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的这个人有毒》青石刻

6、番茄鸡蛋

　　但封留刻意的讨好是另叶煦感到很意外的。他此前去咨询过精神科的医生有关于封留的状况，封留现在的状况虽然没有异常，但是自我戒备意识很强。

　　叶煦当时拧眉听完了那位精神科医生的话。之前他也读过一些这方面的书籍，正准备慢慢观察封留。可现在他突然感觉到，也许从一开始封留就故意在等着自己来带他走，至于为什么，他还说不上来，不想妄下判断。但是能肯定的是，封留的自主意识都还很清醒，甚至自闭都可能是无意间做出来的一种状态。

　　电梯“叮——”的一声猝然响了起来。封留被吓到，身子瑟缩了一下。

　　叶煦看了他一眼，说：“到了。”

　　电梯里的人往外塞，电梯外面的人往内挤。
　　叶煦走在前面出了电梯。还未等及封留出来，外面的人便推搡着挤了进去，把封留撞到了最里面。封留一时着急，伸出长臂喊了一声：“叶煦——”

　　叶煦应声回头，电梯门缓缓闭合。

　　封留一个人站在人堆里，面色沉了下来，全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紧绷。他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用耳朵观察周围的动静。

　　电梯里实在太多人了，三五成群，说话打趣着。封留紧绷的神经却一丝也不敢松懈，听着那些人的谈话，试图找出有用的信息。

　　站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封留感受不到方位。他突然有些想笑，就算感受到方位了又如何，凭他走出十步绝对迷路的特质，他又能去到哪里。微闭了闭眼，也许叶煦是故意把自己丢下的——

　　人堆里不知道谁做了个动作，整个人群都攘动起来。站在封留边上的妹子往他那边挤了挤，撇头看了一眼，然后拉过姐妹说起悄悄话来，说着说着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那妹子说完了还笑，翻着挂在肩上的包掏出了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了封留，手指伸上去点了拍照，眼神却看着别的地方，装作若无其事。

　　封留能感觉到眼前人影晃动，却看不见那些人的五官。察觉到异常之后，他眼神微眯，手握成了双拳，正打算动作。

　　电梯“叮——”的一声，又到了一层。两个妹子推搡着走出了电梯，还频频回过头来望着封留。封留握紧的双拳微微放松了一点，闭上眼睛感受着是不是有哪里不适，也许她们通过的“暗器”下了毒也说不定。

　　但他现在完全无法感知身体是否有什么异常，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在脑海，那里一片混沌，四处无光。黑暗笼罩着他的整个精神世界，一股苍凉袭上心头。
　　昔日“正阳街天灾”现在身处异境，已然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甚至连一身武功也消失殆尽。

　　封留不死心地又握了握拳，颓然发现全身的真气还是没有一丝流动，和之前并无不同。倏然之间，无力感蹿延入了四肢百骸，电梯里的人出去了又进来，他始终站在角落，极力掩饰他防御的状态。

　　电梯里的灯光很亮，封留眼睫微垂，在下眼睑投下了一层阴影。两片嘴唇闭合着，脸侧的线条能看出他把牙齿咬得死紧。

　　“封留，”电梯门口传来叶煦的声音，“出来。”

　　和以前一样，语气平淡不带一丝感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封留蓦然睁开双眼，黑色的眸子里涌过一波又一波情绪，最终那种难以言喻的惊喜沉淀了下去，浮在表面的只是强装出来的无畏——至少与他之前沉寂的脸色相比，这种表情显得他整个人更生动了一点。

　　叶煦愣了愣，说：“到了。”
　　人群涌出又涌入，封留还是没出来。电梯门又要徐徐关上，叶煦气还没喘匀，胸膛上下起伏着，他伸手挡住了电梯门，说：“出来。”

　　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挡在门口，衬衫长袖半挽，小臂上凸起的青筋显得格外好看，吸引了电梯里的大部分视线。众人回过神来之后，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封留。

　　封留愣了愣，神情还是有些恍惚。他虽然看不清楚周围人的表情，但很多股视线投射到自己的身上的感觉带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带着些许不真实，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他本来就不甚清明的大脑。他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我以为你是故意丢下我的。”

　　叶煦收回手，说，“不是。”

　　电梯门终于得以解脱，缓缓地闭合得严丝合缝。

　　封留盯着电梯门看了很久，听见前方沙磁的声音叮嘱道，“跟紧点儿。”

　　于是他收回目光，小跑几步跟了上去，全身的肌肉由于方才的戒备显得有点酸疼，光溜溜的脑袋在灯光下甚至能反射出光来。

　　他跑到叶煦边上，和他并排走着，心里的一切不安尘埃稍定。可恍如梦境的不真实感却越发地饱和满涨。

　　封留说：“你气喘得很急。”

　　叶煦知道他说得是自己刚刚，心想，一步三级台阶的速度还能不喘的人，大概是没有肺这个器官的吧。嘴上却简洁明快地说：“嗯。”
　　封留便闭嘴不再问，不一会儿又回复了神游天外的状态。

　　两个人买了一套洗漱用品，坐在回家的车上。封留看着窗外闪过的路灯影子，心里还是一点一点地发胀。叶煦不喜欢说话，寂静的空间里，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趁着夜色，显得越发浓重。

　　“你的头发——”叶煦难得主动开口解释道，“一开始由于治疗需要，我剪掉了你伤口周边的头发，后来见你头发参差不齐，就把其他的都剪得一样短。”

　　封留回过头来，“无碍。”
　　叶煦抽空转头看了他一眼，“其他的头发是在把你送回医院以后让剃头师傅剃掉的，省得洗头感染伤口。”

　　封留没有回答，努力适应眼前的朦胧，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是很奇怪，叶煦想说。
　　封留住院之后，免疫科的医生曾经开了个会讨论，认为像封留这种没有接种过任何疫苗的人在现在社会并不多见。至少在九年义务教育过程中，国家会安排接种乙肝疫苗等常见病的疫苗。但是封留的血液里，提取不到任何有关任何疫苗的抗体。

　　这一点让叶老四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最后在他的走动下，医院给封留接种了卡介菌多糖核酸，用以增强抵抗力。

　　就这方面来讲，封留的确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叶煦没有回答封留的话，反问道：“你在这里没有亲人吗？”
　　封留沉默良久，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他轻轻地说：“不知道。”

　　叶煦细细探究着他语气里所含的情绪，一路无话。

　　车开进了一处高档小区，楼距很大，叶煦把车停到了车位上，解开了自己和封留的安全带，从车后座上拿了买来的日常用品和衣服，见封留还坐在车上，就曲起手指敲了敲车窗。

　　封留抬手推了推门，门纹丝不动。他的手刚抚上车门手柄，叶煦就从外面弯腰开了车门让他下来，两个人这才一起向门口走去。

　　叶煦住在十八楼。这个楼的高度超出了封留的认知。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封留问了一句：“站在这里就能到了吗？”
　　叶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嗯。”
　　封留抿了抿唇，语气略显局促，“我不太懂。你能——这个房子是什么东西？”

　　叶煦思维敏捷，但也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封留说的房子指的是电梯。他把手上所有的购物袋都归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抓着封留，让他站到按键列的前面，摁了最近的一个楼层。

　　“你刚刚摁了7这个数字，一会儿到七楼，电梯就会停下来。”

　　封留认真辨识着7这个数字，默不作声。到了七楼，电梯果然停了下来，开了门。封留探出头去，视线仍旧一片模糊，但从走廊那头传来的争吵声还是清晰可闻。

　　叶煦见他只探出一个头，便用手拦住了电梯门。
　　七楼的夫妻吵架没有关门，歇斯底里的指责声声音传遍了整个走廊。

　　封留看不见东西，脑袋也晕得厉害，便缩了回来。叶煦松开拦住电梯门的手，过了一会儿，电梯门缓缓闭合，之后才继续往上走。

　　封留很聪明，大概摸清楚了“电梯”这种东西的构造，可能与水井打水是一样的道理吧。他想起叶煦刚刚在“商场”里伸手拦住电梯门的时候呼吸很急促，似乎是跑了极远的路。

　　“你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在十八楼到达的那一瞬间，封留突然声音低弱地问。
　　叶煦侧身挡住了电梯门，“出来吧。”走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说，“你能给我什么？”

　　他不直言目的，却更让封留心生忌惮和防备。

　　叶煦家里的格局是自己设计的，复式套房。进门的地方就是一间更衣间，更衣间门口有个洗手池，边上放着一瓶不大不小的消毒液。

　　封留站在门口，透过门和叶煦的间隙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一道漂亮的旋转楼梯。

　　叶煦见他还呆呆站在外面，便侧身把他让了进来。而后将手上的购物袋随便放在地上，洗了手擦干之后，挤了几滴消毒液到手里搓着。

　　“你也洗个手。”叶煦说。
　　封留在原地站了有好一会儿，才有样学样地洗了手，挤了一丢丢洗手液搓着，手心感受着洗手液的触感，鼻子缩了缩，很是有些嫌弃。

　　叶煦钻进更衣室，换了一套休闲服出来，而后伸手递给封留一套衣服，“前几天买的，已经洗过了。你先换这套。拖鞋用新买的这双。”叶煦弯腰从那堆购物袋里掏出了一双鞋子，拆开了包装盒。

　　封留也弯腰脱下了脚上的鞋，踩上已经被叶煦剪掉吊牌的鞋子，接过他手上的衣服钻进更衣室。叶煦这才提起行李袋，走到阳台，把新买的衣服做了处理。

　　他忙活了许久，回到客厅的时候还是不见封留人影。

　　“封留。”他叫了一声。
　　更衣室里传来封留闷闷的声音，“我在这里——出不去……”

　　“……”叶煦脚下僵了僵，调转方向走到书房里拿了钥匙，开了更衣室的门。

　　封留不知所措的现在原地。
　　他已经换上了叶煦的新休闲服，总体来说稍显宽大。不知道是纯棉的衣服显得比较有坠感还是这件衣服实在适合封留，总之这套休闲服在封留身上显得格外好看。心形的领子把他的脖子勾勒得秀气轻灵，性|感的锁骨含羞半露，肤如凝脂。

　　叶煦收回目光，也走进了更衣室，关上了门。而后给他示范了一遍开门的动作，又带着他到卫生间，客房，书房，厨房各处通通练习了一遍，最后封留欲哭无泪，“我会了……”
　　叶煦撇了他一眼，又拉着他到门口，“开开看。”
　　“……”于是封留又开了一次门。

　　当天晚上，叶煦收拾了客房。
　　封留基本是“赤|条|条来去”，所有的行李只有他自己。这倒是省了叶煦的麻烦——省得一一消毒。

　　“吃宵夜吗？”叶煦随口问道。
　　封留晚饭没吃多少，现在肚子有点饿。他站在客房门口看着他忙活：“可以吗？”
　　叶煦直起身来抓着刚装好被套的被子抖了抖，“想吃什么？”
　　“都可以。”

　　叶煦一头扎进了厨房，鼓捣了半天，弄出来两碗番茄鸡蛋面。封留看着这碗卖相实在不好的食物，面显纠结，最后还是在叶煦目光的压迫下拿起了筷子。

　　当天晚上封留和叶煦两人一人分占了一间卫生间，封留还顺道认识了卫生间的所有用具及其功用。

　　蹲坑的时候，封留顺带思考了人生。

　　叶煦对他的好已经超出了预料。无论是那一碗惨绝人寰的西红柿鸡蛋面，还是你一粒我一粒地分整肠的药丸，总觉得太好太无欲无求了，好得很不真实。

　　封留一想这些事情，整个脑袋就又挣脱刚被鸡蛋面拯救回来的清明，一把扎进混沌里。他的眼神也聚焦不到任何东西上，耳边风声乍起，宛如千军万马踏沙而过，又像厉鬼哀嚎一般惨绝人寰。

作者有话说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