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铃一尸走江湖》Tadashi

3、待他最好的人

　　人和僵尸是不一样的，人需要休息。
　　林铭注意到鸡腿一点都没有流露出疲惫的时候就再次深刻意识到了两者的不同，一夜未能合眼的她只想回客栈睡个好觉，但对方却有闲情雅致去观看路边摊都卖的是什么。
　　她倒也不是会刻意限制对方行动的人，更何况老奶奶的事情确实是让对方心里添了个堵，尽管经常嘴上不留情，但她还是希望对方能开心的。
　　“我先回去休息了，你想逛什么就随便看看，别惹祸，听到了没。”
　　鸡腿一喜，忙点头回复道：“知道了，我一定乖乖的。”
　　林铭把怀里的拿了脂粉出来，抓着鸡腿的双手给他涂了一层，那上面已经快要显出原本的苍白之色了，虽然也不会有几个人能马上把这肤色跟死人联想到一起，但到底还是要防着的。她把剩下的也直接塞到了鸡腿手里，以便对方还要涂抹别的地方。
　　鸡腿乐呵呵的，目送林铭走远了之后才开始跟街边的小商贩搭话，他对这里的很多东西都非常感兴趣，这些都是在村庄里见不到的，精致又独具一格。
　　许是知道林铭不会醒得太早，鸡腿悠哉悠哉地晃到了快日落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虽然明白都到了这个时候林铭应该是已经醒了的，但木商镇还有一半没有看过，他的潜意识里还是不想早早回去的。
　　僵尸很少休息，虽然偶尔他也会晒晒月亮闭着眼呆一夜，但那是极为少数的情况。
　　就在他摇摆不定的时候，前面传来了几个男人的大笑声，他走过去瞧了眼，只见他们正被几个穿得很少的女人领着进入一家规模不小的店。他没见过类似的地方，一时间也没明白这是做什么的，刚想找个人问问，就被一个女人抓住了手腕。
　　“公子，你在找什么啊。”
　　很少有人一见面就对他说话这么热情的，尤其是在对方还没有看到他的外貌之前。
　　“没找什么，我就是想看看这儿为什么这么热闹。”
　　那女人用袖子捂着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的，怎么还带着帷帽呢，摘下来让我们瞧瞧，好不好啊。”
　　林铭给他留下的脂粉他都在小胡同里抹在脸上和脖子上了，所以倒是也不怕摘下帷帽，但若不是特别需要的时候，他还是记得对方说过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
　　“阿铭不让随便摘下来。”
　　他这么一说，又有几个女人围了上来，有个声音极为清脆的张口就问：“阿铭是谁，是你的娘子么？”
　　鸡腿对“娘子”这个词有些理解，却又不是非常懂，但他记得林铭和他在外面大多都以姐弟身份行动。
　　“不是，阿铭不是我的娘子。”
　　林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她饿得不行，马上就让小二送了些吃的进来，眼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便问道：“小二，你看到穿白衣带帷帽的男人了么。”
　　“啊，我记得，是您的丈夫吧，他好像还没回来。”
　　林铭吃着馒头的动作一滞，她发现大多数见过鸡腿长相的鬼都会说他们是姐弟，而像钟大婶又或是店小二这类的人则是会把他们认作夫妻。
　　这倒也没什么，鸡腿一看就是早逝的家伙，最多也不过是二十五，怎么也是她占了便宜。
　　她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枚铜钱，在上面拴上了条红线，放在地上转了转。给鸡腿擦脂粉的时候她偷偷在对方的袖口贴了张三角符，她就猜到了对方不会乖乖早点回来。
　　某些时候对方还真的像是个冥顽不灵的顽童，而她则是还不懂得如何软硬兼施的饲养者。
　　林铭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当铜钱转到妓院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她还是没能控制得住一瞬间奔腾而起的怒意。
　　“这位道士姐姐，是有什么事情么。”
　　林铭挥了挥还算宽敞的衣袖，她不是非常瞧不起这样的风尘女子，但让她跟她们好好谈话却也是有些麻烦的。
　　“谁是你的姐姐。”
　　她们像是看出了林铭的来意，笑得狡猾，娇嗔道：“像您这样的姐姐我们见得多了，不过做道士的可是第一位...您也别生气，男人么，到这种地方也只是图个乐子，大动肝火可是对身体有害的。”
　　林铭摸了摸自己的辫子，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
　　“带我去见他，是个穿白衣带帷帽的男人。”
　　这样的地方只需片刻就能接待到无数个男人，但林铭一提到帷帽就勾起了她们的记忆，其中一个看似资历最深的女人把林铭带到了店里的雅间，林铭等了会儿，本就有些不耐烦，最后没等到鸡腿，反而等到了这里的老鸨。
　　“他人呢。”
　　老鸨看起来也不过是四十左右的女人，仔细打扮了一番，比林铭要有风韵了太多。林铭见她不说话反而为自己倒了杯茶，心道不好，她见过的人可能没有这老鸨多，但她见过的鬼肯定比对方要多了太多。
　　俗话说得好，夜路走多了人也就变得精明了。
　　“我看你是个明白人，最好马上把人给我交出来，多少银子我都付得起。”
　　刚进到这家勾栏院的时候林铭以为鸡腿是到这儿来找乐子的，没想到对方却差点成了接待客人的。看着坐在床上一脸无辜的人，她心里一阵无奈又一阵愤怒。
　　“做僵尸能做到你这么窝囊的份上也不容易，怎么还能被老鸨给卖了！”
　　被人哄骗着点了一桌子的名贵菜，没钱了还让人摘了帷帽，更甚是差点成了这里为数不多的男馆，还真是让林铭长了见识。
　　“这下好了，我的银子又少了一半！”
　　此时鸡腿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衣服，墨绿色的布料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了。鸡腿下床给林铭倒了杯茶，林铭顺着抬头再次瞥了眼对方，平日里鸡腿都是束发的，她很少见对方披头散发的模样，乍一看倒是有几分的韵味，也难怪那老鸨动了别样的念头。
　　即便如此她还是愤愤不平，这世道哪有女人给男人赎身的道理，更何况鸡腿虽然生得俊美，倒也不及仙人下凡的地步。
　　“一百五十两，我买个几个男人陪我睡都足够了，用在什么地方不行，这下算是扔坑里去了。”
　　鸡腿知道自己闯了祸，可他在看到林铭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真的是松了口气，老鸨说让他接待客人的时候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所有的惊慌失措在看到林铭出现的那一刻才都消了个净。他对林铭的依赖到底有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陪你睡不就行了。”
　　林铭把手里的茶喝尽，吼道：“你想冻死我啊。”
　　鸡腿没敢继续说别的，抿着嘴只等着林铭的下文。
　　“这事可大可小，重要的是不能让别人发现你是僵尸，能用银子息事宁人当然是最好的。”
　　凡人对未知事物的容忍度很低，她不能冒险让鸡腿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小心点总是好的。老鸨只是觉得林铭舍不得这么个俊美的小相公，应是根本没怀疑鸡腿的身份。
　　鸡腿见林铭像是消了些气，试探着问道：“阿铭，我看起来也有二十多了，不知有没有娘子什么的。”
　　“娘子？”
　　林铭不知道对方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么个事。
　　“是啊，刚才有个女人问我的，你觉得我有娘子么？”
　　确实，以鸡腿的年纪和外貌来看，他理应是个有事业有妻女的男人。林铭不知道对方具体是怎么理解的，毕竟有太多的事情都是她教给他的，在遇到她之前对方几乎是空白的，与她同行之后才慢慢捡起了只属于人的本能和习性，甚至是常识。
　　“你知道娘子是做什么的么。”
　　鸡腿坐到林铭旁边的位置，点头道：“知道，娘子就是待我最好的人。”
　　林铭纠正道：“那是娘，不是娘子。”
　　这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鸡腿想了一会儿，却是没想明白。
　　“你把我说糊涂了。”
　　林铭不想跟对方继续讨论这事，便做出了最简略的结论。
　　“应该是有的吧，到了二十五还没娶妻的男人毕竟不多，更何况你的面相还过得去。”
　　岂料对方更在意的却是末尾的一句，双手撑着下巴傻笑了起来，歪着头把上半身都靠在了桌面上，接近了一步道：“阿铭你承认我长得好看了？”
　　林铭抬手在对方额头上拍了一掌，呵斥道：“坐无坐相！”
　　鸡腿忙挺身坐直，也收起了笑容。
　　到了此时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林铭让鸡腿把之前的衣服带上，两人便马上离开回到了客栈。那件墨绿色的衣服不错，正好鸡腿也缺一件体面的换洗衣服，林铭安慰自己就当给对方破费一次了。
　　回到客栈之后林铭便洗漱上了床，鸡腿自然而然地打了个普通的地铺，他觉得睡哪儿都是差不多的。
　　“阿铭，我之前就觉得挺奇怪的，外面的人总会盯着你看，你这衣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林铭瞥了眼挂在屏风上的黄色道袍，它确实挺惹眼的，但即使穿着它，大部分的人还是不会真把她看作是有真材实料的道士。
　　“二十五年前京城皇室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下令拆除道观，禁止道士修行，现如今还敢穿着这身道袍四处晃荡的人没剩下几个了，而且大多都是骗人钱财的假道士。”
　　“听起来是很严重的事。”
　　鸡腿是第一次听林铭说起这些事，自然是有兴趣的。
　　“修道之人原本是极为受尊重的，哪怕没什么真本事，只要穿上了这套衣服，常人都会敬仰几分，只可惜如今落魄至此。”
　　“那你们这些人还穿着这身衣服，不会被皇上抓起来么。”
　　“老皇帝死了，如今在位的皇帝不管这些事...现在衙门管的也不是非常严格了，没有上面派下来的拘捕令，他们也不会对道士做什么。”
　　鸡腿点了点头，他虽然不知道假道士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林铭是有些本事的。
　　可能是完全没有困意的缘故，林铭比以往健谈了许多，这让有兴趣的鸡腿万分喜悦，他喜欢林铭给他说故事，每当这种时候林铭的声音都会非常低沉，具备一种特殊的魅力。
　　“鬼神之说本就不是主流，民众们不相信当然是一桩好事，毕竟不会有人想过提醒吊胆又惶恐不安的日子。”
　　他坐起来看了眼林铭，这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盯着那身道袍看，就好像是在回忆什么，他突然想问对方二十五年前皇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这两天他给林铭惹了太多的麻烦，他不想再惹对方不开心了。
　　林铭还没能把白天和黑夜调节好，第二天早上又晚起了些。
　　店小二收拾房间的时候见鸡腿在收拾地上的薄被，小声问道：“客官，您这是让夫人气坏了吧，怎么还睡在地上了。”
　　鸡腿瞧了眼正在洗脸的林铭，没敢接话，他怕自己说些什么让林铭听到。
　　店小二笑了笑，又道：“哄一哄就行了，女人最喜欢可爱的小东西了，您不如到对面的店铺里瞧瞧，说不准就有适合的。”
　　鸡腿动了心，当即便趁着林铭吃饭的时候跑到了店小二指的铺子，里面卖的东西大多都是女人用的，他不知道该买些什么，手里的银钱有限，最后只得选了个小盒的。
　　林铭刚吃完东西就看到鸡腿匆忙跑了进来，还没开口问对方去哪儿了，对方就递过来了一小盒东西。
　　“这什么东西。”
　　“唇脂。”
　　他双手捧着小盒子，态度恭恭敬敬，语气里带着些阿谀奉承的意思，林铭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红色的唇脂，林铭已经少说五年没碰过这东西了。
　　她坐到镜子前，用小指在唇上点了些，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正要回头夸鸡腿的眼光不错，对方却突然问：“阿铭，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林铭的心情不错，便有耐心地接话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呢？”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期待，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觉得无论对方的回答是怎样的，她都不会有失落或是生气的反应。
　　“反正你不是我的娘子。”
　　可她还是估错了自己的反应。
　　“你什么意思，我待你不好是吧。”
　　鸡腿一怔，想起昨晚他对林铭说过，娘子就是对他最好的人。他细细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就把自己绕进了一个奇怪的圈子...对他最好的人当然是林铭，可林铭怎么也不会是他的娘子啊。
　　“不是，阿铭你对我挺好的。”
　　林铭抬手示意对方安静，挑了挑眉，严肃地道：“晚了，本来看你送我唇脂的份上还想给你买点新鲜的血和肉的，现在你想都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