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81、八十一、关羽之子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我这次真是惹上麻烦、难以脱身了。然而在内心深处，竟然同时有一种隐隐的兴奋之情。我知道这种兴奋之情的由来，因为我没想到凭借一个随口编造的理由，竟然能被带去见关羽！要知道那可是关羽关云长、关公关二爷啊！竟然真能见到活生生的本人，我连想都不敢想！

　　那军官倒不像是在说笑，粗糙黝黑的脸颊上透着亢奋的光，大声指挥手下把我跟星寰、还有那个船家一起绑了，带去“见关将军！”我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但感觉他不会让我好过。事已至此，我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只能乖乖认命，听凭围拢上来的士兵用麻绳将我双手反绑，捆得死死的。佩剑则被军官自己收走，拎在手里看了看，说了句“这剑还真不错”，又反复打量我。我行动失利沦为阶下囚，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并不想跟他搭话。何况我一门心思，已经完全飞到了“关将军”这三个字上，不自觉地开始设想等一下见到关羽本人，会是怎么样一个场景？他是怎样一个人？他会跟我说什么？会怎样处置我？而我该怎么回答他？这些问题想着想着，我就完全陷入了妄想状态，心里那种略带紧张的兴奋之情也越来越高涨了。

　　在诡异而奇妙的心理状态中，我跟星寰、船家三个人都被反绑双手，被士兵驱赶着，跟着那名军官上了船。军官在渡口处留下了副将和大部分士兵，继续盘查拦截过往船只，只带十几个人压着我们三个，离开渡口走没多远，来到一处军营之中。守营的士兵见到那军官，恭敬地行礼，叫了一声“胡校尉”。军官傲然点头，带着我们入营之后直奔主帐而去。眼瞅着距离主帐越来越近，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激动而紧张。

　　主帐外自然也有兵士守卫。军官停下脚步，两名守卫营帐的兵士向他行礼，他也略作回应，问道：“小将军在里面吗？”

　　其中一名兵士答道：“回禀校尉大人，护军大人正在处理公文。”

　　“去通报一声，说我捉了三个细作回来，嚷着要见关将军呢！”

　　兵士行礼答了一声“是”，转身走入帐中，军官等在外面。而我本已狂热的心，在此时却捕捉到
　　几个关键信息。“小将军”和“护军”这两个字眼，怎么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劲？不是该称呼“主帅”、“关将军”吗？看这所谓的胡校尉，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的年纪，怎么也不会比关羽年纪轻吧？怎么会称呼“小将军”？

　　我朝胡校尉露出满脸不解的表情，正巧他也扭头看我，笑得心怀鬼胎。我暗暗皱眉，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在逗我玩？果然要面见关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这么一想，我顿时就泄了气，心中泛起失望之情，扭头去看星寰和那个倒霉被牵连的船家。星寰也被反绑双手，背囊被扯了下来，背在看管他的兵士肩上。他脸上又恢复了原本的淡然神情，显得从容许多。见他恢复正常，我也松了口气。而那个船家则完全是一脸窝囊样子，沮丧着脸，哆哆嗦嗦的，都快哭出来了。我想起他刚才没有听我的，躲在人群里不敢出来，结果还是没能逃过牵连，也是真的倒霉。

　　片刻，帐幕掀开，那名进去通报的兵士出来了，请胡校尉进去。胡校尉冲着我们吼了一句“都跟我滚进来！”当先入内。几个兵士推搡着我们三个跟上。我愤愤地用肩膀抗拒了一下，跟着走进帐中，星寰和船家跟在我后面。帐内不算宽敞，这么好几个人呼啦啦一进来，顿时就被填满了。胡校尉站定之后拱手行礼道：“胡某参加关小将军！”

　　“关小将军”！？我脑子一个激灵，急忙定睛细看。只见帐中案几后，一名身披甲胄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朗声道：“胡校尉辛苦！听说捉住了细作，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胡校尉大笑道：“让小将军见笑！实则胡某这趟大意了，竟差点吃了这小子的亏！这小子也算是一把好手，杀了可惜，特意带他来见！”

　　说着他推了我一把，把我推上前去。我正在惊讶，毫无防备之下被他一推，险些绊倒。踉跄几步后稳住身体，距离那名青年更近，愈发看得仔细。只见他年纪与我不相上下，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身材比我稍微矮一点，身形矫健，眉宇间英气十足，是个十分英朗的年轻人。自然，他不可能是那个跟随刘备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关将军。

　　他应该是关羽的儿子。会是关平？还是关兴？

　　在我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我。他的目光很澄澈，虽有少年的锐气，但并非咄咄逼人，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还是他先开口，问我道：“阁下看起来并非市井粗人，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我一愣，急忙低头答道：“将军高看。小人姓赵名乐，是个行走四方的游侠。误闯关卡，与校尉大人有些误会，但绝非细作！望将军明察！”

　　“误会吗？”他的语调中多了几分笑意，转向胡校尉问道：“不知是怎么样的误会？”

　　胡校尉“呸”了一声，怒道：“误会个屁！这小子不识抬举，老子想把他留下，他竟不肯，还想挟持老子逃走，简直胆大包天！依我看，即便不是细作，也必然心中有鬼！若不是看他身手不错，老子当场便杀了他！”

　　脚步声走到近前，关羽之子笑着拍了拍胡校尉的肩膀，安抚道：“胡校尉消消气。既然校尉没有杀他，自然表明校尉心里，其实也颇为欣赏这位少侠，才肯带他来见我。否则以校尉的脾气，此人早已身首异处，又怎么会有命在此？校尉爱才之心，关兴先谢过了！”

　　关兴！原来是关兴！我心里有点小小的激动。真的是关羽的儿子！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年轻，看起来跟夏侯称相差无几。

　　胡校尉嘀嘀咕咕了一阵，被安抚下来。关兴又走到我面前，微笑道：“能让胡校尉起爱才之心，少侠当有过人之处。只是少侠为何不愿听从胡校尉所言，留在我军中？”

　　我还没开口，胡校尉插言道：“他说要去南郡投奔关将军！还说有什么话必须当着关将军的面说！”

　　“哦？少侠欲见我父亲？不知少侠与父亲，可有相识？又是所为何事？”

　　我暗中吸了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是关键时刻，我必须努力做到不卑不亢。直视着关兴的眼睛，我回答：“在下久慕关羽将军盛名，意欲投效将军麾下，为国家效力。刚巧这位先生欲往南郡，雇请在下做个护卫，在下便想与他同去南郡，投奔关将军。方才与这位胡校尉在渡口，听说校尉欲留在下投军，却并未言明校尉正是关将军的麾下，在下当然不肯听从。多有误会，还望校尉大人海涵！”

　　关兴笑道：“原来是这么个误会？那倒真是胡校尉不曾把话说清楚呢！”

　　胡校尉拍着脑袋道：“哎哟！我不曾说过么？那渡口人多，我不是听从小将军的吩咐，不要张扬的么！”

　　关兴又笑。他笑起来十分清爽，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就像个大男孩一样。胡校尉也哈哈大笑了一阵，气氛一时间竟然十分轻松融洽。关兴笑着看向星寰，问道：“不知这位先生又是……？”

　　星寰保持与先前一致的说辞，又解释了一遍。关兴听了也没说什么。对那船家，他甚至都没问，只看了他一眼，就让士兵把他带出营去、打发走。船家被带走后，他对士兵摆了下手，两名士兵立刻上前，为我和星寰解开了绳子。

　　重获自由令我感觉很好，同时心里也放松下来。看样子我的说辞似乎被接受了，接下来不知道会如何安置我们。没想到关兴话锋一转，看着我道：“两位若不介意，可否容我的亲兵检查一下两位的随身之物？两位也知道，毕竟是战时，两位又自北面而来……”

　　他话说到此，有意停了下来。我立刻明白，我们的嫌疑并没有因为几句话便轻易解除。毕竟是战时，除非我们能找人证明，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蒙混过去？我看了一眼星寰，他也看我一眼，随后镇定地回答了一句：“请。”

　　关兴又摆了下手，两名士兵开始检查我跟星寰的随身物品。说白了就是搜身。星寰的背囊被仔仔细细翻检了一遍。我的行李只是个小包袱，仅有一点换洗衣物、干粮、钱财。之前因为晕船，一直是星寰帮我背行李的。除此之外，我们全身上下也被仔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之处。我暗自庆幸星寰做事一向谨慎，从不在行李当中留下可能会暴露身份的东西。而我自己，一路上都听他的，在这方面也很谨慎。只是当搜身的士兵从我怀里搜到曹叡送给我的那枚平安扣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还是难以克制地微微变色。

　　关兴也注意到了那枚平安扣。那东西的玉质太好了，只要是有几分眼力、识货的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一路上我从来不敢把这东西露出来，避免惹眼。然而被搜出来了也没办法。我盯着关兴，他看了看玉扣，抬眼看着我道：“少侠身上，奇货可居？”

　　我低声道：“赠礼而已。”

　　“哦？如此名贵之物，想必是富家子弟相赠？”

　　“……是。是有情之人相赠。只是有情无份。”

　　我故意把话说的含糊暧昧，刻意引导关兴联想出一个两情相悦但身份悬殊的悲情故事。他果然有几分触动，沉默片刻，将平安扣还给我，不再说什么。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平安扣贴身收好。他转而去看星寰的背囊，看到囊中的马蹄金、锦缎等物，笑道：“先生也是富足之人，难怪需要雇请护卫。”

　　星寰一笑而过，并不解释。关兴见我们两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便道：“今日与两位相见，也是有缘。关兴愿意为两位引荐。只是父帅军务繁忙，两位若是想要拜见父帅，亦或辞行离去，还需等上几日。暂且请两位滞留在我营中，两位可愿委屈一下？”

　　我有点拿捏不准他这话里的真意，到底是真的想把我们留下，还是软禁起来另有打算。但我也无法提出反对意见，只好道：“多谢关将军收留。”

　　关兴点一点头，吩咐士兵交还随身物品，并带我们下去安置。行礼道谢之后，我俩跟着两个士兵离开了关兴的营帐。胡校尉没有跟我们一块离开，想来是留在帐中，继续跟关兴商量事情。

　　尽管离开了关兴和胡校尉的眼前，但身边有士兵跟着，我跟星寰还是不好说话。我只好沉默不语，一边跟着走，一边四处张望。这片营地不算大，看起来不像是关羽的主营所在地。可能这块营地的负责人就是关兴，而关羽的大营应该设在更为前线的地方。

　　那两个士兵把我们带到一处营帐前，叫我们暂时安顿在这里，又吩咐不可随意走动。这处营帐靠近营地深处，少许有些独立出来的感觉。营帐距离营地的边缘不太远，可以看到营地外的树林。我瞅了几眼，赫然看到营地外的一个小土坑里，趴着一具血迹斑斑的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正是刚才那个被带走的船家！

　　我“啊”了一声，引起了星寰和两名士兵的注意。他们看着我，我伸手指了指船家的尸体。两名士兵张望一下，双双“哦”了一声。其中一个问我：“怎么了？没见过？”

　　“不、不是……但那个不是……”

　　“护军大人不是吩咐将他打发了么？”

　　“我以为大人的意思是放他回去……”

　　我真切的不解大概令两名士兵感到好笑，他们用略带嘲讽的笑容看着我，轻笑道：“那人进了我们营寨、知道了虚实，莫非还想活着出去不成？”

　　另一个道：“也是他倒霉，跟着你们进来。”

　　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星寰拉了我一把，轻声说了句：“少侠快些休息吧，也累了。”又跟那两名士兵道谢之后，拽着我进了营帐。惊愕之中，我依然能听到营帐之外，两名士兵取笑我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