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道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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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回答，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曹叡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心意，但也没有拒绝，没有嫌弃。他的回答巧妙地包含了暧昧不明的讯息，让我弄不清楚他的心意，却又不由地满怀期待。不过只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他不可能跟我一起走。
我放开了环抱他的手臂，他也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他的手一直拉着我的手腕。
“我要跟你一起走，一起去游历！”他重复了一遍。
我摇头：“这怎么可能？你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你戴孝之身都可以，为何我倒不行？你是怕我吃不了苦么？”
当然了！我跟星寰又不是出去旅游的，怎么能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曹叡？他连变装恐怕都不愿意，何况餐风露宿的。
我苦笑：“大公子能否吃得了苦还是其次。我可是离家出走。我走了，我的兄弟们最多大发雷霆，但他们也不会愿意把这种家丑张扬开来，不太可能会派人搜寻，非要把我抓回去不可。然而若是带上你，你的不告而别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太子殿下挖地三尺动员全国，恐怕也要把你找回去吧？”
曹叡别过脸去，低声道：“父亲不会。”
“那甄夫人呢？如何对夫人交代？夫人身体本就不好……”
曹叡不说话了。甄夫人是他最大的牵挂。抬出甄夫人，他立刻无话可说。
“大公子别担心，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知道啊。我知道。”曹叡低声说，“可是你我不是盟誓过么？你却说走就走，还一走就要两三年……世事难料，两三年间，谁能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事呢？再说，天下不安，战事频仍。公子是否还能平安返回邺城，又有谁能够保证？”
确实，这些事我自己也保证不了。世事无常，他说的没错。何况在这两三年间，的确会发生许多翻天覆地的变化，是现在的曹叡绝对料想不到的。但我即便留在邺城哪里都不去，以我目前的身份，加上守孝的特殊背景，也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不会起到任何作用的。
我只能宽慰他：“大公子放心，我向公子保证，三年为限，一定会回到公子身边。今时今日不经历练，来日又怎能服侍公子，为公子分忧，为国家效力？”
曹叡沉默许久，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能带我同去么？”
我摇头苦笑：“公子比我更清楚，这提议不切实际。”
他又不说话了，低着头踌躇了许久。不过能看出来，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你们打算去哪里？”
“这个我们还没商量。不过，我打算去南方。”
“南方？不是去汉中？”
我摇头：“汉中战事不利，说不定很快便会撤军。届时局势必然混乱，太过危险。”
曹叡露出舒了一口气的表情，轻笑道：“总算你们还知道规避危险。可是南方同样不太平。荆襄一带有关羽虎视眈眈，下游又有孙权麾下诸将屡次犯边，都是不可小觑的敌人啊。”
“我知道厉害，公子放心。再说此番出行，游历为主，我们也会尽量避开危险，不会疏忽大意的。”
曹叡点了点头，还是满脸的不放心，又问：“那么这期间，我们还能保持联络么？”
我思忖道：“这个……恐怕很难。我们行踪不定，居无定所，也不知道……”
曹叡满脸失望，轻声说了句“说的也是”。我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想方设法，让公子知道我的消息。只是公子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就连太子殿下和甄夫人也不行。公子能做到么？”
曹叡傲然一笑，反问：“你当我是什么人？既然不信，索性不要告诉我，不是更好？”
我笑笑：“只是叮嘱一声。公子权当一无所知，倒也没事了。万一被知道，我以后恐怕真的变成不孝子，前途暗淡了。”
曹叡敛起笑意，正色道：“这样说来，事关重大，我一定信守承诺，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公子也尽管放心便是了！”
我点点头：“还有一事，我预先告诉公子一声。这趟游历，我必然会隐瞒身份，不会再用‘夏侯称’这名字。我的化名，叫做‘赵乐’。公子若是听见了这名字，记得这人是我，也许会派上些用场。”
“赵乐……”曹叡轻声道，“好名字。我记住了。”
“多谢。”我意味深长地说。我真正的名字，不管怎么说，总是用某种形式告诉他了。
该叮嘱的都叮嘱得差不多了，我提出送曹叡回去，他却不肯，执意要陪伴我到天亮。我劝了几句，因为自己心里也想跟他多相处一会，便没有很坚持。我们重新并肩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着天上晦暗的月亮和明亮的繁星。夏夜清凉，夜风轻抚，倒也十分舒适。他问我就这么走了，不怕以后没法回家吗？我笑笑，只能说到时候再说了。他瞪了我一眼，不满地说。
“真不知那个方士到底有什么能耐，让你如此信服。你就不怕他是诓骗你的？”
“他诓骗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他又没向我讨要钱财。再说，他是秦朗公子介绍给我们的，总有几分可信。”
“可你跟他，毕竟也才一面之缘啊。怎么就信了他？这么大的事……”
曹叡显然还是对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的事耿耿于怀。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想跟我走，也许还真有几分是认真的也说不定。我一方面觉得这样的他十分惹人怜爱，另一方面也觉得心中暗喜。尽管没有得到正面回答，这样的态度，毕竟还是说明，我在他心里是有分量的。对我来说，这就足够成为我奋斗的动力。
“曹洇姑姑那边，公子打算如何处理？”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我对曹洇的突然出现感到有些不适应，楞了一下，才想起之前曹叡对我的误会，似乎一直没有正式向他解释过，于是正色答道：“曹洇姑娘那边，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我无意娶她为妻，也请她不要再痴心等我，浪费青春年华。”
曹叡吃了一惊，追问道：“什么？你回绝了姑姑？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一次，在为我母亲吊唁的时候，大公子不是看到我跟曹洇姑娘在一起么？当时正是在说这件事。”
曹叡轻轻“啊”了一声，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神情也显得有些不自在。我对着他微微一笑：“大公子现在明白了？”
“可、可是既然是说的这件事，为何……”
“大公子没问，我要从何说起？贸然解释，不觉得唐突么？”我笑道，“再说公子若是在意，为何不来相问？”
曹叡没话说了。自己误会了还不来问我，这是他自己的错，可真是怪不到我头上。谁叫他不肯把话说出来呢？
他别扭了一阵，又问：“那么姑姑她竟同意了？”
我轻叹一声：“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想她也明白了。只是话没有挑明，心里就总有那么一点希望。我是觉得还是早些让她死心才好。长痛不如短痛。趁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曹叡不解地问：“为何如此笃定？来日方长，或许有一日，你又突然想起来了呢？再说相处日久，也未必不会生情啊……”
“不、绝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绝不可能想起以前夏侯称的记忆，我也根本不可能喜欢上曹洇。
曹叡还是满脸不解。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大公子别问了。若是有机会，多安慰安慰你那曹洇姑姑，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有合适的姻缘，也劝她早些接受了吧。就让她当做从前的夏侯称已经死了。这一个，跟从前的那个不一样了。”
曹叡凝视着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能看出他的眼中还是有不小的困惑，好在他并没有刨根问底地要求解释。沉默片刻，他忽然低下头，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塞进我手中。
“这个，你拿着。我娘给我，保平安的。”
我急忙推辞：“这怎么行？既然是甄夫人送给你的，必然是极珍贵的东西，我不能收。”
“正因为是母亲给的，才特意送给你。此玉自从我八岁那年戴在身上，这些年来一直伴我身旁。刚好今日送给你，望你也好好珍惜，从此再不离身。”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玉佩，是一枚常见的平安扣，用紫色的丝线编结，造型上并没有特别之处，但玉质极佳，通体温润，洁白无瑕。光线昏暗的夜晚虽然看不太仔细，但凭着细腻温暖的手感，能判断出这绝对是一块货真价实的羊脂美玉。
“我若是收下了，甄夫人要是问起来……”
曹叡轻轻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将公子的事告诉母亲的。就说是……送了给公子，母亲也不会仔细追问的。”
“可是你母亲送给你的，你却送给我，叫她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母亲还是很喜欢你的，定然不会生气、”
见曹叡的回答十分肯定，我也不再多加追问。再说他告诉我说甄夫人挺喜欢我的，也让我心中窃喜了半天。这块玉佩与曹叡母子都有关联，确实弥足珍贵，我早已抵挡不住诱惑。
“既然大公子这么说，那我便不客气地收下了。有此玉佩相伴，正如公子在我身边。”
曹叡看着我，露出一个格外美丽的笑容。
一个晚上的时间，看起来十分漫长，实际上异常短暂。感觉我们也没聊多久，不知不觉时辰就到了。曹叡一晚上没睡，也显得很精神。我自己也是，虽然身体有点疲惫，精神上并不感到困顿。眼看丑时快要过了，我不得不提出送他回去。
“该走了，大公子。否则等到天光大亮，我恐怕不好出城。”
“是啊，是该走了……”
曹叡说着，语气中充满了无比的惆怅。我心里也不好受。分别的时刻，总是格外令人难过的。即便这种分离是自己选择的。
“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公子要如何回到府中？”
“我出来时，吩咐贴身仆役守在偏门旁等我。”
“原来如此。”这可怜的仆役肯定没想到主子会去这么久，定然是一番苦等。
尽管到了这个时候，士兵巡夜的频率和效率都降到了最低水平，我还是小心谨慎地护送曹叡离开祠堂，把他送回太子府的侧门。他在木板门上敲出两长两短的信号，等了片刻，门从里面打开。曹叡扭头看了我一眼。我站在斜对面的墙壁下，对着他挥了挥手。他注视着我，片刻之后终于转身迈步，走了进去。门随即从里面关上了。
那一刻我的心狠狠地收紧了。再见到他，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了。
我攥紧手里的玉佩，转身沿着墙壁迅速离开。我必须走，不能停留。时间紧迫，我不能再耽搁。既然是自己做的决定，就必须承担历练之外伴随而来的离别之痛。
我尽可能加快脚步赶回自己家中，在厨房旁边的侧门外，我接过了杜三帮我拿出来的包袱，又从怀里掏出事先写好的信，嘱咐他放在我房间里的案几上。我不敢耽搁时间，跟杜三匆匆道别，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南广阳门。
此时街上已经有人开始活动了。鸡鸣时开城门，最早的一批出城者会少许提早一些，在城门前等候，以商人居多。我这身装扮混在他们当中并不显眼，很顺利地出了城。走不多远，果然看到星寰站在路边，一身黑色的长袍，背着行囊和斗笠，修长的身影显得卓尔不群。看到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也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
“星先生，您果然来了！”我有些兴奋地说。
星寰笑道：“这话，该是予对公子说才是。公子果然来了，不负予之期许。只是，公子怎么还多带了一个人？”
我闻言一惊，猛然回头，只见身后大约三米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一身行旅打扮，腰佩长剑，赫然竟是陈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六十四、道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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