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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四十七、建安二十四年正月 ...

  •   哭了不知有多久,我才慢慢收敛情绪。好在天气寒冷,积雪未融,寒冷冰冻的大地上渺无人烟,我侥幸一个人都没有遇到。若是不小心被认识的人看到我一个人在河边哭,解释起来的难度不亚于上次曹叡撞见我“投河”。

      我用衣袖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天气太冷,我又哭了差不多半小时,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疼,像是裂开口子。更因为哭了的缘故,身体激动出汗,平静下来之后被风一吹,冷得我瑟瑟发抖。我裹紧了身上的皮质外袍,缩着身子,调转马头往邺城的方向走去。

      哭了这么一阵,把情绪发泄出来,心里感觉好多了。我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平常压抑太久。毕竟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商量。即便是夏侯霸、曹叡,对着他们也无法说出“我是重生穿越进这个身体中的”这件事来。我的生活就像是抱着一块石头,而且是一块只能我自己默默抱在心里的石头,不能指望别人来为我分担,甚至不能指望别人来理解我。有时候想想,自己也确实太孤独了。

      我当然也渴望亲情、友情、爱情。如果要在这个时代继续这样生活下去,这些感情对我来说是必须的。可是我真的能跟这个时代的人成为家人、朋友、爱人吗?我总觉得自己跟这个时代的人们格格不入。不仅是因为心里的石头,也是因为我从小生长的环境跟他们太不一样了,也很难有共同语言。要想成为朋友不是不可能,而是还不到时候。至少现在,我觉得自己心里的那道槛还没有完全放下。

      算了,多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这个时代一点时间。让自己消化这个时代,也让这个时代消化一下我这个外来的“闯入者”。如果我真的要在这里过一辈子,那我今年才十九岁,时间还多的是呢。

      往回走了没多久,我忽然看到侧前方有两匹马一前一后,从漳水对面的白杨树林中走了出来,踏着结了厚厚冰层的河面过了河。骑在马上的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外袍,在这银装素裹的北方大地上格外显眼。

      我心里本能地感到有些排斥。那两人身上穿的衣服,远远看去应该都是宽大的棉袍,再加上骑马,一看就是有点身份,我担心是认识的人。他们要是看到我孤身一人,身边没有随从,一定会觉得奇怪。因此我不想被他们看到,便有意识地控制墨云的速度,远远跟在后面,避免过分接近。另一方面,我也觉得他们两人看上去也有点奇怪。他们同样也没有带随从。而且看穿着,也不像是出来冬猎的。从树林里出来,又和我一样是返回邺城的方向,这两个人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呢?

      那两个人在前,我在后,天地之间就好像再没有别人了一样。也许是顾虑地上积雪薄冰,他们两人马速不快。我为了不让他们发现,必须控制速度跟在后面,也十分辛苦。而且看起来就好像我在跟踪他们一样,我心里的感觉十分微妙。但也不能为了摆脱跟踪的嫌疑,特意加快马速跑到他们前面去。那样看起来也有点傻。在这种微妙的状态下,我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邺城。

      眼瞅着快要到城门了,两人的马速明显慢下来。我也急忙勒停墨云,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城门内,又等了片刻,琢磨着应该已经走远了,才快马进城。墨云一路上被我约束得十分憋屈,好不容易可以放开蹄子奔跑,自然撒欢一样小跑着进了城门。我的心情也跟着松懈下来,一心想着回家以后要赶紧喝口热茶,冷死我了。

      然而这松下来的一口气还没到心底,我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噎着。城门内大约百步,路旁赫然站着一人一马,马是一匹浅棕色高头骏马,马身的高度和墨云差不多。人是一个身材结实的长脸青年,一看就是武将,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跟我的年龄相差无几,炯炯有神的双目下方一个鹰钩鼻子十分醒目。这青年我看着有几分眼熟,绝对是曾经见过的人,但一时想不起来。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青年现在满脸怒容,如火如炬的目光死死地落在我的脸上。——他显然是在这里等我。

      我暗自吞了一下口水。在这种情况下,装傻充愣好像混不过去。我索性迎着他的目光,骑着马缓步走到他面前。他的目光始终紧紧地锁定我,而我也毫不示弱地盯着看回去。距离足够近的时候,我轻轻拽动缰绳,让墨云停了下来。

      青年愤怒而戒备地盯着我。我强装镇定,微微一笑,朗声道:“阁下是在这里等我么?”

      青年的嗓音十分雄浑有力,确实是练武之人,答道:“正是相待足下。敢问足下是何人?为何要跟踪我等,从城外一路跟至城内?”

      我一听果然是为了这事,急忙摇头澄清:“阁下误会了!我并不是有意跟踪。我确实在城外远远见到阁下二人相携入城,但我也要进城呀!总不能因为你们俩要进城,我就绕道或者不进城了吧?阁下这样质问我,是不是说不过去?”

      青年语塞。我觉得自己占理。虽然我的行为确实像在跟踪,但一般人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天大地大,邺城又不是单单为谁一个人开的。这样说来他们两人反倒可疑。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格外怀疑遭人跟踪,才特意堵在这里等我。

      青年沉默半晌,眉头皱了起来,疑惑道:“说来,总觉阁下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下文钦,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文钦!?我大感惊讶,原来是他啊!难怪我也觉得他眼熟!半个月前,我刚在秦朗举办的一个饮酒会上见过他。当时秦朗虽然帮我们做了相互介绍,但他好像对我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所以只留下了面熟的印象,却不怎么熟悉。

      我立刻在马上抱拳行礼:“原来是文兄!在下征西府夏侯称,文兄还记得在下么?”

      他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回礼道:“原来是叔权兄,文钦惭愧!”

      ……惭愧的应该是我!明明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为什么他能记得我的字,而我却记不住他的?或者说我压根就忘了去记……

      我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道:“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刚才真是一场误会了。实不相瞒,我今日一时兴起,想要出城看看雪景,便独自一人骑马去了漳水河边。赏景之后回来,在路上见了文兄二人在前。若早知是文兄,定然当场追上去叙一叙,也不至于令文兄误会啊!”

      文钦也笑得十分勉强,答道:“也是在下不好,无缘无故地兴师问罪,还望叔权兄不要见怪才是。”

      我俩互相客套了一下,彼此其实都觉得尴尬。我跟他本来就不熟,虽然在聚会场合见过一次,但并没有留下足以让彼此记住的对话。其实文钦这个人在后三国历史上留下的印迹比较深,我倒是有心想跟他结识。无奈他对我好像没什么兴趣,上次认识的时候他也无意跟我多谈。我从他的态度判断,他在之前跟夏侯称好像就没什么交情。

      眼下文钦显然也不想跟我多聊。他找我兴师问罪却发现无凭无据本来就很尴尬,看样子是一秒钟都不想多留,便对我拱手抱拳,刚要开口道别,我抢先插了一句:“对了文兄!刚才跟你一道的,不知是哪一位?天气这么冷,两位竟也跟我一样有赏雪的兴致,下次真该叫上我同去呀!”

      文钦迟疑片刻,脸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我笑眯眯盯着他,等着他回答。他沉默了一阵,才沉声道:“刚才与我一道的,是丞相掾魏讽魏先生。下次若有机会,与叔权兄引荐。若无旁的事,在下告辞了。”

      “文兄慢走。”

      我问到了想问的事,便不再多说,抱拳回礼。文钦掉转马头,小步快跑,很快就走远了。我也转身朝夏侯府方向而去。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波折,很顺利地到回到了家。

      然而“魏讽”这个名字,却再一次地令我感到在意。文钦和魏讽这两个名字结合在一起出现,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听到他们两人的名字一同出现,还是我第一次到曹丕府上拜见的时候,席间听到曹丕和夏侯霸谈话时提到的。我当时就觉得有点在意。这次竟然又撞见他们两个,而且还证实了他们之间确实关系不错。否则这么大冷天的,如果不是关系很好,怎么会一起出去吹冷风呢?我再次搜肠刮肚想了很久,文钦的事多少有些印象,魏讽就真的想不起什么来。

      虽然想不起来详细的情况,但我至少能够确定,“魏讽”的名字似乎是和“谋反”这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的。我一度对于无法想起更多详细信息而懊恼。但仔细想想,既然我没有印象,说明即便是真的谋反,规模肯定也不大,轻易就被摆平了。既然如此,那我想不想得起来,其实也无关紧要。毕竟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烦恼,所以我很快也就释怀,不再去想了。

      过了腊日之后,除夕新年便指日可待,日子过得飞快,家家户户都提前半个多月开始准备。不过这个时候的过年风俗还没有后世那么定型和讲究,春节的地位特别重要的情况也还没有那么明显。我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在我们现代社会,其它节日都退化到不太重要的地步,而不是因为春节甩开其它节日特别提升了地位。

      除夕守岁的时候,真的是全家人在一起守着通宵,燃放爆竹祛晦驱邪。用“燃放”这个词来描述也许不够准确。因为没有火药,爆竹并不能够被“燃放”。这时候的爆竹真的是竹子,投到火堆里让它爆裂开来,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我觉得非常有趣,跟两个弟弟一道玩得不亦乐乎。两个孩子都不满十岁,正是贪玩调皮的时候。但我因为年纪跟他们相差比较远,平常接触很少。见我难得愿意带领他们一起玩,两个人都高兴坏了,缠着我一个晚上形影不离。我虽然觉得累,但心里也有种当了大哥哥的骄傲,觉得自己好像也回到了久违的童年。这个除夕,我纵容自己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把。因为我知道,这个家里轻松愉快的气氛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记得很清楚,定军山之战发生在公元219年的1月,也就是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具体的日期我记不住,但既然是正月发生的事,这么重大的消息要传回邺城,想必也是加急军情,不会拖太久的。因而过了元日之后,我就整天心神不定,总觉得不幸的消息随时都会传来。特别是当家里人谈论到前线战场的情况时,在一旁的我明明知道他们的愿望和期许很快就会落空,却还是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日渐让我倍感压力。

      过了年之后,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头疼,就是李夫人果然开始重新提起我和曹洇的婚事。过年期间,我家和曹家当然也少不了相互走动。不管是曹洇跟着她的母亲和哥哥到我家来,还是我跟着李夫人到她家去,彼此之间都少不了交流互动。曹洇一如既往地围着我打转,而我对她也并不像最初那样陌生。怎么说也认识了几个月,还一块出去玩过、发生过事情,至少称得上是熟人了。不过距离谈婚论嫁,我觉得还是有点远的。

      过了上元节,李夫人便询问我跟曹洇相处得怎么样,是不是可以重新考虑婚事。我其实早有预感会发生这种事。我跟曹洇的良好互动关系,在我看来虽然是正常的社交往来,但在古人看来,已经足够谈婚论嫁了。我不得不费了很大的口舌来找借口推脱。我搬出了曾经对夏侯霸说过的要先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再考虑婚事的理论。李夫人听了之后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只好说“等老爷此番战事平定再行商议吧”。比较幸运的一点是,曹洇的父亲曹仁也在宛城前线忙于平叛,无暇理会儿女们的婚事。我总算得以苟延残喘地继续拖延下来。

      两桩事情掺和在一起,天知道我这个正月是怎么过来的。曹叡问过我几次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然而不管是夏侯渊的事,还是曹洇的事,我都不好跟他商量,还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憋在心里。建安二十四年正月,对我来说日子过得很艰难。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四十七、建安二十四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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