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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六、腊八 ...

  •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不紧不慢地过着,建安二十三年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

      邺城的冬天比我想象的要寒冷,听红印他们说,今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提早了十天左右,气候更是格外寒冷。我本身并不怎么耐寒,对于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一个冬天就如此寒冷这件事,心理准备不足。天气一冷,在温室中长大的花朵——我,和这些从小过着没有暖气没有空调没有羽绒服生活的古人,在耐寒体质上表现出了明显差异。我总觉得好冷,虽然我的身体可能没有那么冷。这个身体到底比我的灵魂更适应这种生活条件。

      因此整个冬天,所有邀请我出去踏雪郊游的活动我一概谢绝。大冷天的干什么不好?骑着马跑到树林里河岸边去赏雪,不是闲得慌么?只有一样室外活动我可以接受,就是练习武艺。除了不得不练之外,体育运动可以让身体暖和起来,这也是我愿意接受的主要原因。

      室内活动因此成了我的最爱。这个冬天我过得还蛮悠闲的,除了在陈庆的指导下继续练武,我的空余时间都用在了刻苦读书上。我必须恶补一些我从前欠缺的国学知识,以便提高自己谈话的水平和层次。古人说话喜欢引经据典,哪怕学不会像他们那样出口就是典故,至少也得稍微能听懂他们什么意思。尽管现在我还用不着这些,但总有一天是会用上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已经越来越接受自己重生在这个时代的现实。回家的希望已经渺茫了,我也就渐渐地不再去想这件事,转而将时间和精力放在眼前力所能及的地方。有一天如果能回去,我自然也很高兴。但如果真的回不去,我也只能接受现实。人类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我如此鼓励自己。

      确实,人类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当我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觉得以前早上睡到八点晚上熬到凌晨的作息时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当我习惯了日常生活的主要内容是练武、读书、拜访朋友,就觉得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以前整天忙忙碌碌早出晚归的好像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当然我也必须感谢我的“人物设定”。要不是生为夏侯渊的儿子,不小心当了个普通老百姓,估计日子也没有这么悠闲,本来面目大概要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我感觉身边的一切事务,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全都重新回到轨道上来了。杜三的身体在静养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康复。他重新回到我身边,依然负责照顾我的生活起居。红印虽然看起来比杜三赏心悦目,但我还是不习惯让一个妙龄少女来近身服侍。如果我没记错,这种大户人家少爷房里的丫头婢女,基本上也可以等同于侍妾。《红楼梦》中的袭人就是典型。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还是趁早和红印她们划清界线比较好。

      重返工作岗位的杜三比以前更加尽心尽力。谈起乔安那件事,我们两人都心有余悸。我跟夏侯霸商量,给了杜三一笔赏赐,算是对他的奖励。杜三感激万分。夏侯霸说杜三这一类人,实际上属于家养奴隶,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甚至可以随意赠送或者买卖。能得到这样一笔赏赐,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福分。我听了十分惊讶。我觉得既然是我害他受伤差点送命,怎么着也该算工伤,赔偿一下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夏侯霸也说,贴身的人要忠心可靠,给些赏赐也是应该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对杜三很过意不去。好在他的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并没有留下后遗症,多少安抚了我心中的愧疚。

      另外一个伤情恢复的人是曹洇。她的腿在静养了一个多月之后,总算能够行动如常了。这段时间我恪守诺言,十天就去探望她一次,有时候带上李夫人,有时候叫上曹叡,还有一次是跟夏侯霸夫妇同去的。总之我尽量避免单独跟她见面。说白了我还是自私的。我不想一味迁就曹洇。我觉得我跟她终究合不来,她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让我把她当成妹妹还差不多。另一方面我又很害怕她对我、对夏侯称的那份赤诚真心。我担心如果给了她希望或者不小心让她误会,那么她可能真的会死心塌地等着我接受她。如果我能坚守住底限,也许还能让这件事慢慢有个转机。

      一切全都上了轨道,一切又全都悬而未决。曹丕以乔安事件为突破口,又在许都的宫殿中进行了一场规模不大不小的清理活动,听说查办了不少天子身边的人,罪名多半都是暗通反贼一类的。加上年初的叛乱事件,我猜许都朝廷中即便还残留着反对派,大概也是凤毛麟角了。曹丕正在不动声色而脚步坚定地走向那个注定属于他的皇位。

      我跟曹丕父子的交情,也在平淡的日子中稳步发展着。今年降雪多,天寒地冻的,大家谁也不愿往外跑,待在家里又无聊。因而三五不时,总会有人出面召集几个同辈朋友聚一聚。随着我越来越习惯这个时代的生活,我也开始参加这种古代的社交活动,尝试着慢慢扩大交际面。我发现秦朗很喜欢跟我套近乎,但凡是他举行这类活动,一定会来邀请我。我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我什么地方,总之他愿意邀请,我也不太推辞。这人说话直来直去,为人又热情活泼,很会调动场面气氛,跟他混在一起倒是不无聊。只不过他身上那种公子哥儿的毛病,倒是比曹叡这个正牌的曹家大公子还要明显。

      我去的次数最多的,还是曹丕的太子府。当然,我多半不是去见曹丕的。自从登堂拜母之后,曹叡对我明显更为亲近,在我面前也越来越放松自在。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叫曹清,比他小两岁,因为甄夫人身体不太好,多半时间都由李夫人帮忙照顾。我见过那小姑娘几次,出落得十分清秀可爱,只是跟她哥哥差不多,也不怎么爱说话。

      去的次数多了,有时曹叡便留我一起吃饭,或者跟他一起上课读书。夏侯霸虽然对我的武艺锻炼很上心,但并不在意读书这件事,更没有费心思为我找专门的老师。对于在二十一世纪经历过寒窗苦读十六年的我来说,也不想再体验重返课堂的痛苦。不过能有机会跟曹叡一起旁听当代大儒讲课,也是难得的机会,我不想浪费。曹丕虽然不让我当曹叡的伴读,实际上我也算是他的半个伴读了。有人跟我一块上课,对我来说,经学大儒的讲解听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枯燥了。

      闲来有空除了一起下棋闲聊,我还尝试着为曹叡纠正口吃。曹叡自己当然也很乐意配合。我能感觉到在这件事上他对我的信赖和期望,我也是打从心底想帮他纠正过来,便搜肠刮肚地回想我在二十一世纪曾经接触过的知识,给曹叡信心,也给我自己信心,暗示他只要跟着我努力练习,就一定能治好这个毛玻不知是我训练得法,还是曹叡的努力取得了成效,总之他的口吃真的开始好转,逐渐能够不停顿地说一些长句了。他非常高兴,随着信心增加,说话也愈发流利,对我的信赖感更为加深。我也十分高兴,而且很有成就感。不管是不是误打误撞,我帮助一个孩子纠正了口吃,还是挺值得自夸的一件事。

      不过尽管曹叡对我的信赖和亲近已经足以让我们以朋友相称,有几件事还是他不愿触及的禁忌,其中一件就是他的叔叔、临淄侯曹植。登堂拜母的那天,我在回去的路上偶遇曹植,从他身上闻到了青莲香熟悉的香气,这件事始终藏在我的心头。青莲香并不能代表什么。也许曹植自己也用这种香,青莲香又不是只卖给太子府一家。说明问题的是曹叡的态度。我们出城寻访方士星寰那天回来,他曾在我面前对着曹植的背影流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那种情绪的名字叫做憎恶。曹叡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憎恨他的叔父,何况这个叔父看起来对他还很亲切。曹植对曹叡明显是热脸贴冷屁股。那天我不太明白。后来因为青莲香,我觉得我大概明白一点了。

      曹叡八成知道自己的叔叔和母亲有来往。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姑且不论,叔嫂之间本来是不应该有来往的。就像我跟夏侯家的两个嫂子,平常即便同在一个府邸中,也都自觉避嫌。曹植并不是个低调守规矩的人,文人的灵魂一向比较不羁,被侄子察觉到蛛丝马迹可能在所难免。那么侄子对他暗怀愤恨之心,也是在所难免了。

      老实说,我对此并不感到震惊。不管是野史演义,或者是千百年后人们的创作加工,几乎都认为曹植和嫂子甄夫人之间有点什么。尽管有不少历史学者认为这不太可能,觉得两人年纪相差太大,但群众的八卦好事之心,千百年来相差无几。这一对著名历史人物还是被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承认自己也是八卦群众之一,难以免俗。不过这并不影响甄夫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管这段三角不伦恋情是不是真的,对于一个千百年后的旁观者来说,我自然能够用超脱事外的眼光来看待,不像曹叡这个关系者那么敏感。既然摸清了曹叡不怎么愿意谈论他叔叔,那我在他面前少提就是了。

      进了腊月,日子越发加快了脚步。腊月有个重要的节日,就是腊日,在十二月的第一个戌日。这个日子是重要的祭日,各家各户都隆重地祭祀祖先和神灵,有点像现在冬至日扫墓的风俗。我不知道这个腊日是不是就是现在的腊八,有可能是,有可能不是。不过腊月初八是我的生日,这一点倒是我记得的。

      我的生日是阳历12月31日,但是完全跟这个时代的日期对不上。好在我一直记得自己的农历生日是“腊八”,因为家里的爷爷辈认农历生日,我的农历又好记,这才被我记住。既然阳历生日无法对应起来,我便把腊月初八作为自己的生日,在这一天,独自一人骑马来到漳水河边,对着已经结冰的河面,默默地庆祝自己二十四周岁生日。

      往日奔腾不息的漳水已经完全静止,将暗流藏在了厚厚的冰盖之下。当时我就是从这条河里“浮”出来,浮到了这个时代。如今这条河却安静得好像一条蛰伏冬眠的蛇,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季节的交替从未如此清晰鲜明。等到这条河水再次开始奔流,我,就已经在这里“跨年”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任凭呼出的白雾在眼前缭绕。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生日,果然还是自己一个人过了。我也曾想过邀请曹叡来陪我一下,哪怕不告诉他实情,只要他陪在我身边,我也能暗自当做是一种庆祝。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我没有把握在生日这天完美地控制好情绪,不流露出任何伤感。即便反复告诉自己要庆祝生日,对我来说,伤感的成分依然远大于庆生的喜悦。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的二十三个生日。小时候在家里,妈妈总会做一桌子好菜,爸爸总会给我买一个大蛋糕,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前吃一顿丰盛的晚餐。他们两个还会送给我精心准备的礼物,几乎都是我喜欢的东西。长大之后,我有段时间叛逆,过生日喜欢跟朋友一块去K歌、打游戏、吃饭,父母便不再特意为我准备生日晚餐,但礼物每年还是少不了。身为家中独子,我受到的宠爱足以填满整个世界。我也习惯了这样的宠溺。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孤零零一个人,站在结冰的河边庆生,还不能对任何人说这才是我真正的生日。

      我很久没哭了。

      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其实并没怎么哭过。尽管震惊、挫败、思念、无助……种种不适纠缠着我,我也很少难过到哭出来,只除了那一次梦见妈妈躺在医院里。但是此时此刻,我真的忍不住了。

      我伏在马背上,对着冰封的山河,呜咽着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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