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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四、身在汉营(上) ...

  •   我从睡梦中被起床的号令叫醒时,天刚蒙蒙亮。我揉着眼睛,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同营帐的其他士兵也在陆续起床,营帐里满是成年男子睡了一晚上积累的浊气,让人头昏脑涨。我清醒过来之后便迅速换上衣服,走出帐外,洗漱方便。东方刚刚泛白,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军营里起得早,此刻已是一派忙碌热闹。

      我站在公共厕所旁方便,心中一片茫然。所谓的公共厕所,就是下风口营地边缘挖出来的几个土坑,供士兵们集中方便。等士兵都起床之后,伍长、十长、百夫长会分别清点人数,逐级上报。校尉会检查营区各处的岗哨,听取值夜岗哨的汇报。营内各处的情况,最后都会汇总到身为主将的关兴案头,以便他能够随时掌握自己军营中的动向。跟在他身边几天的时间,我已经掌握了军营中日常生活的节奏,并且熟悉了这种节奏。

      没想到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天。我就这么成了荆州军,成了魏军的敌人,成了困守樊城的曹仁将军的敌人。十几天前,我还在烦恼该不该进城去见曹仁。偶尔想起这件事,我仍感到难以置信。而我竟然没有被拆穿也没有被识破,就这么得到了关兴的器重和提拔,也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我不太清楚关兴对我的器重是否出于我们年纪相仿的缘故,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友好而充满期待。他没有让我去当一个普通士兵,也没有把我分配给其他军官,而是真的把我留在他帐下,当了他的亲兵。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信赖。亲兵虽然没有官衔,却是营中最为接近主帅的人,得到最为亲近的信赖。我颇有些吃惊。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游侠,也许真的会被他这份大胆的信赖所打动。即便另有身份,我也不由地对他产生了好感。在不损害自己真正立场的前提下,我决定尽量回报他的善待。毕竟,当个亲兵跟在主帅身边,比单纯被抓壮丁当兵,境遇还是要好得多了。

      我后来才弄清楚,关兴的身份原来真的不是“将军”。他的官衔是前护军,是他父亲前将军关羽的属官。前护军的职责具体是什么,我不方便打听得太仔细。不过看他负责的事务,多以辅助性工作为主。他的营地位置在整个营区的外侧,相对远离主要战场,显然并非前锋。也因此,封锁水面这种辅助性的工作,也交给他来负责,我才会误打误撞地撞到胡校尉的枪口上。

      这十天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听说樊城的包围仍在继续,魏国增援尚未到达,战事没有什么大的进展,军营里当然也很清闲。眼瞅着快到七月了,夏日余威已经接近尾声,天气一天凉似一天,也是用兵的好时机。围成战多半的打法都是要围城打援的,关羽也在等待曹魏援军的到来。何况他还能等到一场如有天助的秋雨。大战的锣鼓尚未到敲响之时。

      方便过后简单洗漱,我回到营帐,把自己的卧榻收拾整齐,穿起甲胄,和同僚们打招呼简单交谈。自己的适应能力也令我倍感意外。我原本十分忐忑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从未接触过的荆州军打交道。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军队里面自然有一套人际交往的模式。总会有人主动与新来者攀谈。话匣子只要打开,交换了彼此的个人信息,就很容易混熟。同在一个军营,本能地会产生一种共同体意识。跟同僚们混熟了之后,生活也跟着上了轨道,我从心理上开始适应这种全新的生活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军营生活。在邺城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接触金戈铁马的军营,但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展开我的军旅生涯。出于对我身体的照顾,以及对我自尊心的考虑,夏侯霸并没有急着让我恢复官职,重回军营。这也导致我对魏国军营的情况几乎不太了解。在这里接触到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学习。想想以后回去,夏侯霸发现我突然间对军营的一切了如指掌,不知会不会感到惊喜。

      想到夏侯霸,就会连带想起夏侯威,想起邺城夏侯府的家人。我离开这么久,不知他们现在是否已经接受了事实,也不知他们会如何处理这件事。然而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再见到他们。游历这件事,我原本并没有给自己规定时限,什么时候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随时都可以回去。但现在进了荆州军营,我却陷入前途未卜的尴尬境地。战时营区守卫森严,要偷偷逃走难度太大了,我不敢冒险。我计划等到关羽撤军败退的时候,设法寻找机会,趁着混乱应该可以脱身。

      这几天我也很少见到星寰。我跟他虽然同在一个营地,但他属于纯粹的后勤人员,归在军需官的管理下,营帐也是单独的,我很难找到机会去见他。偶尔见一次,也很难单独说上话,仅仅能够交换几句简单问候。不过见他一切都好的样子,我也能放心。其他事情,就只有靠自己来判断和应对了。

      穿戴整齐,别好佩剑,拿起长戟,我跟几个亲兵一起来到关兴的营帐外,替换值夜的人,开始站岗。不一会薛礼过来了,看起来神情有几分紧张,跟我们简单打个招呼便径直走入帐中。这个薛礼算是关兴的心腹,官职虽然不高,但实际上掌管着关兴身边几乎所有的细节琐事,深得他的信赖。我们这些亲兵也归他管辖。薛礼比关兴年长几岁,办事沉稳干练,为人低调。我听同僚们交谈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对他都很信服。

      薛礼进去了好一会儿,我们在帐外站岗,也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等他出来的时候,神情愈发严肃,扬声吩咐道:“你们几个,马上回去整装。叫所有亲兵立刻预备马匹,随护军大人出营!”

      其他人立刻精神都抖擞的大声回应。我还没反应过来“出营”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他们就开始争分夺秒地行动起来了。我只好懵懂地跟上去,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急忙问其他人:“对了,马匹去哪里准备?”

      其他人这才想起我是个新来的。跟我比较投缘的一个叫王云的人便转身对薛礼道:“薛大人,赵乐还没有马匹,他也一道去么?”

      薛礼看了我一眼,问我:“你会骑马么?”

      我点头:“当然会骑。”

      “那射箭呢?”

      “也会。不过技艺不精。”

      他挥了挥手:“那就一起去!王云,你顺便帮他选一匹马就是了!”

      王云答了一句“得令!”拉着我便朝马棚走。既然其他人已经回去叫人了,他说我们就没必要也跟去,不如先去挑一匹马。我趁机问他知不知道出营干什么,他摇摇头。

      “不清楚。不过看薛大人的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奉命去关将军那边议事,他不会如此紧张,也不会叫亲兵全都去。”

      我“哦”了一声,得知不是去见关羽,心里不免有几分遗憾。王云倒是一副摩拳擦掌的兴奋模样,拉着我冲到马棚,帮我选了匹没有主人的栗色马。他同时告诉我,亲兵都是骑兵,既然选定了,这匹马以后就归我了。我仔细打量一番那匹栗色公马,当然比不上我的墨云,不过也还算不错。只是鞍具跟我身上这套甲胄一样,都是旧的二手货,也不能挑剔什么。

      亲兵们很快集合起来。算上我和薛礼在内,总计二十人。让我们没想到的是,跟随出营的不只是我们这些亲兵,还有五十名骑兵,由一名姓李的骑都尉统领。七十个骑兵结束整齐,还是颇具威慑的一只小队伍。关兴本人也穿戴好全套盔甲,大开营门,一马当先。我们其他人跟在他后面鱼贯出营。我注意到,队伍当中没有人打出旗号。

      关兴并未说明要去哪里、去干什么,只是快马加鞭,朝着北边去了。其他人好像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主将没有对自己解释有什么不对的,我只好闭上嘴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闷着头跟上队伍。这些骑兵都是轻装,除了武器之外没有带任何多余的东西,因而动作很快。出营不到一炷香功夫,便跨过一条小溪流,远离了关羽大营。又走不多远,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关兴才放慢步伐,问薛礼:“就是这附近么?”

      薛礼点头,面色凝重地回答:“理应是在此处。然而……”

      三岔路口一侧是我们来的方向,一侧通往一片矮树林,往一个小山坡去了,另一侧则是一条官道,从北边一直延伸过来。这条路好像比较冷僻,路上生了不少杂草。又是一大清早,附近完全没有行人的踪迹。我们一小群骑兵突然出现在这里,平添了一种违和感。

      关兴眉头紧锁,神情凝重。薛礼也忧心忡忡的样子。两人轻声商量了几句,薛礼便要李都尉带领四十骑跟他往官道的方向去,关兴则带着剩下的十名骑兵和全部十九名亲兵朝矮树丛小山坡这边走。这下子情况更加明朗——他们在找东西。而且除了领队的关兴和薛礼,其他人都不知道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包括那个李都尉,可能都是一头雾水。

      我心里的好奇简直快要满溢而出了。看他们两人面色凝重的模样,这东西有可能还比较重要。但是跑出营区几十里,到这么个荒僻的路上来,是为了找什么?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能找到什么呢?

      关兴带着我们这队人进了矮树林,便叫我们三人一组分散开来,对树林进行搜索。如果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立刻向他汇报。他特别强调找找看有没有打斗的痕迹,或者新鲜的血迹。众人不敢懈怠,迅速分成数个小组,分别向着树林各处分散开来。关兴自己也没闲着,虽然留在队形中央,但一直在观察四周。不过他过于着急,身边一个人都没留,全部打发了出去搜索。我看在眼里,多少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妥。

      我跟着王云还有另外一个骑兵一道,往小山坡方向去了。那个骑兵跟我们也不太熟,只是混搭在一起,三人之间没有多少交谈,都留心搜寻。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很不解,不知道这次任务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看这个命令的内容,要找的应该是某个“人”,而且是身陷险境的人。

      很快,我们三人小组就来到树林尽头,再往前走就是小山坡了。山坡平常少有人走,没有正式的道路,只是一些小径,马匹走起来有些勉强。我们同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王云资历最老,便道:“咱们还上去吗?护军大人的命令只是要搜索树林。”

      我看着眼前的小径。路窄不说,又不平整,石头杂草很多,骑着马上去确实是不太方便。但是我们搜索了一路,什么痕迹都没有找到,也没听到林中其他搜索小组有信号传出,想来是没有收获。眼前的小山坡,倒不失为一个突破口,存在上去看看的价值。

      我扭头对王云道:“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上去看看。若是马匹不便上山,便由两人徒步上去,留一人在此看管马匹。王大哥以为如何?”

      王云稍作考虑。虽然脸上有些为难,到底也是存了一份立功的心,便点头应允:“也好。既然这样,便由你我二人前去……”

      我摇头:“不,还是王大哥留在这里,我跟这位兄弟上去。”

      那个骑兵突然被点到名,愣了一下。我要带他上去也是有我的考虑,一来是觉得不能过于派系分明,总是要合作才好。二来也是相对来说更加信任王云,万一出了状况,留他在后方接应,我比较放心。王云不知是否领会了我的用意,点头同意。我跟那名骑兵便翻身下马,把长兵器留在原地,背着弓箭,带着短兵器,徒步上山。

      这山也就是个小土包。江南地区气候温暖潮湿,植被长得茂密,土包山上长满了矮树杂草,视线并不清晰。因为是清晨,植被多的地方湿气也重,新鲜草木的气味充斥了身上每一个毛孔,十分舒畅。我们俩一前一后,沿着被人踩出来的小径走了没一会,便到了山包顶上。四周仍是寂静无声,偶有几声虫鸣鸟叫,一派安逸风光。

      然而就在这时,我的鼻子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在本该清爽沁心的空气当中,我嗅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我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你有闻到吗?”

      我问那个搭档的骑兵,他却一脸茫然。也难怪他。托夏侯称的福,我这个身体的视力、听力、嗅觉等感官能力都极为灵敏。我确信闻到的气息并非是错觉。

      “咱们分头找找。”我说,“我觉得这附近应该有什么线索。”

      那骑兵倒也配合,没有提出什么反驳意见。我们两人分头在小径两侧搜寻,我发现草丛深处真的有痕迹,不由地越走越深。越是追寻,我越是确信,那的确是关兴想要找的打斗痕迹。成片的草木被踩踏、压倒,而且痕迹都很新鲜。就算是我这种没有经验的人,也能看出这些痕迹都是最近几天内留下的。

      终于,我找到了空气中那一丝血腥气的由来。在一棵被压弯的灌木旁,我看到了一条断臂,血迹斑斑,手上还死死地握着一把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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