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85、八十五、身在汉营（下）

　　关兴很快就带人赶了过来。我让那个骑兵跑下山通知王云，王云又快马去通报关兴。这期间我独自一人守在原地，守在那条血肉模糊的断臂旁边，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总觉得山上凉风阵阵草木皆兵。看到大部队过来，总算是松了口气。

　　关兴首先称赞了我几句，接着便追问细节。这件事也没有多少细节可以深入挖掘，我就简单把经过介绍了一遍。在等他们过来的这个空档，我也稍微查看周围，并未发现更多线索，只是打斗激战的迹象更为明显。虽然只找到一条断臂，也能看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激烈的搏斗，很可能交战双方都不是单打独斗。现场明显有被清理过的迹象，我们没有找到更多与那条断臂有关的东西。

　　关兴拿起断臂端详了很久，目光从上到下都快把那条胳膊看得剥下一层皮了，始终一言不发，眉头倒是越拧越深。看了许久，确定周遭再也没有具备价值的线索，他终于叹口气，招呼我们撤退回营。那条断臂，他让一个亲兵收进麻布口袋里，准备带回去。

　　众人听令结好队形，徒步下山。小山包地方狭窄，他们上来的时候也都把马匹留在山坡下，安排了几个人看守。一行二十余人，排成长蛇队形朝山下走去。我跟王云走在队伍后半段，他看着我，满脸兴奋地拍拍我的肩，颇为用力。不用交谈，我也知道他为什么兴奋。虽然不知道关兴在找什么，不过这次的功劳，我俩多半有份。再加上我并未贪功，有意让他也沾一分光，他自然很高兴。

　　走出去没多远，忽然听到身后闷哼一声，接着就是“噗通”一下子，有什么东西摔倒在地的声音。走在后队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惊讶地发现队伍最末那人扑倒在地。他的脖子上斜插着一支箭，整个穿过颈部，挣扎片刻很快就断气了。

　　变故突起，队伍顿时一阵骚乱。关兴望了一眼，立刻大叫“所有人快些下山！”他话还没说完，又有几只箭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射向后队的人。众人当即拔出兵器格挡，同时迅速往山下撤去。

　　我的位置大约在整个队伍三分之二处，靠近后队，遭遇的箭矢攻击比较密集。我一边挥剑躲闪，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跑，颇有几分狼狈。有不少人在高声咒骂，希望能把偷袭者骂出来，堂堂正正决个胜负。然而看对方的行动，似乎并没有站出来跟我们光明正大打上一场的意思。那些箭除了第一击杀死一名骑兵外，其余的若说是想要致我们于死地，不如说更像是为了把我们赶下山去。

　　好在这小山包十分低矮，很快便奔到了山下。关兴留了七八个人在山下看管马匹。远望看到马匹没出事，我们所有人都放心了一半，急忙奔向各自的坐骑，翻身上马。关兴招呼众人快些撤到树林中。我们虽然也带着弓箭，但敌暗我明，容易遭受攻击。树林里枝杈密集，弓箭的准头大打折扣，对于我们比较有利。

　　果然进到树林里，流箭的压力骤然降低。关兴命令我们结成雁阵，朝三岔路口撤退，去跟薛礼他们汇合。跑出去一段距离后我忙里偷闲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山坡上站着一队步兵，不见骑马，也不见追赶。不知是否因为没有马匹，追赶不及。但是看他们不急着追的样子，反而让人心生不安。

　　我猜关兴八成也有这样的不安。他丝毫没有跟这些人打上一场的意思，而是选择了尽速撤离。三十人的骑兵队伍毕竟单薄，对方的身份又不明朗，不知实力如何。若是掉进蓄意布置的陷阱之中，肯定会吃大亏。他的想法不难揣测，必然是打算先与薛礼的骑兵队汇合。

　　我们跑出去一段，跟身后的步兵拉开距离，便不再有箭射过来，树林的出口也近在眼前。树林外，已经隐约能够望见友军的身影，众人心中都暗松了一口气。关兴在得到我传来的消息、集合众人之际，已经另行派人去通知薛礼和李都尉带队折返。想来他们已经折了回来，在这里等着我们。大家都在揣测与友军汇合之后是就此撤退，还是会一道杀回去。我瞥见有人已经暗中握紧兵器准备大干一场。关兴是将门虎子，想来不该是什么懦弱的脾性，大约不会就这么忍气吞声地撤回去，的确该做好战斗准备？到这时候我才想起来，刚才撤退时上马匆忙，我竟然忘了我的长戟！？

　　我有一瞬间的发蒙，接着便是尴尬不已。当兵的丢了武器扔了枪，没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了！长戟这东西骑兵人人配备，步行上山时大家都把长兵器留在马匹旁，走的时候上马拔戟，动作一气呵成。而我从来没有这种经验，放的时候记得放下，走的时候就不记得带走了。何况场面那么紧张，我脑子里又记挂着那条断臂，糊里糊涂的，就把长兵器给丢了！待会要是真的打起来，难道我要挥着剑跟同僚一起奋战吗？

　　就在我不停暗骂自己的当口，马蹄奔腾不止，我们早已冲出树林，却在几乎同时硬生生停了下来。树林外路口上确实有友军，薛礼和李都尉两人带着四十个骑兵，剑拔弩张守在林外。而在他们对面，却有一只陌生的骑兵队，人数大约有一两百人，旗号招展，军容整齐。为首的将领是个方脸的魁梧汉子，招展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庞”字。

　　我们这帮从树林里出来的人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沉静下来。这下子明了了。我们真的被人守株待兔了。恐怕山坡上偷袭我们的，跟眼前这队骑兵是一伙的，偷袭的目的就是把我们赶下山来，前后围堵一网打尽。而他们的真实身份并非山贼劫匪，而是正规军队，也颇为令人吃惊。这个“庞”字，难道是跟着曹仁一道在樊城驻扎的魏将庞德？

　　关兴缓缓地策马走上前去，盯着对方朗声道：“阁下何人？”

　　魁梧的方脸汉子大笑一声：“问人姓名之前，不该自报家门么？身后这面旗，你没看清楚？立义将军庞德在此，后生还不报上名来！”

　　关兴笑了一声，略一抱拳：“果然是庞将军。在下大汉前护军关兴！见过前辈。”

　　庞德嗤笑一声：“什么大汉！不过是自封的汉中王，也好意思自诩什么‘大汉’？”

　　关兴麾下的骑兵们纷纷露出愤怒之色，庞德的左右则是一片嗤笑的表情。关兴本人倒是面色如常，涵养了得，淡然道：“总比前辈跟着贼人要名正言顺得多。听闻前辈的从兄跟随马超将军效力于汉王麾下，前辈何不趁此机会弃暗投明？”

　　庞德“呸”了一口，怒道：“庞某效死于魏王麾下，岂是汝等竖子小儿三言两语妖言可惑？待我魏国大军入蜀之时，庞德必为先锋，为魏王夺取巴蜀，剿灭贼寇！”

　　关兴哈哈大笑道：“将军莫不是起得太早，在这里痴人说梦？将军好歹是关兴的前辈，不要叫人笑话了！”

　　说罢，关兴倏地横起长枪，纵马朝庞德冲了过去。庞德反应也快，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在准备着，当仁不让地接了上去。薛礼一声令下，我们这些骑兵紧跟关兴，纵马杀了过去。

　　兵力上的悬殊是一目了然的。庞德的骑兵队至少是我们人数的一倍，身后作为支援的步兵不知道有多少。我们这七十人都是轻装骑兵，原本没有打硬仗的准备，如果不能一口气杀出一个口子冲出去，很可能被拖累到包围圈中，那样就惨了。对于这个显而易见的形势，双方都心知肚明，因而战况一开始便十分激烈。一边要拼死冲出去，另一边则是全力阻止。

　　我万万没想到我的第一次战阵经历，竟然来得如此突然，竟然是这样一种时间、地点、身份、场合！重生回到三国时代，又幸运地得到了武将的身体，我本以为自己会作为魏将夏侯称经历重生后的初战，却从没想过我会以蜀将亲兵赵乐的身份迎来这一刻。

　　老实说，最开始的时候我脑子里是混乱的。尽管苦练武功，尽管在二十一世纪看了不少电视剧，但我毕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我只是本能地跟着大队人马冲上去，与庞德的骑兵接触之后，混战开始，我也跟着一片混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根本不是电视剧里演的两军主帅先厮杀一通决个胜负，小兵们跟着一冲就完事的。也不是找一堆群演拿着道具兵器喊一喊打一打导演觉得OK就可以关机了。两边的骑兵混在一起厮杀搏命，人喊马嘶，烟尘弥漫，血肉飞溅……这种场面确实吓到了我。这可是真刀真枪啊！每一□□出去，每一戟戳下去，都是有血花肉沫飞起、有人厉声痛呼的。这种厮杀混战一打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章法可言，每个人都在拼命，不拼命就会送命！

　　我不能不拼命，因为我还不想送命。我难得当一回主角、穿越回来成了夏侯称，要是在这种地方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吗？在这个时代我还什么事都没做成呢！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拔出佩剑，在混战中保护自己。我手里没有长兵器，不求杀死敌人，只求自保，紧跟在关兴附近。跟在他后面，不仅可以借一下他的余威庇护，还是最容易逃出去的位置。要是落后了，或是被围在战阵中间，那十有八九只能力战到死，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关兴和庞德的厮杀十分激烈。两人都使出了全力以命相搏。关兴看起来儒雅有礼，实则不愧是关羽之子，武艺娴熟，年轻气盛。而庞德则是著名的西凉猛将，素来是以勇猛刚烈著称，更要紧的是他比关兴多了不少资历经验，却又不至于在年龄上吃亏。两人初战，尚且可以有平分秋色的局面。战到二十回合以上，关兴便渐渐落了下风，颓势明显。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关兴一旦落败，我们这些士兵人数上又占下风，再拼命也是要跟着败的。到时候全军覆没，我也得跟着死无葬身之地。就算侥幸不死被抓了俘虏，关兴或许还能留着做个人质什么的，我们同样性命难保。不行！关兴绝对不能败！

　　另一边，薛礼也在拼命往关兴这边挤过来。他大概也看出关兴难以支撑，想要过来帮忙。无奈战阵混乱，双方骑兵缠斗在一起，根本分不开。薛礼挥舞长刀拼命想要突围而来，一时半会也难以奏效。

　　我必须自救。哪怕对手是庞德、是魏军，此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直跟王云在一处，互相支撑。借着他的掩护，我得以腾出空闲，急伸手从腰间的小布袋中取出几块石子，连续三发朝着庞德甩了过去！

　　在混战之中，能抽出空来射箭的人不多，能射箭的机会也不多。混战中同伴和敌人的距离太近了，很容易误伤。但是小石子就不一样了。况且我跟关兴、庞德之间距离较近，只要能够抓住空档，要命中并不困难。

　　果然，我的三发石子，命中了两发。一枚打在庞德的头盔上，一枚打在他肩膀上，还有一枚打偏了，落了空。庞德接连发出“哎哟”两声，手上的攻势自然乱了节奏。关兴抓住机会，接连几枪漂亮的抢攻，成功地刺伤了庞德左臂，包围圈顿时打开一个缺口。关兴大喝一声“走！”挺枪戳倒几个魏军骑兵，竟然真的冲了出去！

　　我心头一喜，忙不迭拉着王云喊了句“快突围！”双双跟上。我没有长兵器，必须依靠王云的攻击力，我能做的只有利用石子来辅助。这一小袋石子大约有二十颗，是我特意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石子打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俩也冲出了魏军的包围。跟我们一道冲出来的，还有大约十几个人。其他人再要往外冲，魏军已经调整过来，再要突破就没那么容易了。

　　突破出来还不算脱离险境。关兴喘过一口气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返身杀了回去。我们这些突围出来的人自然也跟着一道回去接应同僚。里面的人也在为了求生而奋战，外面的人出于同袍之谊也都出尽死力，终于再度撕开缺口，又抢出一部分人。关兴看看再无恋战可能，只得舍弃已经无法救出的部下，招呼撤退。只听身后庞德怒吼，马蹄杂沓追来，羽箭破空之声更是不绝于耳。我们拼了命狂奔，一口气跑出去十几里，魏军才终于放弃追击。

　　不管有多狼狈，我总算从初阵中生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