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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章四十九 面见陈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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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绶随陈国使者去陈国这件事,只有重要的臣子知道,比如老太傅,比如江学赴,还有如意书坊里的长公主。
老太傅听说这个消息,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他立马找来在国子监的江学赴,“贤弟,这秦先生一走,赵忠就有希望了啊!”
江学赴看老太傅一眼,太傅府的花草被雪盖得看不见,他只能用脚尖踩踩地上的雪,又跺跺脚,“太傅,您有没有觉得,其实秦先生也不错?”
老太傅眼睛一瞪,他人老了眼皮子垂得厉害,这一瞪就显得眼睛大了不少。
江学赴典型的有奶便是娘,秦绶带同国军进江府,算是救了他跟他儿子,江开道那小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却愿意为他这个老头豁出命,江学赴已经看到了人性的闪光点,感慨地说:“秦先生这一路走来似乎也不容易,既然历代未见有男后,咱们陛下如此英明神武,当可做那千秋万代的第一人!”
老太傅:“……”
老太傅说:“赵忠……”
江学赴道:“太傅,赵忠也去了陈国。”
老太傅:“……”
老太傅有点心累,唯一的队友居然就这么被策反了。
秦绶离开之后,李如常留在皇宫,帮傅恭处理政务,老太傅和江学赴还得帮李如常打掩护。傅恭和秦绶如今要和黎渠这个不受重用的皇子谋夺陈国,首先能不引起秦国的注意是最好的,因此李如常其实是在扮演秦绶还在皓京的假象。
秦绶离京不久,散于四周的探子很快回报,赵梁的队伍里,杨良德用马刀砍了那个埋伏在队伍里的细作,也就是那个又高又瘦的梁国人,然后改道了。
杨良德发狠起来还挺凶。傅恭心里这样想,让楚慎之带了一队兵马,离京而去,与赵梁两国在八百邱会师。
陈国的队伍途径郑郡时,秦国的队伍刚到铜雀岭。当初在皓京,有一名从北院出去的死士楚家人没有抓到,这死士从皓京出去,却是回去通风报信,重新带了队人马在铜雀岭跟刘策安会和。
赵梁两国便和楚慎之乔装成山匪,在铜雀岭围攻了秦国的使者。
秦国人在皓京时,同国不好明目张胆地动他们,容易留下话柄,因此只有等他们出了同国才动手。不过刘策安也是未雨绸缪,那死士带人接应是楚慎之没想到的,铜雀岭的围剿虽然这边胜了,却跑了一个刘策安。
陈国使者的队伍刚过了郑郡,秦绶还借机和钟老见过一面,喝了两杯酒,才随队伍出了同国的边界,就听到秦国使者刘策安在铜雀岭遇到山匪的事。
秦绶紧张,“谁胜了?”
楚云很害羞,“山匪胜了,但没有杀死刘策安。”
陈国使者刚靠近陈国,刘策安就已经逃回了秦。赵、梁两国因为改了道,走得很慢,所以还在路上晃悠。
刚回秦国的刘策安很快对同国进行了报复,秦同两国唯一交界的地方是东南面的湘州,刘策安带了兵马,以清剿山匪为由,对同国的湘州动手动脚。
而这时陈国使者的队伍也终于踏入陈国的边界。
陈国的疆土并不算大,西面那块陈王不曾开拓,十分荒凉,百姓几乎在靠近中部的地方生活,西部边界也因地域凶险,野兽众多,只草草派了一支百人队伍驻守。
陈国的京都是云京,在整个陈国最繁荣的地带,陈王一向奢靡无度,云京是陈国最纸醉金迷的地方,也许是背靠秦国这个大山的原因,陈王对军事不甚在意,除乌羽军外,驻守云京城门的将士一直很松散。
秦绶、侍卫、楚云坐在第三辆马车,赵忠带着跟随过来的人藏在第四辆原先负责运送货物的货车里,他们穿过雁门关,途径陈国平壤,秦绶突然想起很多事。
他是跟陈国的乌羽军打过交道的,身上还留着从陈国逃离落下的伤痕,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再进陈国,却发现有些地方与他逃亡时不同了。
“云湖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秦绶望着外头。
楚云身在楚家,经手的消息有不少,听了秦绶的话,便下意识地答:“云湖经过洪灾,后来因疫情和饥荒,死了不少人,这事发生好几年了,陈王为防止百姓恐慌压了消息,先生不知道也正常。”
秦绶看眼满目疮痍的云湖,队伍的马车要上官道了,他叹口气,放下帘子。
侍卫见他怅然,忍不住问:“先生来过云湖?”
秦绶回他,“来过。”
秦绶那些年逃亡去过不少地方,云湖是其中之一,他途径云湖时走投无路,曾藏进了一户人家储物的地窖。
地窖里有腌菜的味道,秦绶突然想起来,他那会身上还有血,血的腥气跟腌菜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他很想吐。
记忆实在有些模糊了,他那时是亡命之徒,不宜久留,在逃亡的日子里,秦绶还不由分说地恨过陈国和他的百姓,顺带地连那带味道的地窖都恨上了。
但其实……上位者的争斗,和那些百姓又有什么关系?可往往上位者的举措和动荡,受苦最深的还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秦绶的思绪有些飘远了,再拉扯回来时,马车已经从官道一路到云京城门外。
云京城门的将士防卫确实很松散,看到来人是钱三胖也就没有多问,屁颠屁颠给开了城门。这个时辰的云京不太热闹,钱三胖带人住进他在京城的府邸,就回宫里交差。
黎渠到第三辆马车扶秦绶下来,“先生,我们到了。”
秦绶打量四周,陈国冬天的雪下得不大,像是有雨,四周一片潮湿,“你不住在宫里?”
黎渠摇头,“原先是住在宫里的,后来他认回来的儿子越来越多,宫里不够住,我就搬了出来。钱叔叔没有实权,只有个白给的官职,他们也就没有管过我。”
秦绶看周围一圈,“也好,在外面的话,行动自由一些。”
黎渠身为东道主,很快安排人住下,秦绶一行过来还跟同国的楚家保持书信往来,能知道彼此之间的事,顺带还能捎带几封托寄相思的信笺。
钱三胖进宫交差,秦绶便拉着黎渠在院子里说话,“陈王中毒后病得有多严重?”
黎渠说:“几乎起不了身,已经是不能管事了。”
秦绶皱眉,“那现在陈国执政的是谁?”
黎渠说:“是二哥和一些老臣,二哥是太子,但老臣不全都支持二哥,有的支持三哥,三哥是侧妃所生,很得人心,另一个是九哥。九哥有兵权,他娘虽然是通房丫鬟,但九哥跟乌羽军的关系最好。”
秦绶听得笑了,“你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还挺多。”
黎渠这小屁孩面不改色,“因为我都要杀了他们。”
秦绶继续问:“陈王没有话语权了?”
黎渠摇头,“他已经说不了话。”
秦绶一听这话,神色一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钱三胖很快从宫里回来,陈王一病不起,他这次的禀报是跟太子说的,太子和钱三胖借过不少钱,两人之间有利益瓜葛,太子对钱三胖也就很客气。
钱三胖回来后笑眯眯地对秦绶说:“哎,我们太子对你家皇帝挺感兴趣,问了他多高,人长得多壮,武功怎么样。”
秦绶面不改色,“哦。”
钱三胖说:“我怕太子对你家皇帝惦念,跟他说你家皇帝人长得很矮,一身肥膘,武功很差,走一步都要摔倒,我家太子听了失望得很啊。”
秦绶:“……”
钱三胖回来之后,一行人围坐在屋中商谈怎么谋夺陈国。钱三胖在云京有不少伙计,打听了云京不少消息,在他们前往同国参与华雪宴这段时间,云京暗潮涌动,皇子间一直不曾停止过争斗。
不久前九皇子带乌羽军在皇宫的北门和三皇子起了争执,把三皇子打得一个鼻青脸肿。三皇子为了报复,让自己的人翻了院墙要给九皇子下毒,却被九皇子的人给杀了。
三皇子怀恨在心,两天前在九皇子出行时往他的马车扔石头、马屎等等。太子的人见缝插针,暗中宰了几个九皇子的人,然后把罪名推到三皇子身上。
九皇子特别生气,想要整治三皇子,可九皇子又觉得现在三人争权,他跟三皇子斗得太厉害,岂不是让太子得了便宜?于是九皇子想办法杀了太子身边信任的一个谋士,又把罪名推到三皇子的身上。
九皇子本来等着太子和三皇子打起来,结果太子转头打了他一个措不及防,九皇子正懵逼,太子怒道:“九弟,你以为只有你会栽赃嫁祸吗?”
然后九皇子和太子在云京干了一架,死了不少人,三皇子反而懵懵然地看了场好戏。
秦绶听完惊讶,“钱先生的探子好厉害啊。”
钱三胖很得意,“因为他们都欠了我的钱。”
三个皇子中,兵力最弱的是三皇子,几人面前的桌上分三块放了不同数量的黑色棋子以做区分,秦绶忽然问:“太子住在宫中哪里?”
黎渠答:“起居殿,在东面的位置。”
钱三胖手里有皇宫的地图,他拿出来给秦绶看,地图上林立不少宫殿名称,秦绶看了一圈,“陈王在哪?”
黎渠指向地图,“偏殿。”
秦绶指尖在上头敲了敲,“黎渠,带我去见见陈王吧。”
黎渠一呆,“好。”
陈国的皇宫防守很松散,乌羽军随九皇子呆在宫外,为了防止其他皇子下毒,太子的近侍都守在起居殿。三皇子没有自己的府邸,也住在宫中,三皇子学了陈王放荡的性子,夜夜流连美人侧,更别提在附近安排人手了。
因此黎渠顺利带秦绶到了皇宫的偏殿。
陈国的宫宇建筑与同国的不同,草木有些生着枝叶,加上近日雨雪,天空乌云压得很低,也就显得偏殿一片黑压压的。
偏殿里的屋子门口守着个半聋半瞎的老人,黎渠小声说:“他住过来后就没人管了,二哥找了人照顾,其实也只是想图个孝子的美名。”
秦绶闻言往没什么光的屋中看了眼,屋里传来几声艰难的咳嗽,那粗哑的嗓子里像是连呼吸都很艰难,只能一点一点往外挤着气。
“他病倒之后,你哥哥常来看他么?”秦绶问。
黎渠摇头,“看他做什么,要不是怕名声不好影响上位,我二哥早就掐死他了。”
秦绶闻言一时不知该不该唏嘘,不过陈王是个烂进骨子里的人,大半辈子就没做过一件好事,现在有这个下场,大概也是报应。
屋外那个半聋半瞎的老人直到黎渠和秦绶走近了,才发现人,他凑到秦绶跟前细瞧,“哎呀,是三皇子啊?”
秦绶一愣,“这个……”
老人见到秦绶,偷偷抹了一把泪,“其他皇子猪狗不如,也只有三皇子会过来看看陈王,哎……陈王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秦绶忍不住,“那个……”
老人让开房门,“三皇子去吧。”
秦绶不再说什么,和黎渠就直接进去了。
陈王的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药味,那味道很重,熏得秦绶一阵皱眉。黎渠倒是面无表情,屋中在榻上躺着的就是陈王,越靠近,秦绶越能从这人身上闻到一丝腐朽的快要死了的味道。
陈王受毒和病痛折磨,形如枯槁,咳嗽时一双手抖得厉害,他身上只盖着一条薄被,榻边有一碗没吃完的粥。
秦绶和黎渠走过去,陈王听到声响,他的毒积于肺腑,说不了说,便艰难地转着眼珠子去看。他可能也是看不清楚人了,浑浊的目光在秦绶和黎渠上面停了很久。
秦绶觉得陈王这个样子有些可怜,叹口气,走到陈王的身边,黎渠不知他要做什么。
“陈王,你还记不记得我?”秦绶慢悠悠问了句。
陈王说不了话,看不清人,但耳朵还是能用的。秦绶说话的声音听在他耳中很陌生,是太陌生了,他这辈子里能记住的大多是形形色色的女人,突然有一个男人问记不记得他,陈王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这个男人又叹了口气,他像是喟叹、感慨,甚至像是还有点可怜他。
陈王努力睁大眼要去看清楚秦绶的模样,看这人是不是来救他的。他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呵呵”的声响,努力地去回想,想他曾经是否在不经意间给人施过恩,这人要来报答,才用如此怜悯的态度对待他。
可陈王想了一圈,发现他没有。
他这辈子从未给谁施过恩情。
陈王一下子很惶恐,秦绶又慢悠悠地低声接了一句,“我姓温,当年你招纳美女进宫,夜夜笙歌之时,我爹还说你色令智昏,大骂你是个猪头脑袋,可你并不领我爹的教诲。”
陈王本来就想努力睁大眼看清秦绶的模样,这会眼睛越发睁大了,他的手跟脚开始不自觉痉挛起来。他是想要说话的,一张口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声响,甚至还从嘴角流出了口水。
黎渠在旁边看着,露出厌恶的神情。
秦绶也觉得有点脏,忍不住后挪了一步,屋里黑漆漆一片,只有窗台的方向漏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光。
“陈得仁,当年死在横禾岭的将士,要向你们陈国讨命来了。”秦绶语气忽然冰冷起来,“陈国亡了,你就是千古罪人。”
陈王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他很愤怒,却也无力。他睁大眼看向秦绶,终于从模糊的轮廓里看清秦绶的模样。那一瞬间他的恨意超过一切,他在想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有死?
为什么不但没死,还要到陈国来?
陈王呜咽一声,被秦绶气得一仰头,直接栽倒在榻上。
陈王被气死了。
陈王断气的那刻,秦绶不太意外,他只是有些感慨,又有些怅然,接着是十分的不好意思。他转过头,歉然地对黎渠说:“不好意思,我不小心把你爹气死了。”
黎渠这个小屁孩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