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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四一〇、回光返照 ...

  •   这件事最后还是没有惊动曹丕。那名溺死在池中的内侍以“不慎失足落水”的名义作结,星寰的伤也非常幸运地没有出现后遗症。他说多亏了我处置得当,我却深知能有这样的结果完全是靠运气。回顾他遇袭受伤的经过,我猜郭皇后也没打算把事情做绝,让自己公开面临“谋害国师”的指控。如果她第一时间把星寰劫到自己宫中秘密关押,无论动什么私刑都没人知道,要救人就很困难了。

      接下来两天,我还是每天晚上留在宫里,名义上是帮忙准备药剂,实际上是我放心不下星寰的安全,他自己也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曹丕再护着他,毕竟重病在床,旁人要钻空子还是很容易的。

      但这导致了另一个问题,就是曹叡的嫉妒。他得知我终日在皇宫里“与国师相伴”之后,当即变了脸色。我不得不私下里将星寰遭人暗算的事告诉他,并解释了他之所以会被皇后等人记恨,都是因为他极力反对曹丕废长立幼的打算。曹叡听了半信半疑,问我“他为何要如此帮我?”我趁机劝他,说星寰一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叫他多想想星寰的好处。他想了半天,忽然给了我一个白眼。

      “说到底,他会站在我这边,是因为你吧?”

      我哭笑不得,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只得劝他:“那至少比站在咱们的对立面要好吧?若他往相反的方向劝你父皇,咱们即便回来,恐怕当天就被杀被废了!”

      他勉强同意了我的说法,但还是警告我:“你只许帮他做事、保护他性命,不许再有别的!他跟父皇之间不明不白,‘国师’的封号更是大魏朝前所未闻,你好自为之!”

      我哪里敢不好自为之?自然又是一顿哄。不过老实说,我跟曹叡自从回京之后就没机会在一起。曹丕这个样子,我们也不敢抛下正事沉溺于私情,要说寂寞还是很寂寞的。只能趁着四下无人时,掩人耳目地做一点肢体接触、偷偷摸摸一亲芳泽,聊慰相思。

      到第三天,司马懿的禁足令解除,立刻迫不及待地进宫求见。曹丕也没为难他,整整一天都让他陪在身边,晚上也让他留在宫里单独陪侍。嘉福殿内当夜灯火全无,曹丕有命令非召见不许任何人入内。我采着露水,想象这两人会如何度过这一夜,内心五味杂陈。我真不希望将来我与曹叡之间的关系也要这样,永远沉寂在黑暗之中,见不得人。但我们注定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扭头看云淡风轻的星寰,我忽然有点好奇,他知道曹丕和司马懿的关系吧?那郭皇后知不知道呢?他自己和曹丕,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司马懿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寝宫,赶在司马门刚开的时候出宫而去,几乎没有别的大臣看到他在皇宫内留宿。他走之后,内侍传唤星寰,要他带上药箱去为曹丕看诊。星寰去了足有一个时辰,回来告诉我,曹丕叫我一刻钟后过去见他。

      我去到嘉福殿的时候,曹丕身边是他的次子、京兆王曹礼在陪侍。自从上次曹丕南征,我提前护送曹礼兄妹回京之后,两年多来也是第一次见他。听说在我离开京城南下江陵之后不久,曹丕赦免了他,恢复了他京兆王的封号和地位。随着郭皇后之子曹晟的出生,曹丕的父爱更多地集中在小儿子身上,对年长的儿子们略有疏远。不过比起曹叡,曹礼仍然是比较受曹丕喜爱的一个。

      我行礼过后,曹丕叫曹礼下去,也让其他宫人都退下。曹礼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默默地向我行礼致意。两年不见,他比起先前更为内敛,气质也更加文静了。曹丕的儿子们,除了少数一两个,其余的包括曹叡在内,性情都偏沉静,不知曹晟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等寝宫内只剩下我和曹丕,我才意识到这是我两年多来第一次单独面对他,还是在我犯下了谋杀朝廷使臣、私下结交太子、唆使太子抗旨等大罪之后,冷汗不由地流了下来。我一度怀疑曹丕把我单独留下来是不是为了杀我。想想应该不至于。一个病入膏肓的皇帝,即便要杀我,也不会把我单独叫来亲自动手。

      曹丕靠坐在榻上,我跪坐在榻前,沉默片刻,他开口唤我:“到朕的身前来,叔权。朕想好好看看你。”

      我答了一声“遵旨”,起身挪到他近前,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朝阳之中,曹丕看起来竞然有几分神采焕发,精神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好。也许是因为精神好的缘故,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他那枯瘦的脸颊竟然有几分饱满的感觉,仿佛一夜之间恢复了活力。我在心中暗自惊讶,难道郭皇后等人对星寰的指责是冤枉了他,星寰的药实际上对曹丕起了作用?

      不经意间,我的目光瞥见曹丕锁骨上有一点暗色的痕迹。尽管不能凑上前去看个仔细,但那很明显是一个吻痕。我被自己的发现所震惊,赶忙避开视线不敢细看,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司马懿高大的身影。

      “叔权,”曹丕用清晰明亮的声音对我说,“朕昨晚梦到子文了。”

      我愣了愣,才想起“子文”是曹彰的字。曹丕叹了一声,自嘲道:“梦到子文,朕就知道了。子文,在等着朕。”

      “……陛下过虑了,梦只是梦,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他轻轻摇头:“朕自己知道。子文怀恨而死,如何能不怨恨朕?可做错事的是他,朕终究不可能放了他。”

      我无言以对。我一个臣子,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现在想想,也许朕不该让你去做这件事。朕没想到,你虽然做了这件事,却没有成为朕原本希望你成为的人。”

      “……臣令陛下失望了,是臣的罪过。”

      他轻轻闭了闭眼睛,叹息般说道:“叔权啊,像你这样的人,朕从未遇到。你不是从前的你。从前的你,会成为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但也仅此而已。朕决不会在你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但朕不明白,你怎么敢把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一个人身上?倘若那人失势,你是打算为他陪葬么?倘若那人如你所愿身居高位,却对你恩宠不再,你又如何自处?朝堂,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啊。谁也不可能不为自己谋一条退路。”

      我听他这么说,心情复杂之余,也有点感动。除了没有指名道姓,他已经把话说得不能再开,我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再装傻。

      “臣意不在朝堂。只是若不能在朝堂之上立足,臣就无法与钟爱之人相守。臣是不得已而为,并没有退路可选。”

      “……你当真对他如此钟情?”

      “臣的一生,已经倾心相许,覆水难收了。”

      曹丕沉默许久,才低声说:“男女之间才有情爱可言。你们,不过是一时新鲜。”

      我一时昏了头,忍不住顶撞道:“陛下和司马将军难道也是一时新鲜吗?”

      “你说什么!?”

      我立刻后悔,赶忙跪在地上请罪:“臣一时失言!请陛下饶恕!”

      曹丕哼了一声,转怒为笑:“算了吧,朕是将死之人,不跟你计较这个了。你看出来了?还是他看出来的?”

      “是……太子殿下提醒臣的……”我小声说,“何况,陛下锁骨上有吻痕……”

      曹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锁骨,大笑出声,似乎心情很好。

      “这还是仲达第一次刻意弄在看得到的地方。”

      如此充满闺房情趣的解释真是让人听了尴尬。我如跪针垫,结结巴巴地说:“臣其实……也不懂陛下与司马将军,各自都与夫人伉俪情深,不知……是如何能够做到的……”

      “谁也不像你这样,终身不娶——你是这意思么?”他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朕安排他娶了河内虞氏之女为妃,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他不能如臣一样不娶,道理臣都懂。”

      他“哦”了一声,又道:“可他府上并非只有一个太子妃。名门士族之女,生性高傲,他本来就不喜欢虞氏。朕听说,他身边有一个姓毛的妾室,绣工出身,性情柔顺,颇得他宠爱,这你知道么?”

      我无法否认自己受到了沉重打击,瞬间有些恍惚,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曹丕,在他审视的目光中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再一次完全暴露在他眼中。

      “所以朕才说,你真是独特。朕该说你傻么?”他惋惜地摇头。

      我垂下头,并不想解释。毛氏,这个女子果然也出现了。我记得他是曹叡的第一位皇后,确实是曹叡在登基之前就收了房的,只是结局不太好。而曹叡根本没有对我提起过她,要说我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

      “本来你如果单独回京,朕甚至考虑将你列为辅政之一,让你与仲达等人一起辅佐皇后与晟儿。”曹丕慢条斯理地说,“但你破坏了朕对你所有的期待!那天你和他一起出现在朕面前,朕真是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我内心沉浸在毛氏的出现带来的巨大打击中隐隐作疼,不过还是敏锐地捕捉到曹丕话中的关键,不由地十分惊讶。

      “陛下是在说笑吧?以臣的年龄和资历,如何能够跻身辅政行列?”

      曹丕微微一笑:“当然,你以为朕不是这么想的么?但国师早就告诉过朕,说你是大魏的吉星。得你辅佐的曹氏帝王,才能稳坐江山,一统天下!”

      我目瞪口呆:“国师?是……星先生这么对陛下说的?”

      曹丕叹息道:“当年朕与子建的夺嗣之争,便得到了先生的指点。朕当上魏王之后,便有意请先生做我大魏的国师,但他始终不肯接受。先生虽不轻易作出建议,但他每每断言,总是料事如神,算无遗策。若能得他辅佐,我大魏岂不所向无敌?无奈这许多年来,他总是行踪飘忽,想来才来、想走就走,朕从来留不住他。直到这一次,他来到朕身边,竟然同意了做朕的国师,想来,或许只是因为朕命不久矣,他还朕的人情罢了。”

      叹息片刻,他看着我道:“当年你在父母守丧期间,擅自离家,游历三国,若不是星先生替你说情,你以为朕会如此相信并且重用你么?”

      我恍然大悟:“原来从那时起就……?”

      “那时他就对朕说,重生之后的夏侯称是我大魏朝真正的吉星。没有你的辅佐,我朝一统天下的宏愿,恐怕终成泡影。所以你知道了么?为什么朕对你如此纵容,明知道你跟元仲搅在一起,也没把你怎么样!”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曹丕。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欠了星寰多少还不清的东西!

      “当然国师的确算无遗策,一点都没说错。你这几年,的确没令朕失望,只除了你跟元仲的事。本来朕以为逼着元仲娶了亲,你就能放下一些,甚至将他淡忘。不愿娶妻成家,即便纳几个娈童回家,朕都不会跟你计较,有什么不好?终究还是朕小看了你。没想到你为了他,的确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沉默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那……废长立幼一事,也是因为国师反对……?”

      “那件事不光是国师反对,朕自己也知道不妥。之所以想要冒险一试,也是想赌一把天命到底在谁。朕与国师打了一个赌,倘若元仲能够在朕死之前赶回京城,朕就当废立的念头从未有过。国师说朕必输,朕还不信。看来的确是朕输了,是朕输了啊……”

      他叹息着,反复说了几遍“是朕输了”,看起来似乎极为不甘心。他是觉得自己输给了谁呢?输给星寰?还是输给命运?抑或是输给别的什么人?我不得而知。直到我猛然间注意到他的嘴角有鲜血缓缓流出,沿着下颌快速流淌。我慌忙查看,却见他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陛下!”

      曹丕的身体迅速瘫软下来,嘴角的血越流越多,不知是内脏哪里出了血。我慌忙起身想要出去叫人,手却被他无意识中拉住。

      “仲达……”他呢喃着,“叫仲达来……仲达……”

      “陛下……”

      我瞬间湿了眼眶。不是说男女之间才叫情爱吗?那你这样又算什么,我的陛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4章 四一〇、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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