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园小梅》树橘

6、6

　　太宗雍熙三年秋，正是科举取士的时候，因为早就听闻大里林逋素有才名，一众才子都等着瞧瞧这家伙是长了何种模样，是长了两个脑袋还是头顶早早变得光滑。众人一直等啊等啊，从初一等到十五，一直到了开考的日子，也没将鼎鼎大名的林逋等来，倒是他的同乡来了不少。
　　却原来，这位才子竟在来京的中途因为一株病得要死的梅花取道去了西湖寻人诊治。
　　这个消息就像漫天洒了宣传单一样，迅速地在京城传开了，就连皇帝陛下也在朝堂上问了几句。
　　林逋的这株梅花，并不像传言中说得那样病得要死了，但也差不了多少。朱梅如今蔫耷耷的，本来就不怎么健壮的小树枝更泛出了枯色来，林逋先前一心复习功课并没有太注意，一直到这几天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当下再不去管什么劳什子考试，折路便去孤山寺。
　　朱梅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争吵，有几个人在斥责林逋，气极而去。车轱辘咔哒咔哒地响起来，她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摆几下，渐渐又睡沉了。
　　再睡醒来，已是在久别的孤山寺中。
　　“林施主，这位女……施主兴许活不成了。你瞧瞧这树枝，细条条的不说，这么多年连个芽都没长出来。”
　　朱梅听清楚了，这竟是静禅小和尚的声音。这小和尚大概还在记恨她当初吓了他一回呢，也亏得他忍了这么久，非要在重逢的时候赢回来。
　　但是好困啊。
　　才打了个哈欠，就听到静禅又说：“连话也不会说了？不是已经死了吧？林施主，不如你将这根树枝拔出来好好瞧瞧，看是不是根断了。我想妖怪不会因为被拔出来死掉吧，他们不是有脚吗？”
　　“别胡说。”林逋低声斥道，却又跟着问道，“那位老师父不在寺里吗？”
　　“哪个老师父？”
　　“就是那个叫我十六岁时到孤山来的那个，你不是说他经常用嘴皮子四处骗吃骗喝吗？”
　　“我几时说过这般话，你大概记岔了。”
　　几年不见，静禅竟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和尚蜕变成一个偷奸耍滑的小混球，朱梅暗叹真是人生处处不惊奇，秃驴也能用飘柔洗。
　　林逋很明显也有这种感慨，他做了几年书呆子，小和尚却已经蜕变了。他无奈逼供：“你若是不肯告诉我，我自当去告诉住持你在他的汤圆里加了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朱梅终于听见静禅小和尚说：“老和尚先头说了，要是你们来，就叫你从寺门前的青砖到后院屋顶上的瓦片，每一片上头都写首梅花诗，只有这样才能还得清。”
　　“还得清？”林逋显得很茫然，“还得清什么？”
　　“那我可不知道，兴许你玩弄一个女妖的感情后又将她抛弃了，现在她来找你报仇。”
　　林逋吸了口气：“你从哪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师父给我讲的。”
　　“算了……不过，孤山寺里有多少块砖多少块瓦，你知不知道？”
　　“老和尚走了以后，我大致数了数，大概总有四五十万块砖四五十万片瓦。我想你就算一辈子累死累活，也写不完了。不过老和尚说了，你要是写不完，这棵梅花就活不了。”
　　朱梅听了几句，仍然觉得很困，而且全然没将小和尚的话当真，立即又睡着了。她再醒过来，是被一首诗吵醒的。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被小和尚念出来，这首诗怎么听都有些奇怪，“哎，我说女妖精，你再不活过来发个芽，林逋就要因为写诗写死啦。他将成为第一个写诗写死的诗人，没准也能因此名留青史了。”
　　这是怎么回事？
　　朱梅呆了呆，他真去写诗啦？
　　几十万首诗，就是一直不停地写，那也写不完啊。
　　“你赶快发芽吧。虽然秋天其他的花都谢了，但我想难不倒你吧。你又不是真的花，妖怪嘛，还分什么季节。”
　　……你都说我不是花了，我怎么知道怎么去发芽。
　　“唉，他竟然写了首这样的东西，什么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己平，这哪里是什么写梅花的。我看这家伙真是疯魔了。”
　　……什么和什么呀，我学的可是工科好不好，诗什么的我可一点不懂。不过，这好像是情诗吧？林逋终于喜欢上哪个姑娘了？
　　“唉唉唉，他可算是把自己写病了，这下好了，一个两个都要死了，你说你死了是想要个大花盆还是个棺材？我一定帮你备好。”
　　朱梅再也没心情睡觉了，可她没什么精神头，不想跟小和尚说话，只是拼命努力拼命努力想要发个芽出来。
　　她至今才发现，发芽的这个痛苦呀，实在跟便秘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和尚每天都跑过来给她读诗，然后开始抱怨，林逋的诗越来越像得了便秘的产物，读起来真是让人皱眉。
　　这一年的雪又下起来，簌簌落落，山腰上的梅花恐怕骨朵也长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朱梅才能长个骨朵出来。
　　他拎着笔又要出去，却听到说右谏议大夫到访，不由愣了愣，自打他参加考试半途而废之后，连几位兄弟伯伯都不肯再搭理他，这个谏议大夫是怎么回事。
　　这个谏议大夫已到了他屋门：“听闻大里林逋久居孤山寺，发誓说要将寺中的每一片墙砖屋瓦都写上一首梅花诗，我很想与先生结识，于是不请自来，真是无礼了。林先生有此大才，何必要长居孤山寺，待我奏鸣圣上，举为进士，才是正理。”
　　朱梅正好将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原来每天拿着毛笔做些洒扫的事，也能让自己声明显赫起来，还有人自动来请他去当官，真是划算。
　　她今天终于睡饱了，听到这人的一番话，立刻说道：“喂，人家这么有诚心，你还不扔了你的毛笔跟着去。”
　　睡得昏沉沉的小梅树，完全忘了自己被人误认为梅花妖精的事。她才一开口，那位正要步进来的谏议大夫顿时愣住了，屋子里清清爽爽，陈设极其简单，何况又是在寺庙里，哪有什么女人在。
　　随后，他看到了那盆梅花，想到了某个关于这位才子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