条胳膊，又见过太多的死亡，抱头痛哭，“先生，陈王从来就没有善待过我们这些百姓，我们又凭什么要为他坚守这个国家？”

　　秦绶看了他一会，“陈王已经死了，就算整个云湖的将士说自己不是陈国人，也没有关系，我们从来就不是为他坚守。你若是觉得不值，现在可以走，我不会拦你。”

　　那人崩溃之后，也有人情绪激动，大概是觉得这几日过得实在是太苦，“反正这个国家以后也是要亡的！听说云京里连臣子都跑了，就算外面的人闯进来，也不过是易主而已，这么多年，陈国不也一直匍匐在秦的脚下？”

　　秦绶咳嗽几声，继续说：“那也得看清形势，他们能烧一个柏若，破开云湖之后，就能烧了云湖，烧了通衢，烧了江洲。易主可以，但不能任人践踏，沦为奴隶。”

　　秦绶冷眼看他们，“陈王的统治已经让你们吃尽苦头，难道你们还想在温霁的暴政下熬到死吗？”

　　那些人茫然地看向他。

　　秦绶又咳了好几声，楚云在旁边给他递了点水，他喝了两口，“如果你们不明白，那就想想陈国的两个公主，她们被送进秦王宫后，成了什么样子？”

　　将士一怔。

　　秦绶在云京时就听说了这件事，跟他们说：“两个姑娘进秦王宫那会完完整整，没多久就被折磨而死。你们对陈国失望，想要屈服可以，但不能是温霁那样的人。”

　　他想到远在同国的皇帝，“我们又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将士们却不知秦绶话里说的是谁，于是看一眼旁边的黎渠，黎渠被看得莫名其妙，那人就说：“先生是说他么？”

　　黎渠一脸无辜，望向秦绶，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绶忽然笑了，“如果我说不是呢？这谋朝篡位大逆不道的事，你们陈国人会不会为此要来杀了我？”

　　将士们怔了怔，不知怎么本来情绪低迷的人突然激动起来，“先生，那是你要当我们皇帝么？”

　　秦绶一呆，“哈？”

　　江洲人很兴奋，“如果先生要当皇帝，我们肯定誓死追随，先生待我们很好，有先生在，陈国就有救了！我们也不怕以后会被欺负，不怕家里的婆娘孩子没饭吃！”

　　秦绶：“……”
　　秦绶委婉地说：“我没有要当皇帝。”

　　孙奎在旁边听了将士们的话，几乎是拍案而起，“你们让他当你们的皇帝，也不怕有天会被气死？”

　　那些人维护秦绶，“先生的脾性我们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会气死我们？”

　　孙奎说：“那是你们没看到他不正经的样子。”

　　那些人依旧维护秦绶，“不管正不正经，大事当前，先生就有足以令人追随的魄力！”

　　孙奎和江州人争论起来，通衢守军因为是孙奎训出来的，不好帮江州人说话，只能在旁边看热闹。

　　秦绶听他们闹哄哄地扯了一堆，黎渠挠挠头，有点怀疑地问：“先生，我好像还是个新帝吧？”

　　秦绶点着脑袋，“他们现在当着新帝的面，要拥护别人顶替你的位置，你可以骂他们。”

　　黎渠想了想，忽然笑嘻嘻地说：“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当皇帝，我觉得跟着先生炸茅厕更有意思，让他们去争吧。”

　　秦绶奇思妙想，“当皇帝了也能炸茅厕，到那时你就会是史书中第一个炸茅厕的小皇帝。”

　　黎渠眼睛一亮，“那先生什么时候教我炸茅厕？”
　　秦绶顿了下。

　　秦绶想了想，又说：“炸茅厕影响不好，主要是太臭，还是算了。”
　　黎渠很失望。

　　那边江州人不知怎么和孙奎争论到“魄力”这两个字头上，这会军中的气氛也不低迷了，反而有种要干架的气势，江州人高声扯着嗓子，“先生，展示下你的魄力吧！”

　　孙奎忍不住看向了秦绶。

　　秦绶望着面前一群人，笑了笑，“那从今日起，陈国直接换国号吧，改为同。”

　　他慢悠悠接了句，“就隔壁同国的同，这魄力足吗？”

　　孙奎：“……”

　　这边闹了一会，让气氛轻松不少。大家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事当真，后来守过两次城后，话题也不提陈国和什么皇帝了，因为粮草确实快要没了。

　　赵忠从秦国的商铺手头抢回来一些，但有一部分被这群人丧心病狂地烧掉了，赵忠那时特别愤怒，把人都抓了起来。

　　所剩无几的粮草被送到云湖，只堪堪坚持了一段时间。钱府的人勒紧肚子，把储存的冬粮也运出去一些，但还是不够用。

　　钱三胖唉声叹气，头次觉得钱不是最重要的，有钱还要能买到粮草才最重要。

　　守城的士兵缩短食用的粮食，就导致力不从心，伤员与日俱增。李大人也把他自己家里的冬粮拿出来，好在他沉迷算术，孤身一人，自己跟着喝几口稀粥，也算能勉强度日。

　　一天守城的夜里，孙奎忍不住问秦绶，“我们真的会有援军？”

　　秦绶又开始咳嗽，他咳了好一会才说：“会的。”

　　孙奎忧心守城的战况，没有注意到秦绶的身体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黎渠早上累得昏过去，现在还在云湖的屋里躺着，楚云这几日忙着往外送情报，几乎不怎么在秦绶的身边。

　　眼见是真的要弹尽粮绝了，侍卫骤然冲上头来说：“先生！先生！外头有百姓过来送粮食！”

　　秦绶一下子就站起来，他差点摔倒，但借着旁边插在地上的断枪稳住身子，“什么？”

　　侍卫解释，“他们听说我们快没吃的了，就送了些来。”

　　秦绶走前几步，“我去看看。”

　　孙奎也很意外，但他要留守此处，也就没有跟着下去。秦绶和侍卫一起去后方看情况，送粮食的是几个大爷大妈，大冬天里穿着厚厚的棉袄，能看到花白的头发。

　　大爷和大娘说话都有口音，但大概意思几个附近的守军都听懂了。原来是前线粮草告急的事，已经在百姓中散开来，秦军从横禾进，烧了柏若，导致大量百姓逃往云湖，这事也早早传开，让一些百姓很恐慌。

　　柏若的那场火将大家都烧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刘策安带领的秦军一看就不是善茬，百姓都很担心，就纷纷动员其他人，征集冬粮。

　　大娘说：“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大家伙凑点吃的，还有一些能用的药。”

　　大爷也很和蔼，“你们都是我们的恩人，我们还能在家里安稳过日子，都是将士的功劳。如果这些不够，我们还能再去其他村子拿点，你们不必客气。”

　　秦绶怔怔看着运来的吃的，陈国这几年收成不好，对于囤冬粮过冬的百姓来说，想要将近冬末这个时节凑出一车粮草也是很不容易。他有些感动，对大爷大娘行了个深深的大礼，“多谢。”

　　百姓慌忙摆着手，很不好意思。

　　这件事让军中的将士很是意外，同时也让有些迷茫的人突然就找回了坚守下去的意义，还有个人想通后屁颠屁颠跑到秦绶面前，“先生！我明白了！我守护的是黎民百姓啊！”

　　他的语气甚至有点自豪。

　　秦绶笑着看他，“明白了就好，去吧。”

　　百姓赠送粮食这事鼓舞了好一阵的士气，只是援军一直不到，人力物力终究还是有力竭之时，孙奎这样强壮的身体在守城战中也接连累倒了一两次。

　　有人倒下了还能爬起来，可起不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将士开始有心无力，甚至觉得云湖要守不住了。

　　云湖也是真的就要守不住了，骤变是发生在一个夜晚，一队从外头闯进来的秦兵杀了几个通衢守军，孙奎力竭被踹开，秦绶也没有拦住，秦兵从城墙上跃下，直接冲到下方开了城门。

　　孙奎看得目眦欲裂，抓起他的刀也跟着跳下去，要去守城门口。秦绶也冲了下来，孙奎看到他，忽然说：“如果没有当年的兵变，我们现在会是外头攻城的那个吧？”

　　秦绶神色肃然，“没有如果。当年我们出秦那刻，就只剩与秦为敌一个选择。”

　　孙奎笑得有几分凄凉，“你说得对，如果我在这战中死了，不知我爹会怎么想，毕竟他护了秦国和秦国百姓很多年。”

　　秦绶高声道：“我们不会死！”

　　云湖城门被打开之后，导致云湖里守城的人们乱了一下阵脚。外面有人带头，和秦军一起闯进来，秦绶咬着牙，迎了上去，甚至想借用身子去推半开的城门，将它关上。

　　随着秦军冲进来的还有刘策安，刘策安在乱战中看到了秦绶，他浑身一震。刘策安这个反应让旁边跟着的人见到，那人觉得奇怪，“你认识他？”

　　刘策安惊呆了，“他怎么会在这……他不是在皓京？”

　　那人好奇，“那是守城领军的人物，踹了我好几脚，你认识？他是谁？”

　　刘策安呆了一会突然狂笑起来，旁边的那人几乎以为他突然发疯了，不过刘策安现在的心性就像半个发癫的疯子，那人也不是很意外。

　　刘策安狂笑了一会，脸色扭曲得不成样子，直接朝秦绶冲过去，他很开心，他很快就能戴罪立功了，他冲到秦绶面前。

　　秦绶瞧见，右手软剑一送，但他现在没什么力气，那一招直接被全力以赴的刘策安破了。刘策安还怕他跑，一脚踹在秦绶膝盖上，秦绶闷哼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刘策安眼疾手快，掐住秦绶的脖子，将他抓了过来。

　　秦绶被掐得喘不过气，恶狠狠瞪着刘策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走……狗……”

　　刘策安听了这话很是愤怒，提起秦绶，将他脑袋重重撞在城门上，很快秦绶头上就流出血来。

　　秦绶很晕，他已经没有力气，手中的软剑也握不住，掉在地上。孙奎见到这边的变故，提着刀冲了过来，“刘策安！我要杀了你！”

　　秦绶晕得看不清东西，血从他头上流进眼睛，模糊中看到的是一片血红色的影子。也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保护先生！”

　　接着混乱的通衢守军和江州人一下子齐心起来，大家伙不慌乱了，齐齐喊出声来，“保护先生！”

　　“保护先生！！”

　　那声势，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