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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四〇一、闯宫 ...

  •   离开江陵之后第十五天的下午,在我们视线范围内出现了洛阳雄伟的城墙。

      夜宿归乡的那天晚上,我让筚红棘精选出一百名族人,假装是当地蛮夷偷袭我们在岸上的宿营地,制造一定的混乱,并为火烧帐篷提供合理的借口。闹腾了大半个晚上,甚至惊动了船上的黄权。等他亲自率军赶来支援的时候,筚红棘已经带着族人撤退,留下了几个熊熊燃烧的帐篷、一些被抢走的物资、还有少数死伤人员。只是非常“不幸”,被杀的人全都是卢鉴和他的随行者。

      黄权在弄清状况之后的表情还是让我十分难忘的。在混乱和烟尘弥漫的夜幕下,他用难以名状的表情直面我,良久没有回应。我想他应该是从那一刻起就明白了。

      我指着躺在地上、用白布覆盖、身首异处的卢鉴的尸体,用沉痛的口吻说道:“万万想不到在这里竟然遇上了蛮夷山贼!不能保护卢侍郎周全,是我疏忽大意。朝廷要给我怎样的处罚,我夏侯称甘愿领受!黄将军,劳烦你设法寻一副棺木,将卢侍郎的遗体一并运回京城。”

      黄权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责无旁贷”,仍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明知他已经看穿了我并不高明的计谋,只能硬气到底,继续说道:“好在太子殿下平安,但却受了些惊吓。殿下说善后事宜,便交予黄将军与我,无须向他过多请示。今夜之事极为惨重,我看还是连夜处理的好。”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黄某听从中郎将吩咐。”

      这句话一语双关,从那之后他再没有发表任何个人看法,我和曹叡说什么他都无条件服从,包括我们要求全体改道,尽快返回洛阳。

      我清点了卢鉴的随行人员,确认人数无误之后,将所有被焚烧的尸体就地掩埋,连同烧毁或者没有烧毁的随身物品。大部分财物已经被筚红棘的族人“抢走”,连卢鉴身上的外袍都被扒下来拿走了,尽最大可能制造了“抢劫杀人”的现场。

      卢鉴的尸体被装进一口从附近村子买来的薄皮棺材,装在船上。我原本想过把他的尸体扔掉,或者毁掉,让他死无对证。但高堂隆反对。他说卢鉴好歹是名门之后,不能让他死后暴尸荒野无人收敛。我想想也觉得事情不能做得这么绝,便按照高堂隆的意思,将尸体收敛了起来。

      实际上,杀死卢鉴的是陈庆,这也是那天晚上陈庆最重要的工作。卢鉴离开帐篷去方便时,陈庆便跟在他身后,走到僻静之处,一刀砍在他颈脖上,砍断了大半个脖子。事后他告诉我,卢鉴死得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或者惊呼。不知他在脱口说出那句“拥立皇后之子”的同时,是否意识到自己死期已至。

      我原本编排好的计划也做了一些改动。我们决定让曹叡装病,假装是在卢鉴被杀和蛮族夜袭中受到惊吓,引起身体不适,无法按照圣旨的要求继续东巡,必须尽快返回京城医治。这个说法比之前我设想的“假装从未遇到卢鉴、从未接到圣旨”要好一些,至少谎言涉及的人要少得多。按照新的计划,我们只要保证黄权装傻不干涉,甚至不用他亲身参与。

      很显然,黄权决定装傻到底。他对装病的曹叡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关切,既没有不识相地建议他到夏口上岸休养,也没有自告奋勇张罗着找医生。他如此强烈的“求生欲”让起初有些担心的高堂隆和曹叡都放下提防,双方相处很快融洽起来。而我的神经始终紧绷。如果全员都松懈下来,就难保黄权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经过半个月的紧张航行,我们紧赶慢赶,终于赶到洛阳城外。站在船头,眺望着远处的城墙,我意识到与黄权分别在即,不免有些担心。洛阳城没有可以直接容纳水军战船的船坞,水军驻地在城外三十里开外,我们必须离开战船走陆路进城。等我们下船之后,黄权还会老老实实保守秘密吗?倘如他暗中派出快马,赶在我们之前抢先进城传递消息,无疑是大功一件,局势将瞬间翻盘。

      所以我决定捅破窗户纸跟他谈一谈。

      我站在上层甲板的船头上,让陈庆去把黄权请来,片刻之后他只身前来。我对陈庆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周围的士兵不动声色地屏退到十米开外。黄权自觉自发地来到我身边。

      主动开口道:“终于到洛阳了。中郎将总算可以放心了吧?”

      我看他一眼,浅浅一笑:“是啊,能将太子殿下平安送回洛阳,多谢黄将军一路上鼎力相助。不仅是我夏侯称,殿下也对将军颇多感激之情,一并代殿下道谢了!”

      “不敢。太子殿下言重了。黄某在江北只身一人,没有妻儿家眷,也没有亲朋好友。孑然一身,无欲无求,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将军在谋划些什么,黄某不得而知,但相信以将军的人品,不至于做出大逆不道的行径。如今到了洛阳,黄某到此为止,对将军而言怕是正要开始。祝愿将军能顺利达成所愿!”

      我心情复杂,沉默片刻道:“黄将军的确是聪明人,夏侯称佩服!不曾对将军和盘托出,也是担心万一事败,牵连将军,白白赔上一条性命。无论进入洛阳之后事态如何进展,将军只管咬定是被我夏侯称挟持逼迫,其余的不必多说。我也在此向将军保证,哪怕身死名裂,也绝不会牵连将军!”

      “……多谢夏侯将军。”

      “这一路上,黄将军从不过问,免了彼此之间尴尬,我也十分感谢将军这份体贴。待船到前方渡口,我等下船,还望将军不要辜负这份难得的默契。”

      “夏侯将军放心。”他轻声笑道,“黄某无意出卖殿下与将军的行踪,换一份不知能否兑现的功劳。朝堂本就复杂,黄某身为降将,向来敬而远之。南征数月,京城情况如何更是摸不着头绪,能向什么人去通报呢?”

      “说得也是。”我注视着他,郑重道:“何况若我们事成,日后定然不会忘记黄将军的相助之功。将军不会亏的。”

      他轻轻摇头:“黄某不奢望厚颜请功求赏。只是希望夏侯中郎将若能得志,待黄某百年身后,能令黄某重返益州故里,落叶归根,此生心愿足矣!”

      我豪迈一笑:“若我夏侯称心愿达成,定然令黄将军有生之年,重归故里!”

      他动容地看着我。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打消了派人跟在他身边继续监视的念头。话已经说开,我不担心黄权出尔反尔。再说仔细想想,他一个降将即便密报太子曹叡和我谋反,一时半会也没人相信,他自己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于是到了渡口,我带着自己麾下陈庆率领的二百亲兵、筚红棘率领的六百多名荆楚兵,再加上曹叡的五百多亲兵,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直奔洛阳城,赶在城门快要关闭之前来到城西门外,被守城的将领拦了下来。我报上自己的官职名字,说明是从江陵城奉诏回来的。曹叡和高堂隆都穿上了与士兵一样的皮甲,戴着头盔,低调地混在我的士兵当中。守城军官让我们暂时留在城外,等通报至兵部确认之后,再决定是让我们进城还是驻扎在城外的禁军营。我一下子犯了难。

      京城洛阳军纪严明,城门出入管理严格,没有调兵的令牌是没法进城的。我带的人虽说是自己的部曲,但人数较多,守城的军官如果不加核实就放我们进来,出了差错他也担不起责任。但眼看天色不早,等着他通报上去加以核实,在城门关闭之前不一定能够进城。而要等到明天早上,难保情况不会发生变化。我们等不起。

      我跟守城军官交涉。原本像我这样品级的将官,进京是有一整套流程的。首先在距离京城二十里开外,就应该让传令兵先行进城通报,兵部接到通报之后派遣相应等级的官员出城迎接,引导我本人以及部分士兵进城,安顿好不能进城的士兵。等进了城之后,还要先到兵部报到,然后回家休息,等待兵部将我回京的消息奏报朝廷,再由朝廷和皇帝决定何时入宫觐见、何时上朝述职。像我这样没有任何通报就直接要求入城,除非军情紧急,城门值守有权拒绝。我之前在京城积累的名声再一次发挥了作用,态度又很强硬,城门值守不敢直接拒绝,同意让我先进城。

      但是按照规矩,外将入京,最多只能随身带一百亲兵,除非得到兵部的许可,才能按照兵部允许的人数进城。城门值守说这一点无论如何无法通融。我想了想,横下一条心,一百人就一百人吧!总比被堵在城外等一晚上,明天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要好。当着守城军官的面,我也没法跟曹叡和高堂隆商议,当机立断,只随身携带了曹叡的亲兵三十人、我自己的亲兵二十人、筚红棘手下精兵五十人,总计一百人入了城。其余士兵在陈庆的带领下暂时留在了城外。

      一下子少了九成以上的兵力,我内心惴惴,忐忑不安。陈庆也一样,反复叮嘱跟在我身边的亲兵还有筚红棘,要他们一定保护好我。转念一想我毕竟不是要靠这一千多人发动政变,也不一定非要把他们带在身边。真要在京城闹出事来,难道指望能用千把人扭转乾坤?这么一想,心里便稍稍放松下来,坦然地进了城。

      别两年的洛阳,繁华依旧,甚至比我两年前离开的时候更显繁华。我无心欣赏街道上的繁华景象和新增的华美建筑,在城门值守的领路下来到兵部,匆匆报到之后,兵部官员要我回家等待宣召。我嘴上答应,离开兵部之后转身直奔皇宫司马门。

      司马门是皇城最外围的主城门,入司马门进宫,需要上交一切武器,下车下马,通报入内。此时天色不早,我们都很着急,急于在当天进宫见到曹丕。到了司马门外,高堂隆亮出身份,和我一起找到值守司马门的禁军将领,要求进宫。禁军将领大吃一惊,说你们二位不是都在江陵么,什么时候回了京城,怎么一点都没听说?高堂隆叫他别管那么多,只管去通报,对方面露难色。

      “实不相瞒,高堂大人,皇上有旨,外臣非宣召不得入宫。现在又是这么个天色,末将如何敢去惊扰圣驾?”

      “陛下莫非龙体欠佳?”高堂隆敏锐地追问。

      禁军将领支支吾吾不敢说。我们两人围着他反复要求,他就是不肯进去通报。——看那样子,应该也是不敢。——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从皇宫一侧走过来一个人,远远地喝问道:“司马门外,缘何争执?”

      我们一齐抬头,只见来人身穿朝服,头戴冠帽,身后还跟了十几个禁军士兵。待他匆匆走到近前,我和高堂隆一齐认出,来人竟是蒋济。见到我们,他也露出颇为惊讶的神色。

      “高堂少傅?夏侯中郎将?你们二位几时回京的?在这里做什么?”

      高堂隆叫了一声“中护军”,道:“我等日夜兼程,刚刚抵达洛阳,便来皇宫求见陛下,实在是有紧要事情,必须马上面圣!既然遇上,刚好请中护军行个方便,帮忙通报一声!”

      蒋济眉头深锁:“蒋某实在想不明白什么紧急事态会令你们两位一同进宫。何况现在天色已晚,陛下的龙体又不安康,有什么事还是等明日一早吧。”

      “陛下龙体,果然不太安定?”我追问。

      蒋济闭口不答,只劝我们先各自回府,反复强调不是他不愿帮忙,而是即便他通报进去,曹丕也是不会见我们的。我见他态度强硬,心里正在着急,曹叡忽然走上前来,摘下了遮挡面孔的头盔。

      “即便是我,父皇也不肯见么?”

      蒋济脸色骤变,惊讶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您也回来了?”

      曹叡坚定地盯着蒋济:“我有急事需要面见父皇,劳烦中护军代为通报!”

      蒋济沉默良久,才躬身行礼道:“既然殿下风尘仆仆赶回来,必然是有紧急事态,请随下官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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