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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父母 ...


  •   春光易抛,十数日也不过是弹指工夫.春夏本是嫡亲的毗邻,时日一久渐渐就有些分辨不开.从早到晚暖洋洋的太阳开始有些灼人项背,衣衫也就一日日地轻薄起来,群芳斗艳的园子眨眼间都变了大片大片的青绿,依旧还有花开,但终究是少了前些时候的喧哗味道.
      白日在缓缓拉长,檐下窗前,有吹得人微微浮躁的热风了.
      那日秋儿嘴里传出来的事忽然间就无人再说起,原因很简单,因为裴府的两位主人事后毫无反应,仿若林家无人登门一般。举凡提亲议亲此类事,不管成与不成,只要有人上门,总会漏些言语出来,也算是提前给家里头的适龄儿女吹吹风,但若像现在这样府中上下只言片语都未曾流传开来,那就不单是裴夫人,定然是裴府的当家人裴侍郎下了极其严厉的禁令,下面人才会噤若寒蝉三缄其口。
      姐妹俩和几个丫头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卉云和彩菊不再喜气洋洋地大着胆子打趣裴织兰了,大家就像一夕间结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连裴织兰裴织璃姐妹两人单独相处时,也都没有谁再提及林家登门之事。
      裴织兰依旧多数时候呆在兰华楼里,近来又拾起了女红,但每天早晨去裴夫人那里问安用完饭她会转去慧璃小院看看,倒让裴夫人颇欣慰。
      这一日午后,慧璃小院照例很安静,这里是常年冷清的地方,虽然裴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最得老爷钟爱,但二姑娘天生爱清静,性子又有点喜怒不定,素日里几乎没人敢凑她面前,所以当裴府大管家杜黾走进来时,大家都有些诧异.
      “老奴给二姑娘请安。”
      裴织璃正坐在屋前檐下看书,闻声抬头,和身边的连姝对视了一眼,有点意外地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白发老者。
      这位大管家据说是祖父在世时精心为父亲挑选的贴身侍从,从父亲少年时就一直跟随,到父亲任职来京,便让他做了裴府的大管家。裴府主子统共只有四人,父亲官职在身,世情交道繁多,母亲只负责打理后院家务,与父亲相关的人情来往和府中仆役张罗都是由杜黾一人统管,平日里最是忙碌,她搬到这小院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杜黾来这里。
      “杜叔来这里可是有事?”
      她坐正身子,将书放在一旁,看着杜黾,直截了当地问道。
      “二姑娘,老奴是奉老爷之命,请二姑娘即刻去前头书房。”杜黾略佝偻着走到她跟前,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说了来由。
      裴织璃有些诧异,裴直自任中书侍郎以来,常常是卯时不到出门,直到申末方归,这会儿也就刚到未时,“爹爹回来了?”
      杜黾微微俯身应是,“老爷说今日无甚公事,便回得早些。”
      裴织璃将书递给连姝,站起身,低头看了下身上的衣衫,“我知道了,杜叔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杜黾知道她是要去换身衣裳,便无二话,待她和连姝进了屋里,才直起身,转顾了一圈四周绿幽幽的薄荷草,轻轻地叹了一声,走出了院子。
      见自家父亲,无须郑重换妆,但书房在前院,裴织璃还是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换下了之前看书时穿的家常衣衫,忽地又想起不知父亲是否也叫了姐姐,遂又令连姝去兰华楼看看,换了屋里另一个叫连静的丫头跟着。待她走出房门,院中空寂,杜黾早已退出,阳光撒进草丛里,悄无声息,薄荷草的香气荡漾在空气中,一呼一吸都捎带上了几分冰凉气息。
      连静比连姝小两岁,人如其名,往日里不声不响,做事勤恳听话,这会儿被她叫到身边,便安静乖觉地跟在她后面,她十岁那年母亲让她再添一个丫头在身边,父亲也同意,她便挑了这个看上去安静本分的小丫头,这几年下来,倒还算没挑错。
      也不知父亲忽然唤她去书房是为了何事,她一边疑惑,脚下不紧不慢,一径往前院而来。她不言不笑,眉宇中便有些神似她父亲,加上喜怒无常的性子府中无人不知,一路上遇到她的下人都格外提起几分精神行礼问安,次数多了,她倒先不耐烦起来,走到后来,索性越走越快,可谓衣袂生风,府中仆人见她步履匆匆毫不理会,果然就不敢出声了。
      穿过几道门,踏上一条抄手游廊,走不了几步,就闻得到隐隐约约一股熏香,日光从走廊右侧镂空窗户里透进来,铺在地上,交织着连环不休的旋纹图案,乍看去好象是地砖上原本就生就的暗花,静静延伸到脚下,颇有意趣。裴织璃凝视了片刻脚下的花纹,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尽头,尽头处的房间房门半开,门口站着一人。
      “杜叔。”
      杜黾的声调常年不变,平实,恭敬,“二姑娘,老爷在里边等您。”
      裴织璃点点头,留了连静在原地等着,自己走过去门前,先唤了一声,“爹爹。”
      屋里很快就有温和的男子声音响起,“进来罢。”
      她轻轻把门推得更开了些,屋子并不大,东西不少,也没有阳光进来,却因布置巧妙,依然给人宽敞明朗的感觉,朝南开窗,东面厚厚一架子的书,书桌在书架对面,靠窗而放,屋里漂浮着与外头一致的熏香气,这是屋子主人最常用的白檀香。窗边立着一位中年男子,容貌清雅,修得齐整的八字髭须,眼神明亮,灰白色的大襟圆领袍下身形挺直,目光温和看着她,正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中书侍郎,裴直。
      “爹爹,”裴织璃走过去桌子旁边,一双眼睛黑白分明,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憨,“爹爹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
      裴直凝视着她,想起心事,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并不想此刻就让爱女也跟着忧虑,便神色如常露了丝淡淡的笑容出来,“今日无甚要事,便提早回来了。”
      和杜黾说的一样,裴织璃哦了声,又问道:“爹爹让杜叔唤我来,可是有事?”
      裴直未及说话,门口又传来声音,父女两人齐齐望去,就见走进来两人,前头是一位中年妇人,清秀婉丽,穿着浅青色对襟宽袖上衣和紫色下裙,眉眼舒展,看上去雍容平和,后面跟着一位少女,端庄秀美,正是裴织兰。
      “女儿给父亲问安。”裴织兰在父亲面前远不像妹妹那么随意,走到裴织璃身旁朝裴直中规中矩行了礼问了安,待裴直嗯了一声,才站直身子,挽住妹妹的胳膊,笑着看中年妇人,“母亲,您看二妹果然是先来了这里。”
      什么叫果然?裴织璃皱了皱眉,没等发问,裴织兰已经笑着接下去了,“我先前正好在母亲房里,父亲遣人来唤,我本来想寻你一同前来的,结果我和母亲去了慧璃院寻不见人,连姝也不在,我便猜你定是先过来了,母亲您看,我说得没错罢。”
      裴夫人此时也已走到了桌旁,正仔细端详着小女儿,听长女说话,便微笑着点点头,道:“你这几日夜里咳嗽可好些了?我让连姝来取的药有照时辰喝吗?”
      裴织璃想起那药的苦味,抿了抿嘴,乖乖应道:“好多了,药也有按时喝。”
      “那就好………你就是脾气倔,”裴夫人伸手抚她发髻底下披散的头发,又是无奈又是疼惜,“先前听连姝说你门也不出,饭也懒怠吃,急得我都想把你挪到和鸣堂住,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安心些,那些书啊草啊的哪有摆弄完的时候,你是女儿家,还是要顾好自己身子……”
      她生活优渥养尊处优,家中除了丈夫就是女儿,没有别家妻妾嫡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性情很是宽和,平日里除了打理家务,就是操心丈夫女儿身体,尤其挂心脾性执拗古怪的小女儿,这样的碎碎念叨,姐妹俩都听惯了,裴织兰挽着妹妹胳膊低头偷笑,裴织璃也耐着性子一脸乖巧听她说,反倒是裴直听到后来,觉得让妻子念下去实在耗时间,便吭吭咳嗽了两声。
      裴夫人下意识看了眼丈夫,立时会意过来,便以一句“往后可不能再任性了”先结束了对小女儿的絮叨,这才正色问丈夫,“老爷说有事让我们来书房,不知是何事?”
      裴直目光在妻子女儿三人脸上打了个转,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纸笺看了两眼,走过来递给妻子,“夫人,你这几日抽时间进宫一趟。”
      裴夫人愣了愣,有些诧异。
      东晟立国以来,几代皇帝宽仁为怀,宫禁制度并不苛刻,外命妇入宫这件事,除了宫里下旨召见,各家命妇和皇族有身份的女眷也能自己请旨或是直接前往宫门外通传候召。
      她是三品诰命,按体制是要定期觐见中宫的,以前她随裴直外任时人不在京,与宫中交道极少,后来裴直升任中书侍郎,又得皇帝器重,宫里的后妃们自然而然就把她纳入了视线,除了中宫,还有各路嫔妃,召见赏赐不说,更有各宫花样层出的拉拢亲近,后妃们想借家眷与重臣搭一搭关系,她也能借宫妃的特殊地位来探听些官员们人际兴衰的讯息,你来我往之下,一年到头加上年节大典,她少说也得进出宫廷十来次。几年前皇帝禅位,太子登基,她除了觐见皇后,又多一项觐见太后。但这些都是内宫规制,除了两后召见,其他一般都是嫔妃们与各家外命妇默契安排。
      裴直在两任皇帝跟前都排的上前几号,自有一套仕途根基,对来自皇帝后宫的消息向来没多大兴趣,平日忙公务回来偶尔裴夫人说起听来的后宫传闻,他也不置可否,成亲多年以来,今天这还是裴夫人头一回听到他主动提起入宫之事,不过在这些事上她对丈夫一贯信任顺从,心下觉得异常,却并没有表露,“那我看看明日为太后寻的伽楠香珠能否送来,若是送到了,后日我便送进宫里去。”
      这句话接得毫无破绽,裴直点点头,指指她手上的纸,“观察使陈大人家的夫人为皇后寻了些花籽,陈夫人回乡探母尚未回京,陈大人托我代呈,你后日进宫,我让杜黾和陈大人那边的人在宫门外候着,你拿这印纸取了花籽交给杜黾,他自会送去内侍省。”
      皇后喜弄花草不是秘密,他口中的观察使陈大人裴夫人也见过,今年两家人还互上府中拜访过两三次,尽管觉着送花籽这种事大可不必着急,等陈夫人回来亲自送进宫也不迟,但裴直既然这样说了,她也就不去多想,瞄了眼纸上的寥寥数语,叠起来收入了袖中。
      裴直默默看着她动作,忽地又说了一句,“你这次进宫,将她们姐妹二人也一起带上。”
      一听要带上姐妹二人,裴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迟疑了须臾,抬头看他,“把阿璃和兰儿也带上?”
      裴直点了点头。
      外命妇带上家中孩子入宫觐见不是稀罕事,有的是和宫里关系好,宫中贵人主动要见,有的则是存了攀龙附凤之心,还有的是希望儿女露露面,或能得到宫里声望好的后妃几句称赞,在议亲时也能更有底气。但这些他们夫妻都不用考虑,裴家不是籍籍无名的家族,裴直这个中书侍郎更是前途可期,两个女儿并不愁嫁,是以这些年也就是中宫主持宫宴她带着长女露一下面,小女儿不爱外出,平时和外人交际就不多,于宫里更是脚迹都不沾一寸。
      丈夫突然主动提出让她进宫已是罕见了,还要她带上两个女儿一起,口气听着似乎还转圜不得,她不由一下联想起了旧事,胸口怦怦直跳,脚下竟有些发软。
      裴织兰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旁边,她自小敬畏裴直,年岁越大,那种莫名深刻的敬畏就越重,像此刻父母二人说话,她便连看都不大敢去看父亲,只敢悄悄地时不时地瞟几眼母亲,听到裴直提出让母亲带她和妹妹进宫,她也觉得惊讶,下意识就去看母亲,却发现她蹙着眉头似有担忧,不由大吃一惊,忙转头看向妹妹。
      裴织璃没注意到长姐投过来的视线,但她在父亲跟前胆子比长姐大了不知多少倍,有话直说惯了,“爹爹,为何这次我和姐姐也要随娘亲进宫?”
      裴直先和妻子对视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将目光落在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小女儿身上,淡淡道:“早前你还年幼,有你姐姐露面便足够,如今你也大了,该是出门走动的时候了,这次随你母亲进宫露个脸开个头,省得无谓闲话之扰,况且往后也无需次次都随你母亲去。”
      就算到该露面的时候,也不用急于让母亲这次就带她们进宫呀,若是堵他人闲话,为何不选年节宫宴的时候露面?裴织璃依然觉得疑惑,但裴直没再让她说下去,“好了,叫你和你姐姐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另有话要同你母亲说,你们先下去,该交待的你母亲自会交待你们。”
      裴织兰习惯性地等了片刻,见妹妹一言不发盯着父亲,忙拉着她福了一礼,柔顺道:“是,那女儿和妹妹先回房了。”
      裴织璃心里的疑惑当然未消,但她一手被长姐拉着,另一边裴夫人也过来抓着她手轻轻拍了拍,便知父母二人定是要避开她们说话,她平常任性乖僻,却并非不知分寸,因此尽管不乐意,却还是福了福身,沉默跟着长姐往外走。
      裴夫人牵着小女儿的手送姐妹俩出了书房,嘱咐了外头的几个丫头好生看顾两个姑娘回房,目送她们远去,这才回身进屋,掩了门,若有所思站了片刻,走到丈夫身边,问道:“老爷,为何突然要阿璃也进宫呢?”
      她眉间显而可见的忧虑,但无论神态还是口气却都很沉稳。
      裴直原本担心她做惯了这些年四平八稳的官夫人会经不住事,还打了一肚子腹稿,见她如此,不禁松了口气。
      “昨日我去文清殿,太上皇开口问起了阿璃。”
      果然是这事!
      说来也奇怪,先前女儿在眼前时,裴夫人一念及这事就脚下发软,但此刻丈夫的话证实了她的担忧,她却觉得脚下一丝软弱也无,仿佛只要想到方才乖乖巧巧在眼前的女儿,心底里就有一股子力气涌到全身稳稳支撑着自己。
      “太上皇说前几日与太后一起用膳时,太后提起了阿璃,说论起年纪阿璃也快到十四了,从当年的小姑娘到如今,一晃也有七八年了,只是这些年京中别人家的女孩儿她都见过了,就数阿璃难见一面。”
      太上皇自然不需拿太后当幌子,那就是太后确实提起了自己女儿,裴夫人默了默,忽地轻笑了一声,“上旬我去宫中觐见,太后说了半日她与定北侯夫人的幼年趣事,十数日过去,太后忽然念起了阿璃,可见是我没选好时机进宫......”
      裴直仿佛没听出妻子话中的嘲讽,淡淡道:“淮南邓氏世出贤后,太后更是贤惠有加,自然会对太上皇体察备至。”
      明明是在说太后娘家的显赫,但不知为何,贤后二字在他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鄙夷之意。
      裴夫人立刻回过味来,“你是说是太上皇让太后......”
      裴直冷冷道:“自然是他,若无他首肯,太后怎敢在这些年后重提当年之事。”
      “不错,这些年我只带织兰进宫,太后都从未问起过……”裴夫人顾不上提醒他对太上皇大不敬的语气,她胸口一阵一阵发紧,勉强平复着情绪,思忖道:“这几年宫里也没有再传出与阿璃有关的事,太上皇为何现在又突然问起阿璃呢?当年的事,他亲口说过,阿璃稚子无心,童言无忌,不必放在心上......”
      “是,他的确说过,他哄骗阿璃说了那些话,便当着在场众人亲自撕了他写的那个字,还叮嘱我不要多想,说阿璃聪颖好学讨人喜欢,别就此拘束了孩子。但那日过去不到一个月,我调任进京,他下旨立六皇子为太子,太子生辰当日,他赐了阿璃玉簪,那一年新岁宫宴,皇后特意把阿璃叫到面前,说皇上在她面前夸阿璃聪慧过人……”
      忆起当年,裴夫人下意识接过了话,“......我带着孩子随你入京,那是我头一次入京,好些事情不熟悉,只晓得第一次按规矩进宫给皇后问安,皇后满口夸阿璃,我只以为是她看在你升了官职的面上示恩臣子,并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年节宫宴,她又把阿璃叫到面前问话,但那会儿她跟前也有别家的几个孩子,我便也没在意。直到出了正月,我带织兰和阿璃去工部尚书家老夫人寿宴,一个错眼不见,阿璃就被人踩了鞋摔了一跤,手脚也磕破了,我心疼女儿,可是旁人都劝解说是别家孩子年幼无心,我便没有多想。没过多久,又去赴寿阳郡主家的春分宴,宴席无趣,郡主的小孙女便带了一大群人去游园,等宴席将完,她们两人回来,阿璃的裙摆被茶水打湿了一大片,织兰的袖子也湿了,跟着去的丫头回来说是小姑娘们在园中的小池旁边戏水,好些姑娘们都湿了衣衫。可等回了家中,我才发现阿璃里衣后背那片也湿了,郡主的小孙女要给阿璃衣裳换,阿璃不愿意穿别人衣衫,只拿帕子擦了擦,贴身穿了大半天的湿衣裳,第二日就咳嗽病了,那会儿我都还是没回过味来,只道赴宴的都是达官贵人,小姑娘们个个娇生惯养难免行事不周,还是傅将军的夫人上门来探我,听我说了阿璃生病原由,便提醒我说因为皇后近来总在人前夸阿璃,又赏了几次东西给阿璃,好些宗室内眷心里不痛快,傅夫人让我带女儿出门赴宴小心些,我这才回过味来,原来皇后的夸赞竟然还有这些用处......”
      裴直升任进京之前她从未入过北都城,一朝跟随丈夫赴任,各方面都还没熟悉适应,宫里宫外的各种手段就扑面而来,皇后毫不掩饰的当众称赞,大张旗鼓的赏赐,看上去是喜事,但对根基未稳的裴家却未必是福,很长一段时间她出门看到别人笑脸相迎便心生警惕。
      “......我渐渐回过味来,却越发胆战心惊夜夜难眠,生恐阿璃那日口无遮拦犯了滔天大错......”她也是读书明理之人,那些你死我活的皇权倾轧落在书上寥寥几语,以往她只觉触目惊心,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皇权之争会与自己女儿扯上干系。皇帝虽然当时表态不追究,然而进京后的种种,她又怎能安心。而原本天真无辜的女儿目睹了她的担忧焦虑,不知从何时何处觉察到了原由,等她缓过神来,女儿已经从活泼烂漫变得寡言多思,最终成了如今府里下人们口中性情乖张的二姑娘。
      “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的女儿何错之有!”想明白了之后,是极度的气愤,和咬牙切齿的恨,以及对那段时日忽略了爱女变化的悔,“那些人想要荣华富贵,想要从龙之功,又不敢担后果,便挖空心思将一个六岁的孩子牵连进来做挡箭牌!连我这样的妇人都晓得立储乃是关乎国本的大事,天子尚且要慎而重之,他们却想方设法让储君之位决于一个孩童之口,这样的事听起来他们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裴直见她气得直喘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便一手去揽她入怀,一手去握她的手,温声道:“小燕,你别急,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会保阿璃平平顺顺过好此生。”
      裴夫人看向丈夫,后者眼中的坚定一如当年,但她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忍不住伏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她当然相信丈夫的承诺,也相信丈夫对女儿的疼爱,可是这些年在京中的见识听闻也让她深深体会到了皇权的威严和可怖,当年的事,就像是在女儿头上悬着的一柄剑,她不知这剑是何时悬上去的,更不知这剑何时会落下。
      “......大哥,我不明白,到底是谁要害阿璃?她当时才刚刚六岁......”
      裴直轻轻抚着妻子的后背,默默听着她喃喃自语,脸色很沉静,只有一双眼睛亮得犹如映着火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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