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质》斯通先生

3、叁

　　〈叁〉
　　窗外寒冬素裹，床上女子香肩半露。

　　谁看了不要叹一声越世子好个艳福。

　　淮尹: “……”

　　“奴既然被大王赏赐给了世子，自然要为世子排遣夜里寂寞，\"女子委委屈屈，主动宽衣解带，“但世子这两日看起来，十分冷落奴婢。”

　　淮尹: “……”

　　再不阻止，女子就要彻底坦诚和他相见，于是淮尹别过头:“请姑娘自重。”

　　女子只当他是害羞，半敞着怀，凑上来就要解他的衣襟。

　　淮尹后悔不迭，心中暗骂魏王。

　　他吃不消女子这份热情，又不敢表露自己的厌恶。因为今晚他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行为反应，明天都会一字不漏传去魏王耳中。

　　偏偏田虎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靠不了别人，他只好抓过水壶架在女人胸前，把她推开了些，强硬道:“我身子不爽。”

　　女子也经历过几个男人，她容貌不算顶好的，但风流外泄。大多数男人看见她，是移不开眼睛的。

　　她总是知道那些男人在想什么。

　　可眼前这个世子，她却总是看不透。

　　平时对她规规矩矩，还能说是恪守礼数。今晚她都主动送上门了，他还把话说到这份上，女子就知道这人可能真的是个废人，只好悻悻退下。

　　女子走了，田虎才从外面回来，问淮尹怎么爬起来了，是不是要起夜。

　　淮尹语带责怪，狼狈地问他：“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田虎惭愧地说：“肚子突然饿了，属下去火房找了些吃的。”

　　这合情合理，淮尹知道他照顾自己本来就辛苦，还能怪他什么呢，长叹一声，重新躺下了。

　　他说自己不举，魏王就专门送了美女来试探他。他为了不露馅才拒绝了，这样魏王并不能得出答案。

　　假设魏王对他说的每句话都一一查证……

　　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他决定先发制人，第二日清晨主动带着女子，去求见魏王。

　　魏王听到传报，就知道淮尹来是为了什么事。他冷笑一声,有意要治治淮尹的小聪明，随意吩咐下去:“让他等着。”

　　内侍出来对淮尹说：“大王正在忙碌，请世子耐心等待传唤吧。”

　　于是为了这句话，淮尹站了一个时辰，脸色愈发惨白。田虎看不下去，他皮糙肉厚尚且觉得吃力，何况是大病初愈的世子。就上前来要扶淮尹去休息，却被他拒绝了。

　　“这是魏王有心要考验我。”

　　当质子本来就不是轻松活，否则来魏国的就不是他，而是他的大哥。

　　几十年前，楚国遭两国围困，楚有求于齐，齐王点名要楚夫人疼爱的幺儿公子燕为质。楚夫人跪在楚王的殿阁外哭了一夜，公子燕却还是不得不去了齐国。

　　不消半年，公子燕因为受不了齐国的苛待，私下传书信给楚夫人，哭诉他的遭遇，想回楚国。

　　楚夫人使一名门客与他接头，却被拦截在城门。事情败露，齐王认为楚王没有信誉，撕毁盟约，吞并了楚国三座城池。

　　由此看来质子确实不太好当，魏王已经对他足够客气了。

　　魏王此人，哪怕是深居别院的淮尹，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当时的魏王还不是魏王，世人称公子骞。他九岁去了齐国为质，齐王蛮横，叫他每日吃残羹果腹。
　　十五岁那年，他趁齐国内乱逃回魏国，鼓动父亲魏惠王采用变法，重用如今的丞相。魏惠王本来还有所犹豫，甚至因为对齐国还怀有畏惧心理，想把他送回齐国去。

　　他拿剑架在脖子上，高声喊：“魏国泱泱子民，难道是依靠我一个质子存活吗？国之不兴，必有殃灾。如今齐国是猛兽蒙难，自顾不暇，此时不站起来，从今往后，魏国就再没有站起来的那一日了。父亲要送我回齐国，那儿子不如就死在这里！”

　　魏惠王这才幡然醒悟，照他说的做了，果然魏国实力大增。

　　待他十九岁时，魏惠王薨逝，他设计处死了惠王的宠姬，接手魏国。

　　这样的人物，想必很看不起谄媚阿谀之人。而淮尹此前放在明面上的表现，就完全是这种人。他揣度了魏王的心思，而魏王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故意要教训他的轻佻。

　　两个时辰后，魏王才终于得空，内侍再次通报。魏王惊讶道：“他还在等？叫他进来吧。”

　　这时淮尹已经双腿麻木，站立不稳了。

　　魏王赐座，面上还要假惺惺地问：“世子怎么等到现在？病情加重，怕是更难好了。”

　　淮尹无话可说，发着抖坐在炉火边。

　　“听说世子有要事相商？”

　　或许是他外形太过羸弱，哪怕是厚重的大氅裹着，也看得出来他身条消瘦。魏王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酒，又喊侍女添旺了炉火，红彤彤的光映在质子侧脸上，这才添了颜色。

　　淮尹暂时活了过来，吐出一口浊气。“是为了俣女的事情。”

　　俣女正是魏王送过来，那个自荐枕席的女子。

　　“哦？”魏王笑道，“俣女美貌，口齿伶俐，是寡人母舅家的侍妾，世子喜欢她吗？”

　　淮尹低声说：“在下这次过来，正是想谢谢大王的美意，并把俣女送还的。”

　　魏王渐渐收了笑意，语调上扬：“哦？是她愚笨，入不了世子的眼么。”

　　淮尹垂首叩谢：“俣女非常合人心意，但子谅实在是难承盛恩。”

　　“为何？”

　　“在下恐怕说了，大王会觉得我不识抬举。”

　　魏王听惯了恭维话，但不知为何，只觉得和质子对话非常累，无奈道：“但说无妨。”

　　“我已经有了心上人，虽然无望实现，但不愿意背叛这份感情。”

　　即使是一国的君主，也不能拿男女之事强迫人，而且淮尹还说自己有了意中人，要是还硬要塞人给他，传出去不太好听。

　　魏王沉吟半晌，拿起酒樽：“你那位心上人，可是在越国？”

　　淮尹编了一个谎，想当然要编出更多的谎话来使它完整。既然有个心上人，就绝不能说在越国。他摇首叹道：“现在也能见面，但不能倾诉爱慕之情。”

　　“哦？”魏王来了几分兴趣。淮尹来魏国二十来日，还有一大半的时间在床上度过，怎么就能有了心上人。“世子不妨再说说，是个什么人？”

　　淮尹面露憧憬：“窈窕淑女，世再无双。”

　　为了显得逼真，说完之后，他还特意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

　　魏王：“……”

　　这一句话能囊括多少美人？

　　“但世子自己也说无法得到她，又何必固执呢？俣女虽然不能和她相比，但唾手可得。既能为世子暖身驱寒，又可以为世子取乐，何乐而不为。”

　　这话说的，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淮尹要是个见识短浅的男人，可能就磕头谢恩了。

　　他回避了魏王的视线，怅然道：“我这次来魏国，实在受了太多恩惠，感激涕零，哪敢奢求更多呢？我自知配不上她，她也势必看不上我，但我心如磐石，不会动摇。大王心胸宽广，还望成全在下微不足道的拳拳之心。”

　　这帽子给他戴得够高。魏王挑眉一笑，审视着他，似乎在判断话里的真假。

　　眼前的这个男子，总显得诺诺可怜，仿佛多说句重话就能碎了。可魏王心里清楚，他绝不简单。

　　他没打算这么快放过淮尹，还在盘问：“是谁？你尽可以告诉本王，说不定能有几分机会。等你回了越国，就更不会再和她相见了。”

　　淮尹耐性渐渐没了，心道这魏王实在是有疑心病，处处都要试探他。

　　他自然不会明说，只能继续无辜地看着魏王，摇了摇头。

　　“默多病，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回去和父母兄弟聚首的时候，怎么奢求和她两情相悦呢？”

　　魏王：“……”

　　“咳咳，咳咳咳。”

　　魏王实在听不下去他这咳嗽声，嘱咐了几句就让他回去养病。淮尹趁机问：“我让俣女回来，大王不会怪罪她吧？她照顾我的时候，也还算周到。”

　　魏王没好气地问：“既然你说寡人仁慈宽厚，怎么还会觉得寡人会责罚他？”

　　淮尹：“……”

　　被反将一军，淮尹安静地退下了。

　　一出魏宫，他的腿脚就发软，几乎站立不住。田虎搀扶着他，表情难过：“世子为了越国，实在付出太多了。”

　　为了越国么。淮尹低笑一声。

　　而魏宫中，那个俣女被宫人带上来，对魏王行跪拜礼。

　　“你觉得越国世子如何？”

　　“他呀，就真的和传闻里说的那样，是个药罐子，平日里就是睡，”俣女琢磨着怎么回答贴切，“他不爱出门，与他人的来往也并不多。”

　　“还有呢？”

　　“他……夸赞过东郭小姐，说颇为钦慕。对了！他让亲信田虎，替他往东郭先生府上送过东西！其他的大夫，他都是让其他下人去回礼。还说要去东郭府上，以求见东郭小姐一面呢。”

　　魏王没有说话。他捏起一枚棋子，笑了一声，重重搁在了案上。

　　待俣女交待完毕，内侍将她带下去，再回来时，听见魏王说：“据说东郭先生要办赏梅会，寡人也当去赏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