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忘梦集》黔墨

3、第三章 琼华皎皎3

　　韶远聆远远抛过去一个东西：“不过这个倒是可以还给你。”

　　这是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楚愿接过，拔出匕首仔细查看了一番，似乎在确认真伪。

　　众人都不敢离他太近，但就算是远远地站着，此时也能感受到那匕首充满了不祥的气息。那匕首是用千年玄铁铸成，虽说是匕首，但却是唐刀的样式，刀身上并无任何刻花雕纹，只有一道血槽。千年玄铁，漆黑如乌墨，没有丝毫的反光，就像是一眼望不尽的深渊，叫人光是瞧着，就从心底生出铺天盖地的绝望来。

　　如此凶器，竟二话不说就还了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大魔头？

　　众仙家不明所以之中更带了些不满。

　　韶远聆道：“如此，你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答应，只是今天你一定要将‘难得糊涂’还给我，那把匕首就算做是定金。”

　　他说这话说得如此诚恳，又有行动在前，实在叫人生不出一丝怀疑。

　　——就是这样，才更叫人生疑。

　　生疑归生疑，谁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到底是不是人为诱导的？谁知道这姓楚的是不是一个人来的？要是真惹怒了他，这里的人少说也会有十之五六遭其毒手，而小门小派的尤其会损伤惨重。多数掌门都是这一个想法，枪打出头鸟，在五大派有所行动之前，他们是绝不会做这个出头鸟的。

　　谁知殿中突然有人说道：“这姓楚的手执琼华掌门的信物，又有破阵杀在身，正则君已退让到这般地步，他若还是不应，岂不是鸡飞蛋打？这种人和他做什么周旋、谈什么条件？咱们这么多人，群起而围之，就不怕他不就地伏法！”

　　众人闻言，也不知谁说的这话，只得心中暗骂一声“蠢货”，又碍于在姓楚的面前不能表现出内部的不和，也就只能纷纷响应：“对！对！姓楚的魔头，你快将‘难得糊涂’还与正则君，否则别怪我们动粗！”

　　楚愿心里暗暗发笑，面上却仍然绷着脸，望向韶远聆，韶远聆收到信号，立马向云天齐打了个暗号。

　　云天齐微微点了点头，一片并不坚定的讨伐声中朗声道：“各位，各位！稍安勿躁。”

　　“既然他将剑带来，自然还是有商还余地的，咱们动不动不问三七二十一便要喊打喊杀，岂不是和某些人一样了？”

　　“某些人”——不知道他说的是楚渊还是楚愿，总之意思大家不言而喻。楚愿很是不爽，总觉得他指桑骂槐。

　　当然他按照计划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戏，把自己交代韶远聆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韶远聆见他模样，也忍不住看起戏来。两个主角好像自己是旁观者一样，撂挑子了。

　　接下来的事很顺理成章地变成理论大赛，主战和主和双方各执一词，据理力争，竟然势均力敌。

　　不知吵了多久，远处传来“咚——咚——”的敲钟声，已到了未时。

　　未时，琼华祖训，接任大典绝不可早一刻或晚一刻，否则视为不敬，是要被强行终止接任的。若是此人在未时结束之前未能开始接任仪式，则此生再也无法接任掌门之位。这个规矩大家都是知道的，并不算什么秘密。

　　双方本来正唇枪舌战，听到钟声，不禁都愣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韶远聆抓住大家愣怔的间隙一声令下：“结！”只见他身形如风，从离楚愿最远的位置上消失，瞬间便站在了楚愿面前。他翻掌运功，一掌拍向了楚愿心口。楚愿原本拉开了破阵杀，胸前没有那魔物护身，只得生生受了韶远聆一掌，一口黑血喷出，洋洋洒洒点缀在韶远聆雪白的礼服衣襟上。

　　韶远聆不甚在意地退回原位，五大门派的掌门已然站在五芒降魔阵的五个结阵位上。

　　原来那坛梦三生放置的地方是五芒降魔阵的正中央，那阵法需五个功力相当之人同时结阵，又因为威力强大，须得提前以极净之水画好阵符，等魔物落入阵型最中央时才能发动。楚愿本已受了伤，原先也没走动，站在那位置一动也不动。

　　韶远聆掩去眼中不忍，继续发动阵法。

　　楚愿眼中满是不甘和质问，更多的是伤心和绝望。他咬着下唇，剑眉入鬓，目如火炬。本是煞白的脸上竟然生出红晕，一时间满头大汗。那件破阵杀披风上的暗红蟒文发出血红色的光芒，似是在苦命挣扎，众人看去，那巨蟒好像活物一般，有种下一刻就要将人生生吞食的错觉。

　　那瞬间来得太快，旁人都还在主战与主和的纠结之中尚未醒悟，便发生了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摸不着韶远聆的态度。之前想和对方谈条件的是他，现在发号施令要降魔的也是他，这到底让他们如何是好？

　　恐怕在场的人当中要分为三类：一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二是一知半解的，三是始作俑者。而始作俑者，不是看上去早已串通好了的五大派掌门人，二是看似最为对立的韶远聆和楚愿。

　　楚愿喷出一口黑血之后仍在咬紧牙关坚持站立，却一步也不动。或许不是不动，二是动不了。只踏入那个位置一步，便如同浑身被钢索禁锢了一般，连根小指都动弹不得。

　　——虽然楚愿也没想动。

　　五个掌门齐心协力，终于将“姓楚的魔头”绳之以法，众人皆大欢喜。

　　“不知正则君打算如何处置这姓楚的？”

　　“难道不该一刀杀了？”

　　“对对，就该一刀切！”

　　“不，应该先行拷问，说不定有些重要情报！”

　　“也是，动不动就先杀了，未免草率。”

　　“何不问问正则君本人的意见？”

　　“又不是他一个人抓的，也要问问其他四派的掌门人啊！”

　　“可是这是正则君的接任大典，自然应该先问问他的意见！”

　　“又没说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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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扯到这问题，又吵闹起来，像讨论该怎么分战利品一样，七嘴八舌，推推搡搡。

　　作为当事人的楚愿和韶远聆，自然对此十分厌恶；但楚愿尚可明面装晕暗里腹诽，可韶远聆就十分痛苦了，他一面要装作义正言辞的冰山脸，一面又要憋着一股怒气，若不是他修为够高，恐怕早就“怒发冲冠为蓝颜”了。

　　楚愿本来没打算晕过去，但这人多嘈杂乌烟瘴气烦不胜烦，又轮不到他再次出场，于是真的就眼珠一转，腿一软，捂着胸口“晕”过去了。

　　韶远聆见他如此，暗暗叹了口气：还真是撂挑子不管了他。

　　众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楚愿想睡觉都睡不着，偏偏他在阵中不能有丝毫灵力波动，否则早就忍不住向韶远聆传音入密了。当即皱了皱眉头，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韶远聆，意思是要他赶紧了解此事，开始接任仪式。

　　韶远聆自然看见他的小动作，朝他笑了笑，干咳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执。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冷静：“既然各位统一我五派自行商议处理方法，那么现在在这里也多说无益。以我之见，讯问一定是会有的，届时若有什么重要情报一定会告知各位。至于现在，接任大典时辰已到，不可拖延，既然信物已还与我手，那么请问各位是否可以移步素灵台，让我开始接任仪式了？”

　　他说的不紧不慢，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一般。众人一想，这本是他分内之事，而接任大典才是本来目的，因此也就都闭了嘴，陆续往穹鹤殿前的素灵台走去。

　　素灵台上有个小圆台叫做试灵台，上有一张小巧桌案，由一整块羊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材质与仙剑“难得糊涂”同出一块籽石，剑身正好可以嵌在桌案的凹槽中。万年羊脂白玉一分为二，二者相互通灵，自琼华建派以来，就已如此。所谓接任仪式，就是要即将继位之人，将自己的血滴在“难得糊涂”上，再离魂入剑，控制剑身嵌入桌案凹槽，之后灵魂便强制离身一个时辰，期间在剑身当中，会回顾自己的一切过往，以自省不足和过失，负面情绪得到净化，正面想法则得到强化和升华。若是此人负面情绪太多，则灵魂会被迫半途回身，从此与掌门之位无缘。

　　因此，这种仪式其实不宜有许多人在场，若是无关人士颇多，那么派遣护法的心腹也要越多，否则不足以保证接任人的安全。

　　这次正则君的接任是许多门派盼望已久的盛事，他们事先并不知此仪式的危险，因此来的人数可说是历代接任大典最多的一次。考虑到这一点，韶远聆和宁远道、苏远清商议半日，终于妥协，几乎所有的琼华高阶弟子都来做了仪式的护法，再加上刚刚还有姓楚的魔头前来砸场，这下更是人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简直将桌案围得密不透风。

　　韶远聆与另四派掌门稍稍滞后，商定暂将楚愿锁在净灵瓶中后，才施施然前往仪式台上。

　　众人让出一条蜿蜒小道，看着他手执“难得糊涂”一步一步走向那白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