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这个人有毒》青石刻

7、菜饼包子

　　叶煦平时基本上只有一个状态，就是忙碌。封留住进来之后，一开始也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叶老四会天天往他家里跑。

　　封留第一天见到叶老四的时候，对他身上墨绿色的衣服感到很好奇。
　　叶老四无奈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说“没办法，我们几个兄弟要进我二哥家，一定要穿无菌服，不然他能拿着手术刀追你半条街。”

　　封留吶了吶嗓子，不知道要说什么，盯着无菌服又进入了神游状态。

　　叶老四是个名副其实的话唠，有时候一个人能碎碎念上几个时辰。每每封留神游归来的时候，总能发现他的嘴巴还在张张合合。后来叶老四硬拉着他学习写字，封留晃了晃神，一时不甚说了声“好”。

　　于是叶老四拉着封留一头扎进叶煦的书房。

　　在叶老四的指导下，封留掌握了用现代的笔写字的技能。他的软笔书法本来就很有风骨，写硬笔字的时候字体架构还是在那儿，除了一开始难以熟练掌握用笔的技巧，其余的倒是没遇到过什么麻烦。

　　叶老四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套小学课本，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语文数学思想品德外加自然课。而后开始教他读书写字。后来来得勤了，叶老四索性也就把无菌服扔在边上，只换了鞋就往里跑。叶煦回来之前就会准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平时看着很精明的一个人，但是相熟了之后就会觉得他藏不住事情。封留知道叶老四接近必然有他的目的，所以对于他的接近，封留总持着戒心。叶老四也能看出他的戒备，并不放在心上，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叶老四把封留的几件贴身物品拿去做了碳鉴定，鉴定结果也出来了，与他所想的时间相差无几，确认到皇帝应该是晋成帝司马衍时期的物品，与封留前阶段在医院里的问话相吻合。但这到底是私人物品，所以就算是上交给国家，也应该争取封留的同意。

　　封留听了之后，沉思了很久，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叶老四也知趣地暂时压下这茬儿，继续快乐无忧地过着他“小学老师”的生活。

　　之后叶老四又接到一个部落遗址的工程，急急忙忙地亲自跑到医院跟叶煦交代一通，又到他家里和封留絮叨了一阵子，这才在电话的催促下走了。

　　叶老四这个人吧，平时聒噪啰嗦，叽叽喳喳个不停，老是喜欢打听封留的私事。

　　封留的耳鸣在他的强力攻击下竟然也渐渐好转，自带的厉鬼哭嚎版背景音变成了叶老四不间断的碎碎念。封留有时候也会十分不耐烦他，但是他现在乍然走了，倒是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神思畅游到哪里去，恍恍惚惚之间，封留就用新学的“机关技术”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是电话不在服务区。他又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想起叶老四和他说的那些叶煦的趣事，手指动了动，拨给了叶煦。叶煦刚看完门诊，正准备吃晚饭，就看见一串本市的电话号码打了进来。

　　顿了顿，叶煦接起了电话，“喂？”
　　那边传来了一阵试探的声音，“喂……喂？”

　　叶煦有点惊讶。这几天他一回到家里，封留就已经洗完澡睡觉了，还把衣服放到了阳台的衣篓里，房间不脏不乱，倒是书房不起眼的角落里总会有没清理干净的橡皮屑的影子，只有这一点才能让他感觉到家里还住着一个人。呆愣自闭，这四个字就是封留留给他的印象。

　　平时家里的座机就是个摆设，当时为了设计需要，多拉了一条电话线，长时间没用，他都已经忘记家里的座机号码了，没想到封留会主动用座机给他打电话。

　　叶煦顿了顿，说，“我是叶煦。”
　　封留说：“你好，我是封留。”按部就班地用小学思想品德课本上的步骤问了声好。但是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他没有准备，一时语塞。

　　其实叶老四曾经跟他唠嗑过一些有关于叶煦的事情，从小学到博士基本上找不出什么有趣的事情，除了炸厨房和捅炒锅——虽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有趣的事情，已经升级成恐怖事件了。

　　封留却总能弯起嘴角，至少叶煦不像想象的那样神秘莫测——原来每个人都有童年。虽然这并不能纾解他强烈的不真实感，却能成功让他把飘忽的精神禁锢在自己的掌控之内。

　　这会儿他也想不起来什么其他的话题，作死地问了一句：“你真的炸过厨房？”这话一问出口，封留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叶煦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只淡漠地说了一句：“嗯。十三次。”
　　封留很努力地忍住笑意，“都是怎么炸的？”
　　“……”叶煦声音还是波澜不惊，“你想听？”

　　封留沉默了很久。
　　在他原有的世界观里，没有什么东西是不用付出代价就可以得到的，他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公子，这才保全了自己的性命。换句话说，也许知道得太多对他并没有好处。他现在住在叶煦家里，没有叶老四所说的“经济来源”，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他不应该得寸进尺。

　　他回过神来，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想”又吞了回去。
　　叶煦感觉到了电话那边的沉默，端着点餐盘走到点菜的窗口，随便夹了几个青菜放进盘子里，“第一次是我上初中的时候……”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们这边上学分了五个阶段以上，第一阶段是幼儿园，三年；第二阶段是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博士三年……”

　　其实这些叶老四都和封留说过，封留虽然恍惚着，可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他还知道现在中国义务教育的九年是指小学六年和初中三年。至于高中往上的上不上得了，那还得看成绩。但是叶煦是很难得说这些话的，所以封留就算知道，却也是出乎意料地喜欢听。

　　叶煦说：“第一次炸厨房是初三。往油里放了醋，锅就冒火了。”
　　封留把叶煦那张脸和冒火的锅想到一起，最终没忍住，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你没有试图灭火吗？”
　　“我试了，”叶煦波澜不惊地说，“一紧张就把整瓶油倒进去灭火了。”
　　“噗——”封留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电话那头的叶煦顿了顿，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听见封留的笑声，听得出些许张扬。他抬手夹了一口菜，又放回盘子里，“老四今天没去？”
　　封留笑到停不下来，“来，来了……又走了……”
　　“吃饭了吗？”
　　“没有。”封留顿了一下，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难道你要我步你的后尘？”
　　“……”叶煦站起身，把餐盘放到餐盘回收处，转身就往外走，“好笑吗？”

　　话题似乎聊开了，封留似乎很有兴趣，当下也就活泼了一点，照实说：“好笑。”
　　叶煦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想吃什么？”
　　“想吃芫荽饼。”封留说，“老四给我买过，我觉得挺好吃的。”
　　“你晚上就吃那个？”叶煦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封留怎么会喜欢吃芫荽这种反人类的食物。
　　“嗯……”封留想起叶煦的黑暗鸡蛋番茄面，沉吟半晌，又加了一句，“还想吃包子。”

　　两个人通着电话，叶煦去买了包子和芫荽饼送了回去。到自家楼下的时候看见了几辆警车，还有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守在门口。

　　叶煦进楼的时候被警察拦了下来，他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到服务台去认证了业主的身份之后才被放上楼。服务台的小妹神神秘秘地说：“七楼出命案了……听说割喉呢……”
　　叶煦实在接受不来这种毫无预兆的聊天，很尴尬地笑了笑之后，提着包子上了楼。

　　封留在电话那头听见了小妹的声音，问道：“出命案了？”

　　叶煦“嗯”了一声，“不关你的事。今天的字练完了吗？”根据叶老四的交代，每天都要跟进封留的学习进度，至少让他一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基础。

　　封留乖乖地回答：“练完了。还多写了两页。拼音到今天就都学完了，老四说学完拼音就能上网自己查东西了，你能教我吗？”
　　“他是这么说的？”叶煦问道。
　　“好像是是这么说的。”封留有点不确定，“我要是学会上网就可以自己学很多东西是吗？”
　　“也是他跟你说的？”
　　“嗯，对啊。”
　　“他还说了什么？”
　　“嗯……没了。”
　　“嗯？”
　　“真的没有了。”封留笑了起来。

　　门口传来响动，封留意识到他回来了，就一把挂了电话，跑到客厅去以示迎接。

　　叶煦进了门，觉得今天的封留开朗了不少，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他隔空把手里的包子递给封留，自己到边上的洗手池洗了手，又进衣帽间换了衣服，走出来说：“晚上回来教你字母表，交完了之后你就可以学上网了。”

　　“真的？”
　　叶煦“嗯”了一声，与他擦身而过走进客厅，“老四教你怎么用手机了吗？”
　　封留跟着他坐到沙发上，扒拉开袋子就吃上了，“知道怎么打电话和自拍，还有看时间。其他的不太清楚。”
　　说完之后把手里的半个芫荽饼叼在嘴里，又从袋子里掏了一个伸到叶煦嘴边，“呜呜呜——”
　　叶煦正在玩手机，闻声抬了一下头，看见伸到嘴边饼，嫌恶地撇了撇嘴角，“我不吃这个。”

　　封留把手撤了回来，掏了个包子送到他嘴边。

　　叶煦本来不想张嘴，但是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看着封留半个饼塞在嘴里执着地举着手的样子，叶煦张嘴叼住了包子，用手背顶着塞进嘴里。

　　两个人分吃完了一份包子，但是叶煦不太喜欢吃芫荽饼，所以封留也毫不客气地吃得渣都不剩。

　　也不知道是哪个圣人说的，食物是最能拉进两人距离的媒介。封留本来就对揍过他的叶煦比较有好感，经过食物的连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也进步了不少，竟然能拉起家常来。

　　封留说：“你还有十二次炸厨房的经历没讲呢！”
　　叶煦头也不抬，十指翻飞地在手机屏幕上打字，“不说。”

　　封留想追问，但又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知本分，便觉得有些无趣，凑过头去，“你在干嘛？”
　　叶煦也不避开，“在让人给你买手机。”又补充道，“医院很忙。”意思是他没有时间。
　　封留摸了摸鼻子，刚想说话。叶煦目光没离开手机屏幕，毫无波澜的语调又响起：“用手摸鼻子会有粉刺，接着导致毛孔变大，毛囊堵塞甚至发炎，最后很有可能得皮肤癌。”
　　封留手上顿了顿，“那是什么？”
　　“……”叶煦放了手机，转过头来，见封留表情严肃认真，就摇了摇头，“没什么，以后你学会上网了就自己查。”

　　封留飞奔进书房，拿出了一本田字格带拼音线的本子和一支笔，认认真真地让叶煦把刚刚的那句话又说了一遍，动笔记了下来。

　　叶煦随便扫过一眼，看见了几个错别字，便接过他手里的笔把错别字圈了出来，将正确的字写在旁边。

　　满室静谧，清风徐徐吹了进来，拨动了窗帘上的流苏，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度。屋里两个男人头碰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能传出几声笑语。四周还萦绕着包子的香味，满满都是生活的味道。

　　叶煦今天兴致好像不错，为了那两本古董菜谱，对叶老四的叮嘱很是上心。
　　而封留也在叶老四的对比下，觉得惜字如金的冷面叶煦更值得信赖。在叶煦面前总能让他感觉久违的自在，因为无论自己做出什么反应或者怪异的行为举止，叶煦从来不问，也不表现出惊诧，这些都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让他觉得，即便在这种奇怪陌生的环境里，他也能正常地生存。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