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锦绣》入耳南来

5、第五章

　　她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眼花，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几分嫌弃的味道。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着实落魄，方才摔在田里沾了一身的泥巴，衣服上还参着几根杂草，原本体面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最初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叫花子。

　　苏锦绣自袖中掏出两块包好的麦芽糖，叹道，这年头，连小孩都不愿意正眼看她了。

　　"姐姐有糖，你就告诉姐姐好不好？"

　　小孩将信将疑地接过糖去，细细看了看，又打量了她几眼，这才将糖放入口袋，摆摆手说道“问吧问吧”

　　"你们村里，有没有…"苏锦绣怕自己说婴儿会被当成拐卖儿童的骗子，便换了个说法"近一年生了孩子的孕妇？"

　　"有啊，赵大娘、周姨、我娘亲也给我生了个"他突然笑了"是个可爱的妹妹"

　　她正欲问清楚详细的地址，一家家去找，却听到从屋里传出阵阵犬吠，这叫声却不似一般狗叫，苏锦绣自被那郁盏传了什么法宝，听力和视力都大有提升，她细细分辨，这声音极为虚弱，她伸长脖子看过去，却见到一只大灰狗躲在在屋里徘徊，身子几乎是透明的，掩藏在阴暗的地方，看来是个灵体。

　　它在朝她吐舌头，摇尾巴。

　　苏锦绣身影一晃，觉得它十分眼熟，想起曾经陪伴自己的大狼狗，试着唤了一声。

　　"欢儿？"

　　它叫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应，尾巴摇得更欢了。

　　那小孩回头看了一眼，纳闷道“你在叫谁？”

　　过往的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回忆起了它旧时的模样，欢儿是在大冬天里被母亲捡回来的，那时还是瘦骨嶙峋的一小团，差点病死街头，经母亲照料后慢慢好了起来，它自小就黏着母亲，母亲去世后，它也便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拒绝她的喂食，连家也不回了，坚持守在母亲的墓前，就那么望着，一声不吭，直到自己虚弱得快要饿死，终于，在母亲去世后的第六天，它也跟着去了。

　　它也跟自己一样，深深爱着母亲吧。

　　娘亲和欢儿离世后的一段时间，她曾试图将自己关起来，把一切事物抛之脑后，那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可是却毫无办法。

　　如今，欢儿在这里，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娘亲也在里面？…

　　"喂！你怎么自己进去了？！喂！"

　　屋里没人，苏锦绣推开房门，迈着大步，径直来到床前。

　　床边悬着一个布娃娃，看起来是她母亲给她绣的小玩具，床上躺着一个小娃娃，身子被绣着牡丹花的锦被包裹着，睡得正香甜，尽管换了模样，苏锦绣还是觉得她分外熟悉，依附在她身上的灵魂蜷缩成一团，小小的，看起来十分脆弱。

　　她张了张嘴，欲语泪先流。

　　她有好多话想对她说，可是现在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娘亲，已经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坐上了忘川河上的渡船，忘却了前世的种种，重新来过了，可是她，依旧被困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没有话可以对她说，是因为她已经不会去在乎自己了。

　　苏锦绣抖着手，想去碰碰她。

　　小孩这时冲进来，伸手挡在她前面"不准欺负我妹妹！不准碰她！"

　　苏锦绣呆怔了半响，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你父母呢？"

　　"他们耕作去啦，马上就会回来的！你别瞧她，也别对他动心思！"

　　苏锦绣见他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倒是敬佩，说道"我不过是想借宿而已"

　　"那你哭什么？"小孩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还是有所防备。

　　她抹了抹脸，见他家后院有个小棚，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应该可以安身，于是说"我就睡那，可以吗？"她又解释"这附近都是深山老林的，我一个女人不敢走太远"

　　"你要睡猪圈？…"

　　苏锦绣将糖塞在他手心里，也不在意他在自己身后咿咿呀呀地叫唤，就自己去棚里选了个角落坐下来。

　　没过一会儿，她便看到欢儿吐着舌头自阴暗潮湿的小角落钻过来，也没有去跟她亲昵，就静静地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苏锦绣瞧了它很久。

　　她的小欢儿，一定很孤独吧…没有人能看见它，也没有人陪它说说话，也没有人会摸着她的脑袋夸奖它，曾经那么黏人的欢儿，现在学会了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它是在怕自己看不见它吧…一个魂魄，能在阳间逗留这么久，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欢儿过来"苏锦绣朝它招招手，它见状，晃着尾巴凑过来，似乎是在高兴。

　　"欢儿，我好想你啊"她知道自己碰不到它，便朝它的方向靠了靠"你们离开我已经一年了啊…我算过了时间，把今天算进来就是三百六十七天了，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你这一年来一定很孤独吧，守着母亲这么久，辛苦你了，我被父亲关在深宅里，没有人愿意跟我讲话，仆人对我毕恭毕敬，父亲身边的人则是根本瞧不起我"

　　"你看，里头的那个小孩很聪明，也很在乎母亲，他一定会好好对待母亲的，我想…再见见他的父母，确定母亲她在这里会过的好，这样我才能放心的走"

　　"今天，我见到了我的梦中人，你一定想不到，他居然是个古老的神仙，一个盖世的英雄，他站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俯瞰着众生，直到今天我才确信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的内心从未如此明朗"

　　"我想花上一辈子的时间，试着尽我最大的努力，看看能不能走到他身边"

　　"如果是现在的我，要实现这个愿望太难，所以我决定好了，我要去九凝山，拜入大泽门下，修通天之术，窥造物之法"

　　"或许从此以后，凡尘俗世，就皆与我无缘了"

　　"你一个人在那嘀咕什么？"小孩趴在窗前看着她，带着奇怪的眼神"你不会是个疯子吧？"

　　如果让他看见自己在跟一条狗说话，更加会认为自己疯了吧…

　　苏锦绣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她倒是想跟她母亲说话，这小屁孩会让吗。

　　久违的失而复得，令她难以言喻此时的心情，这一整天的游历早令她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她目光跟着暮日沉沉落下，她最后扫了一眼还趴在她身边的欢儿，和屋内亮起的烛光，终于肯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一梦，甚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