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锦绣》入耳南来

6、第六章

　　苏锦绣是被吱嘎的开门声吵醒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的草丛里有浅浅的蛙鸣，欢儿还趴在原地，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欲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有人为她披了件衣服，虽是粗布，足以给予人温暖。

　　屋里响起动静，锦绣望去，女人单薄的身影映在发黄的纸窗上，瘦弱得像干枯的树枝。

　　"娘，你回来啦"

　　"院子里那个姑娘是？"

　　"哦，是个借宿的。"

　　"招呼她进来吧，这大晚上的湿气重，她一个小姑娘，要是着凉就不好了"

　　苏锦绣听必，为之动容，她听见脚步声窸窸窣窣传来，赶紧闭上眼。

　　"喂，大姐，醒醒，睡屋里去吧"小孩端着灯盏，自她跟前蹲下，轻轻地戳了戳她的手臂，见没有动静，又推了推。

　　苏锦绣决定把装睡进行到底。

　　小孩撇撇嘴，蹑手蹑脚地走了。

　　没过一会儿，又搬来一床被子，给她轻轻盖上，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离开。

　　苏锦绣心里一暖，她听着屋里那位夫人给小孩唱摇篮曲，又见她一人端了个盆子洗衣服，忙活了很久，屋里终于熄了灯，苏锦绣这才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一夜无梦。

　　苏锦绣是自然醒的，当她翻身坐起，太阳已经立在头顶上了，她进了屋，却发现只有那个小孩和床上的娃娃，那位夫人不知去哪儿了，小孩正给娃娃喂粥，认真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

　　他瞥了她一眼，说"你醒啦，已经日照当头啦，我都没你那么能睡"

　　"你父母呢"苏锦绣又将这句话问了一遍。

　　"母亲去市集上卖荷包啦，我没有父亲"小孩说得无比平淡，感觉似乎与他无关。

　　"我不知道你父亲的事，抱歉"苏锦绣讶异了好一会，觉得这个母亲甚是伟大，难怪这个小男孩如此乖巧懂事。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小孩对着勺子吹了几口，才把粥送到娃娃嘴边上。

　　午时阴气最弱，欢儿不知道躲哪去了，苏锦绣推门出去看了看，又把头缩回来。

　　"小朋友，你可知，九凝山在何处？"

　　小孩顿了顿，露出鄙视的眼神"这儿，这儿便是九凝的一处角落"

　　苏锦绣大喜，又道"你可知九凝的…大泽门？"

　　"往南翻过四座大山便是了，那里还有一处城镇，繁荣得很，只不过大泽门修在山顶上，那山又高又大，寻常人爬都爬不上去"

　　爬山算什么？！她在西九岭的时候连悬崖都爬过！苏锦绣赶忙出去看了看，确定好了方位，当即就决定动身。

　　既然离这里不远，那么以后就可以经常来看他们了。

　　苏锦绣的金银首饰都在郁盏那里，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最终，她把母亲留给她的手镯摘下来放在桌子上，郑重地朝小孩道别后，转身离去。

　　春和景明，杨柳依依。

　　一路南走，往大山里挺进，苏锦绣的方向感极好，遇到河流山谷，就算绕很远也能再绕回来，她一路上没有停歇，当翻过一座大山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越往里走人迹越罕至，到现在，四周已经荒无人烟了，正值春初，山中也没有丝毫野果可寻，她整整两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有点犯晕。

　　路过一条溪流，她欲洗去自己一身污渍，也想顺便抓条鱼吃。

　　褪去衣物，淌下水来，溪水冰冷刺骨，她憋着一口气，钻进水里去，努力适应这水温，几条小鱼自她身边游过，她一个手疾眼快抓到了一条。

　　大喜，准备穿了衣服上岸烤鱼去。

　　此时一股无形的压力不知从何处弥漫而来，她一愣，觉得这股压力甚是熟悉，忽然想起，昨天见到胥重也是这般，她再屏息凝神感受了一会儿，欣喜地确认——这是神息，之前半仙说过，天上的神仙当中只有上神品阶的神才能释放出如此具有威慑力的神息。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上神，或许是胥重上神也说不定啊！无论哪个神，这次都不能错过！

　　手中的鱼拍了拍尾巴挣扎着逃走了，她也浑然不觉，自个爬上岸捡起衣服就朝压力来源的方向跑去。

　　不比刚才，她现在觉得自己精神抖擞，饥饿感也被抛之脑后，她轻巧地越过灌木丛，自荆棘中穿过，四周的压力越大就表示离他越近，苏锦绣觉得只要能见他一面，自己都会十分开心。

　　狂奔之中一个不留神摔到了地上，膝盖擦到了石头，火辣辣的疼痛袭上心头，神似乎感应到她的存在，周围压力开始快速褪去。

　　她顾不得疼痛，自地上猛地弹起，又继续追逐，可是那压力散去得太快，苏锦绣只好边跑边大喊"等等我！求你等等我！"

　　神息散去，山谷里没有任何回应，四周只有簌簌山风刮过的声音。

　　她慢慢停下来，又迈了几步，双脚再也支撑不住，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万物寂静无声，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人。

　　她已经记不清来时的路了。

　　有种壮士未酬身先死的悲壮，委屈感涌上心头，泪水不经意间就糊住了双眼，她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未曾发觉，胥重已经在她心里有着这样重要的位置，那毕竟是她日思夜想了六年的人啊。

　　可他是个神仙，自己只是个渺小的人，这样无力的追逐，还需要多久呢。
　　明明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内心却丝毫不想着放弃，这样下去，能坚持多久呢。

　　她不知放声大哭了多久，直到哭累了，嗓子也哑了，才蜷缩着身体，沉沉睡去。

　　过了许久，好像有人轻抚她的脸颊，她没有惊醒，还本能地往那人手心里蹭了蹭。

　　"怎么又是这般狼狈的样子"他的声音没有半分责备，透着几分无奈。

　　她迷迷糊糊也不知是真实还是梦境，自顾自翻了个身。

　　"你本该安然度过此生"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上轻轻的摩挲"这夜夜纠缠你的梦，我便帮你除了吧"

　　苏锦绣睁不开眼，半梦半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几把，欲推开他，却被轻易摁住，那人也不恼，只道了一声"绣儿听话"

　　她听得这一声，心头一暖，可明明这十六年来从未有人叫过她绣儿，可她却忽然觉得无比安心，于是就此放弃了挣扎，之后的事就全然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