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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三九七、两道圣旨(下) ...

  •   高堂隆并没有不通人情到在晚上也拉着太子学生传道受业解惑,但两天后,又有一名使者来到江陵,带来了又一封皇帝诏书。

      这天傍晚,城门都快关了,几个风尘仆仆的人出现在城外大营,声称奉命前来颁布诏书,要求立刻进城面见太子曹叡。城外的夏侯尚和夏侯霸颇感意外,因为前来颁旨劳军的高堂隆刚来没两天,又来一道圣旨实属反常。然而他们两人却都认识为首的使者,此人名叫卢鉴,官任兵部郎、加官散骑侍郎,是吏部尚书卢毓的族侄,出身范阳卢氏,这两年在京城算是挺出风头的青年才俊,时常有机会出入皇宫。夏侯霸久在京都,自然与他相识,见是熟人便立刻把他带入城中去见曹叡。

      卢鉴进城的时候,我正和黄权在水军营交接,传令兵紧急前来传令叫我们过去,我们两人才匆匆赶到县衙,城内城外的高级将领都已到齐。当着我们的面,卢鉴展开诏书,读过前面的开场白、例行套话之后,宣布——

      “……着镇南将军、都督荆州军事夏侯尚,择选两千精兵,留驻江陵,巩固江陵、夷道两城之守备,谨防东吴贼寇再行进攻。荆州境内其余将兵各归本处。原江陵留守、南中郎将夏侯称,随同禁军入京听诏。着中领军夏侯霸,带领南征禁军,即刻启程回京。太子曹叡携本部兵马,以朕之名,东巡扬、徐、青三州及沿途重镇,慰问将士,巡查边防,尽速出发,不可延误。太子少傅高堂隆、兵部郎卢鉴,一并随行。钦此!”

      话音落地,众人皆惊。我倏地抬头盯着卢鉴,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怀好意的浅笑。一同接旨的其他将领忍不住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敢开口说什么,目光最后都落在曹叡身上。

      按照职级,跪在最前面接旨的是曹叡和高堂隆,第二排是夏侯尚与夏侯霸,我的位置在第三排。我的目光落在曹叡的背影上,见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姿势端正。即便是听到这样一道圣旨,即便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他依然一动不动。良久,才稳稳地说了一句:“臣曹叡领旨谢恩!”双手高举过头,接过了卢鉴递给他的圣旨。

      我看不见曹叡的脸色和眼神,但我能看到卢鉴。他把圣旨递到曹叡手里之后,紧接着语调轻佻地说道:“臣离京之前,陛下千叮万嘱,要臣务必好好跟随太子殿下,东巡诸州。太子殿下可不要辜负陛下期望呀!抓紧收拾收拾,尽早出发吧!”

      曹叡平静地回答:“臣谨遵陛下旨意。”

      “且慢!”高堂隆缓缓起身,盯着卢鉴:“本官想问问卢侍郎是几时从京都出发的?为何与本官脚前脚后仅仅相隔两日,侍郎便赶了过来,带来这么一份内容截然相反、互相矛盾的圣旨?”

      卢鉴脸上挂着虚假的礼节性笑容,对高堂隆道:“少傅大人携带大批犒军物资,走得慢些理所当然。本官比大人晚了足足十日出发,为早日将这份加急的诏书送到,丝毫不敢怠慢,昼夜兼程,这才赶在今日到达江陵,总算不负陛下嘱托。”

      高堂隆眉头紧拧,对曹叡道:“殿下,请核实一下诏书上的日期。”

      卢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一点都没憋住。因为高堂隆这么一说,等于公开质疑他说谎。曹叡看了一眼卢鉴,又看了一眼高堂隆,微微一笑道:“诏书上日期明明白白,普天之下应当无人胆敢如此大胆,信口雌黄。我看卢侍郎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想必昼夜兼程赶路,十分辛苦。只是不知父皇为何特意差侍郎如此急切送来这份诏书?即便是按照前一封诏书的旨意,我等已经动身回京,路上接到了侍郎送来的圣旨,当即调转方向也是来得及。”

      卢鉴呵呵干笑两声,答道:“除了对殿下的安排,不是还有军队的重新调配吗?陛下担心诏书来不及送到,镇南将军已经动身返回宛城,再要重新折回来,未免过于折腾。本官若能赶得上,自然是最好不过,也免了镇南将军的麻烦。”

      夏侯尚勉强笑笑:“多谢陛下体恤,也辛苦了侍郎一路奔驰。”

      “职责所在,责无旁贷!”卢鉴底气十足地回答。看他这样子,想必没有说谎,诏书上的时间和他拼命赶路应该都是真的。

      高堂隆眉头紧皱,显然并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曹叡抢先道:“卢侍郎从洛阳一路加急赶来,想必舟车劳顿得厉害。本太子这就叫人带侍郎前去安顿,沐浴更衣,今夜便请好好休息一番,军务等事,明日再议不迟!”

      卢鉴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安排,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曹叡略一点头,招呼毌丘俭道:“带卢侍郎一行前去安顿,好生招呼。”

      毌丘俭领命,带着卢鉴和他的侍从刚要走,高堂隆忽然又问:“侍郎离京时,陛下龙体如何?”

      卢鉴身形一滞,转身答道:“陛下龙体安康,并无异状。”

      高堂隆没说话,现场一阵沉默,毌丘俭这才带着卢鉴等人离去。不用曹叡吩咐,他直接把他们往外面领。高堂隆都没能得到住在县衙的待遇,何况这个卢鉴?

      曹叡转身,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被深深克制起来的隐忍。他的眼神很快从我脸上移开,转向夏侯尚和夏侯霸等人。

      “圣旨既然到了,诸将方才也都听到了陛下的安排,就请各司其职,尽快按照朝廷的部署展开调动吧。”

      夏侯霸与夏侯尚面面相觑,后者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出发?”

      “圣旨上说,越快越好吧。”曹叡不带感情地回答。

      “可要殿下仅以本部人马东巡……”

      夏侯霸说着停了下来,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不光是说曹叡所谓“本部人马”根本没几个人。曹叡垂下眼睑,冷淡地回答:“陛下如此决定,自有陛下的用意。此番出征之前,陛下对我寄予厚望,如今战事顺利平息,能够代替陛下东巡也是我无上的荣耀。不过,率领禁军将士回京之事,只能委托中领军了。”

      “此事殿下不必担心!可……仅仅携带本部兵马,会不会太少?臣认为至少应以一营兵力跟随殿下!”

      曹叡对着夏侯霸微微一笑,拍了下他的肩,道:“父皇的旨意很清楚了,中领军不必担心,我自有计较。圣旨中虽然没有明确要求禁军的出发日期,不过我想以父皇的意思,自然也是越快越好,中领军早早准备吧。”

      说完,他再不肯多说,转身朝内院走去。高堂隆一步不停跟上了他。我和两个同族、还有曹泰等人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是满肚子疑惑,但谁也不好在这个场面下议论圣旨。尴尬了一阵,还是黄权先开了口:“第二道圣旨中,只字未提水军,是否还如前道诏书中的安排?”

      夏侯尚答道:“既然不曾提及,理当遵循先前的安排。黄将军还是与之前一样,留下部分水军之后,率领其余战船与士兵返回洛阳。只是接下来要与我交接了。”

      说着他看向我,夏侯霸也看着我。我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说这件事。夏侯霸看我皱着眉头迟迟不语,便道:“圣旨来的突然,命令也来的突兀,能一起回去却是好事。回到京城,也能当面向陛下谢恩。”

      我“嗯”了一声,对夏侯尚道:“既然是镇南将军接管江陵,交接方面倒无须费力。镇南将军对江陵城自是相当熟悉。”

      夏侯尚点头:“简单交接即可。叔权驻守江陵近两年的时间,城防体系完备,文书档案整理得井井有条,接管起来应当十分顺畅。”

      曹泰插言:“就是不知陛下这道圣旨,为何单单把叔权叫回京城。莫非是想调你回京?”

      “不会吧……”如果是调我回京,会不会过于突兀了?江陵之战这才刚结束,就算我守城有功,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功勋。要是为了此战的功劳特意叫我回京当面接受封赏,是不是没有这个必要呢?

      而且最诡异的安排是,为什么要叫曹叡单独去东巡?

      这话没人敢说出口,尽管每个人可能都在心里存着这样的疑问。我心不在焉,黄权沉默不语,夏侯尚避而不谈,夏侯霸欲言又止,曹泰顾左右而言他。每个人的反应都不自然。这场尴尬的谈话也在对我的调任问题做了简单讨论之后宣告结束。送走其他人之后,我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县衙后堂,被曹叡身边的张护卫挡在了门外。

      “夏侯将军,殿下与少傅大人在内堂议事,吩咐若是将军您来了,请您先在耳房稍候。”

      我点了点头。高堂隆虽然知道我和曹叡有来往,但在他眼中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官场往来,他可能都不一定认为我是曹叡的“嫡系”,我贸然加入他们的谈话之中确实不合适。

      我在一旁的耳房等了足有一刻钟,张护卫才进来叫我。我跟着他来到内堂,曹叡面色凝重地坐在案几旁。我匆匆行了个礼,张护卫将房门带上,仍旧守在门外。

      “诸将都说了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

      “也没说什么。其实众人都觉得这道圣旨莫名其妙,但谁也不敢妄加议论。”我急道:“少傅怎么说?”

      “如此不合情理的命令,少傅也觉得蹊跷。”他叹道,“可这终究是圣旨诏书,黄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少傅与我仔细瞧过了,并无不妥。想来以卢鉴的身份地位,还不敢矫诏!”

      “或许矫诏者并非卢鉴?说白了,卢鉴也只是个前来传达诏书的使者罢了。”我轻声提出这种可能性。

      曹叡看着我:“那你的意思是……”

      我盯着他,声音压低到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清:“或许陛下真的……”

      曹叡沉吟了许久,才道:“两年前任城王之乱的时候,父皇出征在外,消息不畅,才被皇叔抓住空隙,矫诏谋权。然而如今父皇身在京城,身边满是心腹重臣,什么人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做这样的事?”

      “或许就是陛下身边的人呢?”

      “……你觉得这是矫诏?”

      我摇摇头:“不一定。也许是陛下亲自下的诏书……”

      言尽于此,彼此都懂了,却也都是不约而同的心寒。这道内容奇怪的诏书,意思有两个:一是把我叫回京城,夺了我手上的江陵兵权,同时分开我和曹叡;二是把曹叡连同他的老师高堂隆一起派出去巡视东部三州,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内远离京都洛阳。如此安排的用意显而易见,有人不想让曹叡回京城。这个人有可能是曹丕身边能够接触到诏书发布过程的某个人,也有可能是曹丕本人。从感情上来说,我们其实更希望这封诏书是伪造。

      曹叡沉默得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以至于我觉得必须说点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问道:“不知少傅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我详细问过父皇的近况。”他答非所问,“少傅说在他离京之前曾经面见父皇,当时觉得父皇脸色有些差,但精神尚可。他出来之后又过了二十多日,无法确定父皇的病情是不是突然有什么变化。”

      “那少傅大人是认为……殿下该遵从诏书中的意思,东巡扬、徐、青三州?”

      “无论这份诏书是什么人发布的,上面的玺印都是千真万确的。”他长出了一口气,“我们无法证明卢鉴带来的是一份伪造的诏书。”

      随即他又补充道:“何况,也不排除父皇龙体康复的可能。”

      我沉默了许久。没错,没人敢说曹丕这次生病一定就会死,连我也不敢。我之前笃定他这次挺不过去,说到底也只是推测,万一他挺过去了呢?万一我带来的历史变动,是延长了曹丕的寿命呢?谁说曹丕就一定不可能因为我的穿越而成为一个长寿之人?

      要是我的判断落了空、出了错,死的就是我跟曹叡。

      “怎么办,叔权?”曹叡忽然轻声问道,惊了我的心。我凝视着他,他脸上冰冷的面具碎了,流露出了迷茫和恐惧,还有明显的伤痛。

      “我该怎么办?”他再一次问道。他几乎从不会这样来问别人,他实际上是很有主见的。我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了。

      赌一把!——那一瞬间,我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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