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拾 ...
-
〈拾〉
淮尹恼火得要死，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嘴上挂笑，心里骂魏王没事找事。
魏王说：“世子身体不好，还叫你在寒风中等那么久，是寡人的不是。今日天色已晚，就请世子在宫中暂留一宿，明日再回去吧。”
“这……”淮尹想推脱，留宿魏宫只会让田虎更不放心。
“世子今日不曾带侍卫来？无妨，一会儿传唤田侍卫入宫就是。”
魏王都把话说到了这儿，淮尹自然不好再拒绝，硬着头皮接受了。
魏王还有国事要忙，吩咐了内侍安排淮尹的住所事宜，青妹高兴地跟着淮尹去了暂时居住的宫殿。
这还是淮尹第一次看见魏宫的构造。魏王没有妃子，在内宫居住的只有侍女和公主，因此空荡荡的。而外宫居住着两位年纪未满十二岁的公子，和那些尚没有封地的王族子弟们。
淮尹是外男，还是外国人，当然不能够接近内宫，所以被安排在魏王还做公子时曾经住过的殿宇中。
进了玉明殿，内侍领着淮尹，停在了主殿旁的偏殿前。
虽然有好几年没住过人，但陈设如新，看来是每日都有人过来打扫整理。
青妹说：“真是怀念啊，奴从前在这里服侍过两年。”
淮尹拿起一卷竹简，推开一看，是魏王亲笔写的文书。他立刻把竹片收了回来，假作没看到。
青妹刚铺好床，回头见到这一幕，笑道：“大王既然安排世子住在这里，想来不介意让世子看到那些。”
淮尹甩甩袖子，轻咳一声：“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他从小喜读书，因此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记得前几句：戎狄将昌，是为异族，不可趋之，偪则有战。
文书已经有了些年头，看来魏王是早料到了和西戎会有一场战争，恐怕也早早就做了打算。
这个魏王，还真不是普通人啊。
没过多久，田虎赶来了，正好碰见淮尹在吃晚饭。他定睛一看，淮尹的吃食和在别馆时没有区别，甚至还略差一些，心下诧异。
随后，一位医官过来替淮尹把脉问诊，说淮尹的身体还是虚弱，还照之前的方子喝药。
青妹送医官出去，这时田虎对淮尹抱怨道：“魏王也太小气了，留世子过夜，却连荤腥都不舍得多给。”
淮尹抿唇笑笑：“我的身体，本就不该多吃荤，清淡些也好。”
“魏王怎么突然要留世子睡在魏宫中呢？”田虎担心地问。
淮尹：“……”
这也是淮尹觉得奇怪的地方。自他替魏王挡刺客以来，身份与地位水涨船高，谁看他都要多一点尊敬。可要说魏王非常信任他吗？好像也没有。
淮尹更觉得魏王是对他有些非分之想，这样起码还能说得通。
好男色的国君并不少。就淮尹知道的，有七八个国君宠信男子，被豢养者有优伶，有宦官，也有谋士。不过这些男宠很少有好下场，大多死于非命。
女子得宠，还能得一男半女傍身。而男子在下任国君上位后，要么仓皇逃跑，终生奔波在逃亡路上，要么被处以极刑。
因此做男宠是极有风险、且没多大出路的选择。
可如果魏王真的好男色，也没见他豢养男宠啊？他身边最得力的臣子，全都是四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不知什么时候就能入土。魏王的口味不会这么重才对。
田虎见淮尹心事重重的，问道：“难道魏王对世子有所怀疑？”
淮尹摇头。
“魏王的心思可真是难猜啊。”田虎叹息。
淮尹听笑了。
有田虎在这里，他安心不少。不管魏王对他是不是真的想法，应该也不至于当着田虎的面，就对他做些什么。
可他再转念一想，如果魏王真的对他有意，那他接近魏王的理由不是更多、也更自然吗？
况且魏王长得不错，只看着脸，姑且是能忍一忍的。
下一瞬，他又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要是真的委身魏王，恐怕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会叫魏王看不起他了。
魏宫的寝室比别馆要大，半夜时，淮尹生生被冻醒了。被窝冰凉，他的脚板心却在出冷汗。寒气侵体，他狠狠咳嗽起来，把田虎给吵醒了。
田虎打的是地铺，衣服也穿得严严实实，正好方便起来看他。
他摸到淮尹的手，暗叹道：“世子也太虚弱了。”
说着把炭火挪近了些，又不敢放太近，怕炭气熏到淮尹。
“魏宫地基比别处高些，巍峨斗拱，风也大，”淮尹说，“再有一会子天就要亮了，我忍忍就过去了。”
“这可不行，本来身体就不好，怎么能接着受冻呢？”田虎不同意，提议道，“我从小体热，世子要是不嫌弃我粗糙，就让属下陪同世子入睡吧？”
淮尹愣了愣，说：“这倒没什么，只怕我容易咳嗽，会吵到你。”
“不碍事！”田虎笑了笑，“我是仆从，服侍世子是应该的。”
说着却了鞋袜与外衫，就躺在了榻的内侧。
淮尹本来还怕自己不适应，没想到有人睡在一旁，竟然真的踏实了些。他们都睡不着，就聊起了闲话。到后头，田虎说起了越国的食物，来到魏国后，有许久没有吃到了，还有些想念。
淮尹说：“别把我都说饿了，快住嘴吧。”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没多久就进了梦乡。
第二日，青妹估着时间，是该叫越世子起床了。她刚泼了洗脸水，正好看见魏王走进玉明殿，慌忙行礼。
魏王背着手，看向偏殿：“世子还没起来？”
“是，世子贪睡，一天里总是要睡个半天的。”
魏王叹息，越世子还真是过来享福的。反观自己，天不亮就起来上朝，这会子臣子都散了才得空歇息一会儿。
“越世子不起，他的侍从总该起来，哪有主子睡着，奴婢也好睡的道理？”
青妹说了声是，轻声敲响殿门。
以往田虎也是在挨着门的地方守夜，这种声响，早该醒了。魏王仍然是背着手，也不催促，就等着田虎来开门。
青妹心中着急，不得已扬起声音，喊道：“田侍从，大王驾到，别叫大王好等！”
田虎这才惊醒了，手忙脚乱套袜穿鞋，头也来不及束，匆匆去开了殿门。
魏王瞧见他的模样，先是皱起了眉，看了眼旁边的地铺，又看向淮尹正睡着的矮榻。
淮尹正盖着被子，而被子的另一头是凌乱的，显然是有人在旁边睡过。
魏王：“……”
此时淮尹也被吵醒了，见魏王过来，先是一愣，然后要起床行礼，被魏王制止。
“世子，看不出你也有这种喜好。”
青妹和田虎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懵懂。
淮尹笑道：“大王误会了，是昨晚略有些冷，田侍从怕在下病情加重，才上榻共眠。”
魏王神色复杂地看向田虎：“田侍从身强体壮，还有忠心，实在叫寡人感动。”
田虎：“……”
他不聪明，但还是听出了魏王在阴阳怪气。
反而是青妹回过了味来，面红耳赤，羞得不敢抬脸。
淮尹又说：“在下爱慕的是女人，这点还请大王放心。”
魏王哂笑，没有多在这一点上纠缠，转而对田虎说：“伺候你家世子起床，你不饿，你的主子还不饿吗？”
田虎冷汗涔涔：“是，是。”
淮尹收拾妥当，也满足了饱腹之欲，该回别馆去了，就去向魏王辞行。
魏王并没有看他，语气淡淡的：“世子以后夜里还觉得冷，就叫下人把炭火烧得旺些，何苦靠粗大的男子取暖？”
淮尹没想到魏王还记着这个，无语之余，还不忘了敷衍：“大王说得对极了。”
临走之前，他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大王果然还是要亲征西戎吗？”
魏王这回才抬眼看他：“世子难道是舍不得寡人？”
这句话叫淮尹又抖了一抖：“大王明智慧想，做事都有凭依。在下的意愿，可有可无。难道在下一句舍不得，就能叫大王改变主意吗？”
魏王放下竹简，似笑非笑，直盯着他。“虽不会改主意，却叫寡人高兴。”
淮尹：“……”
可见魏王即使对他有想法，也只限在口头说说的程度。淮尹失望无比，没有兴趣再与魏王周旋，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此走了。
魏王果然力排众议，下令亲征。正月初十，浩浩荡荡的军队从信都城出发，带着粮草往北地而去。
淮尹站在别馆外头，遥遥望向魏王出征的方向。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他低低念出这两句，田虎在他耳边说：“魏王要是死了，他的弟弟昭平君才十四岁，一定无法主导国家。我们可以趁乱逃回越国。”
淮尹没有说话。
田虎问道：“世子难道不这么觉得吗？听说当年魏王也是在为质子时逃了回来，他带了这样的头，到时候魏国就是要人，我们也有借口可以反击啊。”
“我在越国，哪还有容身之处呢？”淮尹的手指抠进了树皮里，“即使要逃，也不能去越国，有些人不会让我活着回去的。”
“那难道要去齐国吗？”
“一个背弃了越国和魏国的人，齐王也不会信任我。他要是改了主意，重新与越国交好，还会把我送回越国去。楚国同样如此。”
田虎：“这……”
淮尹闭上眼，重重吐出来一口浊气。现在还是更愿意相信魏王，相信他果真会得胜归来，不使魏国陷入骚乱。
到头来，最后值得他信任的人，居然只有一个魏王。
这可真是讽刺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拾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