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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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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静禅又来说些人们讨论的轶闻趣事,在他那张日渐恶毒的嘴巴里,来去南北的香客透露出来的事情转眼变成了诡异的怪谈。朱梅话却越来越少,干脆就只听着不发表意见。
“听说,西面有座山叫竹子山,有一天,山上长了棵紫色的竹子,像玉一样透亮的紫色。有个小女孩来跟竹子借一段竹竿做笛子,竹子答应了,将自己中间那一段不粗也不细的给了她。小女孩的笛子做好了,吹了首曲子,突然那竹子却变成了个紫衣的强盗,掳着女孩一阵风吹之后就无影无踪了。”
静禅兴高采烈地描述了这么个故事,朱梅听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也没多想,一心扑在发芽开花的大业上。
静禅小和尚忍无可忍,伸出手差点将这根细树枝捏死,他忍了口气恶狠狠说:“你就没想过,那个看起来又骄横又自大的家伙可能绑走了林施主?”
朱梅觉得自己植物做久了,脑子有些迟钝,将一个长得也不怎么帅身家也没几两的书生绑走?谁会做这种事?
静禅继续说:“我看那个贵公子长得油头粉面的,很像是有那种断袖的爱好。”
噗!
朱梅觉得身体的某个地方突然一松,顿时浑身上下都有清爽的感觉,她却没注意身上的变化,吐出口气:“你说那贵公子怎么?”她实在怀疑小和尚到底是谁教出来的,住持看起来得道高僧的模样,怎么能给他灌输这些东西的。
静禅却已经大呼小叫起来:“你你你你竟然发芽了。”
朱梅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心里忽然有些伤感,上辈子要嫁人了,被人抛弃,这辈子虽然没嫁人,但日日相处,总有些书生跟女妖的暧昧了吧,却仍然被抛弃。
唉,她就是个被人抛弃的命吗?
看看山上的积雪,望了望旁边几株梅树上已经长起来的花苞,朱梅才刚憋出来的嫩芽不由耷拉了下来,却又瞧见静禅脚下穿着的一双青灰色布鞋。一晃神想起当初荒郊野外里瞧见的那个很有风度的少年,那少年还随身带着面镜子,说起话来安静从容。
伤感的事就怕想,越想越会觉得伤感,朱梅本来不过略觉得寂寞一些忧伤一些,脑子里琐碎的各种小事一个一个涌出来,先前明明都令人愉快的事,这会儿却只在聚积伤感。
不由叹了口气。
她一叹气,旁边也跟出来一声叹气。
不由看过去,却发现小和尚已经在她伤感的时候走掉了,旁边这位,却也是个熟人,就是那个在过年的时候吃着碗汤圆跟她说些奇怪的话的老和尚。
她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和尚长了双脚,当然哪里都去的。却不像你,明明心里很想去京城,只可惜却没长脚。”
朱梅默然片刻,做一株梅花果然不好,如果是个人,她早就离开这个让她可以想起很多事情的地方了。真可惜了,她没长脚,只有根。将那老和尚看了一眼,如果长了脚,也不必听他讲这些话。
老和尚却笑呵呵的,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包,取了只话梅丢在口中。
“又酸又甜,才是味道。你光觉得苦了,可算是什么味道?”
“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唉哟,你终于发芽了,也算是有点希望。”
“你到底什么意思?”朱梅从伤感中抬起头,有点火大。
老和尚吐出话梅的核,突然严肃起来:“你想不想回去?”
朱梅愣住,果然,这老和尚果然有些门道,知道她这个灵魂不该是这里的。她当然不是个普通的干巴巴的小树枝,也不是个女妖精。
“怎么回去?”
“不过,你回去就回不来了,那位林施主也再见不着了,你可得想清楚了。”
朱梅觉得他很啰嗦:“你赶快说。”
“等你开花的时候,将你的魂魄从梅树上抽离出来,制成一幅梅花图,但留在图上的只是你对这一世的贪念,魂魄被贪念左右才没法离开,这贪念没了,你自然就回去了。”
朱梅听得脑袋胀胀的,“怎么样才能把魂魄做成梅花图呀?”
老和尚笑得很诡异:“你到时候自然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跟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就像个心满意足的嫖客一样,拍拍屁股就顺着山路上山去了,快到年底了,估计和尚庙里又有些好吃的东西了。
朱梅叫道:“到底是什么法子?我又不是神仙,还能福灵心至醍醐灌顶一下子明白过来?”
老和尚摆摆手,衣衫扬起,看着倒有几分飘然的意味,却什么都没说。
朱梅叹了口气,就算发了芽,但她依然是一根很细很细的小枝条,要开花可等到何年何月啊?
不过,反正跟她的目标也没什么相悖的。日子这么无聊,不找点事情做还能怎么?而一株梅花树的事,不就是开花吗?
又过了一年,小和尚静禅跑来说,林施主离开了京城。
但一日又一日,他也没到杭州来。
又过了一年,上头那个御座换了主人,小和尚说,林施主仍然在江淮游荡,听说是被指派了什么任务。
朱梅听得有些厌烦,将树枝摆动开。这两年,她长得倒是很快,太阳升起来后,可以看到地上的影子已算是一颗小树了。
只是,虽然赶走了小和尚,但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时,仍然会不禁想到,那个满心盼着他长起来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呢?
又是一年冬,已是大中三年,小和尚静禅瞧着朱梅时满脸感慨地说:“十几年了,你总算长得有点梅树样了。”小和尚如今也已经不是小和尚,他辈分又高,虽然课业仍然不少,但众和尚都受不了他的毒舌,所以整个寺里就属他最清闲,一有机会就下山跟个梅树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
“你今年总算可以开花了吧?”
朱梅感觉了一番,没感到那种被堵着下不来的感觉,于是表示她也不知道。
小和尚静禅想了想,皱了回眉,说道:“我给林施主写封信送去,如果快点,他还能看到你开花。”
朱梅心里很高兴,嘴上却拧巴地说:“反正他这么多年也不回来,今年不回来也没什么。”
“他要是不回来,你真把自己变成个图那怎么办?”
“有什么不能办,叫他下辈子还我就是。说不定下辈子他做牛做马任我欺负。”
“哼。”静禅不理她,回寺里去吃饭,顺便写好信等明日托个香客送去。
今年的雪下得很晚,一直到年前的十几天,才轻飘飘地飘下几片雪花,算是下了雪。朱梅看到,想起以前的一部电视剧叫什么“橘子红了”,橘子红了,人就回来了,可她却是,梅花红了,她就该走了。
不知道那个人回不回来,虽然她的确希望他回来。
她忽然闻到一阵清香,和着落在枝头的雪花,清凉清凉的,很叫人舒服。
“呀,你开花了。”
由远及近地一阵脚步声,朱梅的心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