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园小梅》树橘

7、7

　　传闻说，极具才华的大里才子林逋，是个花痴。
　　传闻说，这个花痴爱上了梅花，一日不见就会犯相思病，先前省试时犯了一回，还将考官大人冲撞了，还好大人仁厚不曾怪罪于他。后一次冲撞了知杭州的右谏议大夫，将右谏议大夫的眼睛都打肿了。
　　传闻说，那个梅花其实不是梅花，而是个漂亮的梅花妖。这个妖精有黑长直的头发，白富美的身段，还有娇艳欲滴的红唇，以及柔媚如丝的眼眸，她看你一眼，就把你的魂勾了去，她亲你一口，就要了你的命。
　　小和尚静禅每一日都兴冲冲地跑过来，这回倒是不念诗了，开始说起外头的传闻。说得绘声绘色，差点没将他自己的肚皮笑破了。
　　他指着朱梅大笑：“你这样的一根树枝，竟然是个可以把男人魂儿勾了的美女？啊哈哈哈！”
　　朱梅可真希望自己有双手，可以把这个家伙拍死在这里。
　　这个传闻传了有多远没法知道，但那个右谏议大夫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嘴巴却可以确定了。来来往往的香客，总会抓着知客僧追问有关那个梅花妖的事，搞得全寺上下都悲愤莫名，但如果抓着问的是个美女香客，他们的悲愤总会少些。
　　等到梅花开时，这个传闻就被艺人改成了说唱的话本，还专门有书堂出了本粗印的折子，小和尚静禅专门下山跑到集市上去瞅了眼，回来说卖的非常好，赶明他也要弄个传闻出来，还叫朱梅帮着参详，若是一株梅花爱上个秃驴是不是更有卖点。
　　没人会想到，这个传闻后来竟会变成另一种模样。
　　开春的时候，江南的叶子开始变绿，河畔的翠柳发了芽，香车带着一串铃铛声从东京来到了杭州，却不进城去，只绕城转了一遭，最后竟拐进了孤山来。
　　孤山是一座矮小的山，山路修得平缓稳当，香车顺着山路爬到寺门口，将赫然一座庙宇的大门给挡了结实。从后面出来一队人马把寺里的香客都赶了出来，又叫了住持来问话。
　　香车里坐着个贵公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有个迷倒了才子的梅花妖精，是不是在这寺里？”
　　住持连叫了几声阿弥陀佛，也挡不住那些人冲到寺里去四处翻腾。
　　贵公子从车里走下来，往围墙上边看去，语气有些失望：“我还听说，你们这墙上有才子写得诗，可怎么都是些词不达意的玩意儿？”
　　他一面看，一面走了几步，一直走到第五步，突然停住脚，蓦地喊了声：“好！”
　　“好意境！”他赞道。
　　“好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他又赞了句。
　　林逋被贵公子的人马从庙里撵了出来，一跤跌在地上。随后，朱梅的花盆也被搬了出来。贵公子转过身，看到那盆梅花，顿时大失所望：“这就是那什么梅花妖？细条条的一根干树枝，真是不知道哪个蠢材将她说成了女妖精。”
　　“你是谁？怎敢这样说朱梅？”林逋将朱梅护在怀里，大声喊道。
　　贵公子看了看他，“你就是林逋？”
　　“是。”林逋依然瞪着眼。
　　“很好。你若将这花砸了，就随我进京去，我举荐你为进士。”
　　林逋呆了呆，随后说：“我连科考都不去考，还稀罕你的进士。”
　　“你考试考得再好，也不过是做个七八品的小官，但你若随我进京，我保你做翰林院的庶吉士，在最近正在编修史书的那里给你找个位置。”
　　林逋又呆了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将朱梅砸了。”
　　“好，你果然重情重义，你不必将它砸了。不过你有如此才华，埋没了实在可惜。你如今耽在此等……荒诞不经的风花雪月里，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快活的，反而像是个中了魔障的蠢货。外头却还有些不相信梅花妖精传言的书呆子以为你是个一等一的名士，视名利如枯草，有陶渊明遗风。只可惜他们没瞧见你这模样。”
　　林逋这个时候的模样，有些不堪入目。这么多天来每天都飞檐走壁爬墙地写诗，晚上就直接直挺挺睡了过去，浑身上下简直比山下墙角晒着太阳的老乞丐还不如。寺里的和尚天天都没事做陪他闲唠嗑，全然没发现原来风度翩翩的小公子成了这种形状。
　　直到这时，众人才捂住鼻子，默默退了几步。
　　林逋直起身，有些哂然地拍了拍衣衫，周围的众和尚又退了几步。
　　他默默地搬起朱梅，往寺里走去，挡着门的大汉得了贵公子示意将他放了进去。
　　“朱梅啊，你快点发芽吧，你发了芽他们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梅花应该先开花才能长叶，不如你先长个花骨朵出来。”
　　“算了，就算不长，你变得绿点，再粗壮点行不行？”
　　他一路走一面念经一样啰嗦，朱梅努力憋着气想把嫩芽从身体里挤出去，没空理会他，这个过程本来是菊花的专利，她却用来对付个不长进的梅花。多幸运的梅花啊。
　　林逋却没回房间去，他从寺院的后门出去，顺着后山的山路一直向山下走，到了山下的那几棵生着梅花的地方，当初他就是从这里将朱梅带回去的。
　　高高地举起花盆，猛然向下一砸，朱梅听到飞速过去的风声，终于发现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妙，还没来得及尖叫，花盆哐当落了地，碎成了几半。
　　“果然是种在花盆里没法发芽吧。我那时候把你种在这里，你就活了，我再把你种在这里，你肯定就会开花。”
　　朱梅吓得说不出话来，这家伙不是疯了吧。
　　林逋果然挖了个坑，将朱梅放进去，仔细地又将坑填好。他那紧咬着牙关满含着悲愤的神情十足将朱梅吓傻了，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瞧着。
　　山下的传闻还没消停，林逋从孤山寺消失了。
　　小和尚静禅托了许多来往的香客打听，都没打听到他的消息。终于有从杭州来的富贵人家前来进香，寺里的和尚们才听说杭州新来了一位饱读诗书的年轻才学，这人出口便成章句，五步就成诗词，端的好学问，好才华。
　　这一年，是乙未年，太宗至道元年。年节前，太宗皇帝身体渐渐不好，感叹时光不能像寒梅一样，越是严寒越能抵挡得住。
　　又过了两年，帝崩，新帝登位。
　　渐渐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有位大里的名士在京中崭露头角，他的梅花诗最是耐读，听说是因为他从前爱上了一株梅树，后来，那株梅树渐渐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