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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十四、入蜀(下) ...

  •   自从意识到薛礼对关兴的感情并不寻常,我有意无意地,总是会留意两人之间的互动。果然,仔细观察,我发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薛礼绝对是把关兴时时刻刻放在心头第一位的,无论做什么事,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第一个想到的一定是关兴。有一次关兴不过是在船上咳嗽了几声,薛礼就紧张得要命,一晚上寸步不离地守着。关兴的一举一动都关联着薛礼自身的喜怒哀乐,薛礼看关兴的眼神,绝对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关兴对此却好像浑然不觉。他对薛礼确实非常信赖,也十分关心,有什么事也都是第一个想到他。不管对我这个新人有多么欣赏,他对待我和对待薛礼还是有明显区别。但他看薛礼的眼神,却永远不会像薛礼看他那样。后来当我无意中听关兴提到自己已婚的时候,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难怪薛礼看到我清晨从星寰的营帐中出来,会第一时间想到“龙阳之事”,也从未对人宣扬出去,甚至还会有意“照顾”我们单独相处的需要,比如说把我跟星寰安排在靠近关兴船舱附近的单间。我对这种贴心的安排感到哭笑不得,不过这样倒也使得我跟星寰的接触更为方便。再说我也不用去跟普通亲兵一起睡通铺船舱了,没什么坏处。因而我也很感谢薛礼的体贴。行船半个多月,在狭小的船上朝夕相处,我发现他这种照顾人的小细节还有很多,对他也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从现代的湖北境内溯长江而上,过三峡,入四川,这种壮举是我在二十一世纪也未曾体会过的,没想到却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东汉末年实现了。兴奋之情从上船那一刻开始,一直充斥着我的心头。船是早就传令让附近的驻军准备好的,是一艘军船,不算大,也没有气派的船楼,刚好可以装下我们这一小队人马,优点是速度比较快。即便逆流而上,船速也比普通的民用船只快了许多。一路上的航行还算顺利,没有遇到突发事件。除了沿途补给过两次,可以上岸走动走动,其余时候都是白天行船、晚上休息,鲜少上岸活动。这种纯粹的水上生活让我很不习惯,晚上睡不着,白天又站不稳,因为晕船也没什么胃口。而且老实说,长江的壮美固然令人感动,也让我十分惧怕。我很怕这种宽阔的江面,激荡的水流,以及略显昏暗的河水。这会令我想起当时掉进曲水河的体验。我甚至不愿意在船舷旁过多停留,更不敢长时间注视水面。十几二十天下来,我是瘦得最明显的那个,这趟入川倒成了我的减肥之旅。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当不了水军将领了。

      一路上因为没什么事,再加上是回家去报喜讯,大家都很高兴,船上的气氛轻松愉快。关兴虽然背负着更重要的秘密任务,但既然已经上了船,急也急不得,慢慢也受到士兵们情绪的感染,心情跟着愉悦起来。在船上除了看书发呆,基本上也做不了别的事,时间一长他也无聊起来。有一次轮到我当值的时候,他随口问我会不会下棋。这下问到了点子上,我也正无聊呢!可惜的是我们找了半天,都没在这艘军船上找到棋盘。无奈之下,只好约定等回到成都,一定要坐下来好好下一盘棋。

      下棋下不成,只好聊天。关兴跟我说,到了成都之后,我和星寰就跟亲兵们一样,都住在他家里。这些亲兵名义上是汉王的军队,实际上将领的直属亲兵等同于私人军队,吃住用度都是将领来供给的。不打仗的时候,很多也会充当府兵部曲。不过他说,他也从来没有去过成都的家里,并不清楚家里到底什么样子。

      “我与大哥一直跟在父亲身边,长年驻守荆州。汉王入川的时候,我们皆未随行。起初母亲和妹妹也同在荆州,直到父亲官拜前将军,汉王在成都为我关家备好宅邸,父亲才叫大哥把母亲和妹妹送去成都居住。往来益州与荆州之间,多半也都是大哥来回奔走。因而成都的宅院究竟什么模样,我也不得而知。”

      关兴说除了他们兄弟二人,关羽还有一个女儿,就是孙权本来打算结儿女亲家的那个姑娘,名叫关锦屏,目前待字闺中、尚未出嫁。但他并没有提起他有一个叫关索的弟弟,言辞中流露出来的意思都只是兄弟两人。我又不好问“你弟弟关索呢?”不知道是真的没有这个弟弟,还是单纯没有提起。

      不知不觉半个多月的行程,就在我的晕船、关兴的养伤、薛礼的误会中过去了。过了雄奇壮观的三峡,我们的船进入了自古以来便以天府之国闻名的四川盆地。沿着长江的支流岷江一路前行,八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终于到达了益州的中心、成都。

      成都是一座古城,其历史的悠久可以追溯至三千多年前。即便在三国这个时代,成都也已经是一座拥有千年历史之久的城市。从公元前的古蜀国到后世的二十一世纪,三千多年的时间里成都换了无数个主人。而现在,它属于汉王刘备。

      我们的船停靠在城外渡口,众人都喜气洋洋地收拾东西下船。关兴回来的消息,事先已经有快马通报了日期,渡口的岸上早有官吏带着马匹、车辆在等着迎接。关兴刚一下船,跟官员还没说上几句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大声叫道:“安国!!”

      大家一同循声望去。只见并不宽敞的渡口道上,几匹快马如旋风般奔了过来,须臾便到眼前。为首一匹黑马,马上是个身披软甲的青年武官,肤色黝黑,浓眉大眼,脸颊圆润,看上去跟关兴的年纪差不多,咧开嘴笑得开怀。关兴见了他,立刻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大步迎了上去。

      “兴国?怎么是你来了?”

      青年武官勒停坐骑,翻身下马,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也下了马,站在原地向关兴行礼。武官迎上关兴,双手搭住他的肩,大笑道:“听说你要回来了,我怎能不来?”

      “可是你怎么会在成都?”

      “哈哈!也是凑巧!父亲叫我回成都办事,事情办完正要回去,听说你两三天内便到成都,我便打发人先回去,留下来等着跟你见上一面再走!”

      关兴喜道:“兴国真是有心!你来接我,可比什么都叫人高兴!来来来,今晚来我家,就不要回去了!”

      “好啊!我正有此意,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着抱在一起,十分热络,看得出他们感情非常亲密。我茫然不解,不知道这个青年武官是什么人。薛礼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轻声说:“那是张飞将军长子、张苞张将军,与关兴大人情同骨肉。你待会拜见时,不要失礼。”

      我急忙点头称是。原来这就是张苞!张飞的儿子!想不到才刚到成都,就见到这么有名的人物,真是令人兴奋!张苞体格颇为敦实,个子不高,比关兴矮,跟体型修长、外形儒雅的关兴不同,更偏粗犷的武将之风。因为是来接人的,他也没带兵器在身边,不知是不是跟他父亲一样使丈八蛇矛。不过话说回来,丈八蛇矛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于三国时代么?

      我们一行人陆续下船,整好队形。关兴跟张苞寒暄得告一段落,又转向那名正牌前来迎接的官吏,交接了一些手续,便跟张苞两人一道上了车。我跟薛礼、星寰、还有迎接的官员们骑上马,士兵们则全体步行,一同进城。

      薛礼没有陪伴在关兴身边,十分难得地跟我并骑而行,我俩一道跟在关、张二人的马车后面。星寰独自跟在我们后面,接着是张苞带来的两个随从。那些官员则充当前导的角色,走在队伍前面。我很少有机会能够跟薛礼独处,再说两个人干巴巴地走着一句话都不说也十分尴尬,便主动开口找话题。薛礼倒是没有拒绝我的搭讪,客气而友好地做到了有问必答。

      “……张苞将军与关兴将军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汉王殿下率众入川之前,张苞将军当然也在荆州,我也与他彼此熟识。他与咱们将军年纪相仿。比起关平将军这个年长的大哥,咱们将军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反倒更多。”

      “原来如此。那你跟着关将军有几年了啊?”

      薛礼略一沉吟:“有八年了。我是建安十六年时,被关兴将军收留,从此跟随将军左右。”

      我暗中吃了一惊。竟然有八年之久?那就是说两人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这么说薛礼虽是关兴的副将,实际上也是他的家仆。难怪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像是普通军队之间的上下级。

      薛礼瞄了我一眼,追问:“怎么?你很吃惊?”

      “哦!没、没有!没有什么!”我尴尬地辩解,“就是没想到……毕竟你跟将军,都还如此年轻……”

      “我比将军痴长四岁。”薛礼淡然道。沉默片刻,他又补充了一句:“张苞将军比咱们将军小两岁,生于建安六年。”

      “啊?建安六年?那……”

      那比我还小一岁咯!可是看着真不像!我还以为他比关兴大个一两岁呢!

      薛礼又瞄我一眼,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说实话,张苞的年龄确实让我有点吃惊。他长得也未免……老成了一点。

      我干笑两声,跳过这个尴尬的年龄问题,又问:“关兴将军跟我说,到了成都,我跟邢先生也暂住府上?”

      “不然还能住到哪里去?”薛礼反问,“你以前不是在大户人家的坞堡里当过部曲?跟那也差不多,只是不会有人来攻打就是了。”

      “是、是吗……不过我逃离之后,漂泊日久,恐怕不习惯府里生活的规矩,务必还请薛大人多多提点啊!”

      “这个自然,你尽管放心就是。府里眼下也只有女眷,夫人和小姐都是极好相处的人。不过因为关将军一直征战在外,顾不上家事,因而关平将军的夫人和咱们将军的夫人,也都暂住府上,并未分家。平时进进出出,须得注意避嫌。”

      “将军的夫人……”

      我重复着这几个字,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薛礼。薛礼刚巧也扭头看我。四目相对,片刻之后,从彼此的神情当中,我们看到了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薛礼迅速扭头,把视线挪开了。

      “将军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配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将军去年才刚成亲,少夫人出身荆州望族蔡氏,是个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你要记得对少夫人礼敬相待,不得无礼。”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相当急促,像是在背什么台词一样,一点都不像平常那个波澜不惊处事冷静的他。我瞥见他的手紧紧地捏着缰绳,像是要把那段缰绳掐断一样。我的心底不由地泛起一股隐隐的同情。对于薛礼本人,也对于他这份注定要深深压抑的情感。

      一路上我们再没有说什么话。薛礼低着头若有所思,我则平视前方,放任成都城的风景映入我的眼帘。这里的风景与邺城是如此不同,人们说的话语,街上售卖的东西,街道的格局,房屋的建筑,路边的植被,山川的形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同。而我必须尽快熟悉这一切、接受这一切。因为从今天起,我将生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不知到何时为止。

      车轮沿着狭窄的青石板路行走,停在城东一处大宅院前。眼前的宅邸显然经过精心修葺,崭新、气派,但并不奢华,门前立着威武的石墩,有两个士兵站岗,门上的牌匾写着“前将军府”几个气派的字。这里就是关羽的府邸了。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住在关羽的家里!我仰望着牌匾上的字,感觉如在梦中,连嘴巴都忘记了合拢。

      关兴和张苞从车上下来,邀请几个官员进府里坐坐,几人谢绝了,说要尽快回去复命。关兴也不强留。双方互相行礼客套了一番,那几个官员就带着随从走了。关兴随即招呼薛礼安顿亲兵们,府里的管家、仆人也都出来迎接,顿时一派热闹。关兴自己则挽着张苞,并肩走入府中,先到后堂去了。

      我感叹一番,在一派热闹的气氛中正要跟着众人进府,薛礼忽然把我拉到一旁,神情严肃地说:“不管你看出些什么,若多嘴对将军泄漏半个字,我薛丞辅绝不会放过你!”

      他明显在用威胁的口吻对我说这句话,我心里却没有丝毫愤怒或者怨恨的情绪。我只觉得我很同情他,莫名地。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大人尽管放心。小人只是感谢关将军的知遇之恩,愿以死相报。将军的私事,小人插手不了,更无意插手。”

      薛礼看我的眼神带着点半信半疑,终于还是放开了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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