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九月雪六月霜

92、第十六个童话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比齐尔说道。
　　这句回应实在是无力了。
　　“这和这桩事情无关。”科拉说道，“我只想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你以为格兰迪姆给我的只有一张地图吗？”
　　这虽然是虚张声势，但在此刻却颇为有效。
　　“当然是因为爱情。”
　　出乎意料的（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科拉的并不是比齐尔，而是理应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的阿尔杰夫人。
　　她面上的妆容让她看起来很憔悴，但她的眼睛里却是神采奕奕，科拉曾经见过那种光芒，是在阿尔杰向国王请求要娶她的时候。
　　而现在，这种光芒显然不是因为阿尔杰将军而闪烁了。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我所憧憬着的那种爱情吗？”阿尔杰夫人问道，“那炽热的，让人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爱。”
　　“那不就是将军给你的那种爱吗？”科拉问道。
　　“我曾经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我感觉到冥界之神的呼吸的时候。”阿尔杰夫人叹息着说道，“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在另一个世界，我也不会孤独……我甚至有一些期盼的，因为在那个世界，我们是完全平等的，我们都不再需要将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关的人际交往上，我们会睡在同一个墓穴，我们会相拥而眠，直到永远……”说到这里时，她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是当我在弥留的时候，当我与他视线相交的时候，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恐惧……对墓穴的恐惧！”
　　“这是很正常的。”
　　“也许吧。”阿尔杰夫人冷冷地说道，“但是在那一刻，我对他的爱就消失了。很任性吧，但爱就是那么任性的东西，说来就来，说消失就消失了，我也没有办法。在失去了爱情后，我们的每一次交流都是折磨，他抚摸我的手的时候是折磨；他拥抱我的时候是折磨；他亲吻我的时候、他和我在床上的时候都是折磨。我怎么能够忍受这样的生活，我还年轻，一想到还要忍耐数十年，我就无法接受。所以当我康复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我自己。”
　　“你和比齐尔……”
　　“在三天前认识的。”阿尔杰夫人面上流露出了幸福的光彩，“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的世界被整个照亮了。”
　　“她像是天边的彩虹，就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比齐尔说道，“光彩夺目，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
　　“三天……”科拉重复着这个时间，“你们只是认识了三天，阿尔杰将军他……”
　　“时间的长短根本无关紧要。”阿尔杰夫人不耐道，“活着就要有活着的感觉。”
　　这种活着的感觉是科拉没有办法体会到的。
　　她也曾经爱过一个人，那是朦朦胧胧的美好幻想，她用叛逆作为爱的代价，但是这代价和阿尔杰夫人的决断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
　　真的太可怕了。
　　“科拉，我一直把你当成朋友。”阿尔杰夫人说道，“我觉得你是唯一理解我的人。但是……我今天突然意识到你和其他人一样。”
　　她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微笑。
　　“你一直叫我夫人，但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是莉莉丝。”
　　“我们不能让你将真相告诉国王。”比齐尔的眼中流露出危险的色彩，“反正你也没有多长的时间能活了，早一些结束也没有什么关系的吧？”
　　“再见了，科拉。”莉莉丝轻轻地说道。
　　他们慢慢地向科拉逼近，黑色的气体在他们的身后浮动。
　　“是谁告诉你我生命无多的？”科拉忽然大声问道。
　　“呵……你难道将这件事告诉过很多人吗？”比齐尔讽刺地笑了笑，“你还有什么遗言要留下来吗？”
　　“有。”
　　“请说。”
　　“……离开我朋友的灵魂，恶魔！”科拉一字一句地说道。

　　原本紧张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产生了些微的扭曲，接着向另一种与眼下境况截然不同的紧张奔去了。
　　“真是可笑。”比齐尔冷笑道，“承认自己看错了一个人有这么难吗？”
　　“我也许会看错比齐尔，但绝不会看错风暴，他不会将我的事情随便告诉别人的，而且……不管真实的比齐尔是一个怎样凶狠的恶徒，他都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离开风暴……可恶，我早应该想到这一点的。”科拉说道，“我的事情是你们这类存在的流行谈资吗，恶魔？”
　　“你们人类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直觉。”比齐尔的声音忽然变得又尖又细，像是从喉咙里掐出来的一样。
　　这句话无异于是认罪。
　　“不过，虽然有这种规避危险的天赋，你们依旧因为各种各样愚蠢的欲望撞到陷阱里来。这个女人是这样，这个男人也是这样。”这一次开口的是莉莉丝，但她口中发出的声音和比齐尔刚才发出的一模一样，“我只是告诉这个女人，我能帮她从这布满肤浅之爱的婚姻中解脱出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像丢掉一件无用重物一样地把身体的一半交托给我了呢。”她舔了舔嘴唇，“连带着她珍贵的灵魂一起。”
　　“比齐尔呢？你又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他么，就更加简单了。”“比齐尔”说道，“你也许不知道，在你离开后不久，那个娶了公主的幸运儿到了森林里，比齐尔意外发现他是和他一个村落的被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瞧不起的傻小子。怎么说呢？好运气真是让人容易产生嫉妒。当他向美丽的公主自荐说愿意替他做刺客去消灭这个讨人厌的未婚夫的时候，就连纯洁的独角兽都救不了他堕落的内心啦！当然了，这家伙最后还是失败了，毕竟他要谋害的对象是一个天眷者呢。哎？和这个女人比起来，他也不算是多么无辜嘛。”
　　科拉几乎要气疯了，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反击的能力，现在一定已经用到了这个占据了她唯二朋友身体的恶棍身上。但遗憾的是，除了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圣文、没有攻击力的魔法地图和三脚猫似的身手，她什么也没有。
　　所以她只能愤愤地盯着这个藏头缩尾的恶魔，听着他的厥词。
　　“为什么？”她质问道，“为什么是比齐尔和莉莉丝？！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理由吗？有很多啊。”“莉莉丝”咯咯笑着说道，“因为他们都具有吸引恶魔的叛逆；因为他们的灵魂、□□确实在互相吸引；因为该受诅咒的命运……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这样很有趣啊！不，不仅仅是有趣，还具有非凡的艺术感。想想看吧，一个贵妇人爱上了一无所有的船长，并且为了这爱情义无反顾地犯下了可怕的罪行……啊，这样的故事值得被编排成戏剧，演上个百年！”
　　人类是无法理解恶魔的思维的，寻常人眼中的“可怕”是他们眼中的“有趣”。

　　“对了，科拉，你刚才不是说，格兰迪姆交给你的不仅仅有魔法地图吗？”“比齐尔”以一种可怕的目光凝视着科拉，“还有什么好东西，也拿出来给我看看吧，等解决了你以后，这些可都是我的了。”
　　“你休想！”科拉单手平举，凭借着久远的记忆念诵起了圣书上的文字，她的神情凝重而庄严，但因为此举的无效让恶魔哈哈大笑。
　　“你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还真有些不舍得你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些女人的这些招数对真正的大恶魔有用吧？”“莉莉丝”慢慢地伸出了手，她的指甲上已经是漆黑一片，“反正你的性命已经所剩无几了，我来帮你解脱好了。”
　　像鹰爪一样冷硬的手指扣住了科拉的脖子，魔鬼念诵着黑暗的咒语，科拉感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所见之景尽是白雾。
　　在一片白茫茫中，一条弯弯曲曲的黑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蛇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