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97、三九三、黄龙之梦

　　我很快促成曹叡决定召开有关决战计划的军事会议。时间定在了明天一早，距离我向他展示杀手锏“震天雷”又过去了八天。

　　这八天我过得像个旋转不停的陀螺，除了和黄权一起密集训练水军，就是盯着火药武器的制作和装配。稍微有点空闲，脑子里也在不断思考该如何制定战术。东吴方面则是安静如故，完全看不出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我渐渐有种猜测——陆逊不是在憋着什么大招，就是有意撤军了。

　　我把自己的猜测私下里和曹叡商议，他认为撤军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以目前双方兵力的对比，东吴是不太可能攻下江陵城的。曹叡认为即便陆逊自己不想退兵，后方的孙权也不一定愿意继续没有希望地耗下去了。

　　“何况你不也认为，陆逊是目前东吴最顶尖的将领，他难道会看不清目前的形势吗？”

　　我仍有几分犹豫，但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倾向于曹叡的看法。结合斥候探查到的情报，我确实觉得东吴的撤军说不定已成定局。至少完全看不出他们接下来有什么进攻方向。

　　前两天筚红棘的伤势终于恢复到能够下床走动的程度。受伤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卧床休养，早就躺得不耐烦，我下了军令才让他勉强安分下来。如今终于得到大夫的许可能够离开病床，他立刻迫不及待地重新召集族人，我身边的最强战力也随之复活。

　　筚红棘的回归无异于锦上添花。尽管在如今兵力已经不再劣势的情况下，他们这支不足千人的队伍算不了什么，但他们的战斗力绝对不是用人数可以衡量的。何况，我私心也不想让筚红棘错过决战时冲锋陷阵立战功的机会。

　　晚饭之后，我陪着曹叡闲聊了一阵，便早早告退，让他好好休息。明天要早起开会，我们心照不宣地决定今晚各自休息，以保证充足的睡眠。在一起的话，不折腾到后半夜是不可能睡下的。我回到自己房里，点起蜡烛又对着沙盘琢磨了好一阵，才熄灭烛火睡下。

　　暗夜无声。临近月末，星月晦暗。今夜又是个多云的天气，阴沉沉的天空使得夜色格外深沉，颇有几分闷热而压抑的气氛。我开着窗户，外面巡夜士兵偶尔的低声交谈、走动的脚步声不时传来，比起躺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之中更有生活气息，抚慰着我原本有些紧张的神经。不知不觉，我的意识开始迷糊起来。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站在一座山上，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大片大片的石头构成了险峻的山势，有点类似华山。山上风很大，而我身上只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没有系紧衣带，松散的衣襟在风中猎猎翻飞。强劲的山风灌满整个耳朵，让我感觉脸颊都被吹疼了。

　　在我面前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站在崖边。那人身材高挑，黑衣黑发在风中剧烈飞舞。根本不用看到脸，我就知道那是星寰！自从两年前离开洛阳之后几乎音讯全无、也从未出现在我梦中的星寰！

　　“星先生！！！”我扯着喉咙大喊。不知为什么，我很清楚他听不见。

　　果然他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甚至连站立的姿势都丝毫未变。我再次喊叫他的名字，并试图朝他走过去。然而我很快发现自己无法靠近。在我与他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让他听不见我、看不见我，而我也无法靠近。

　　我有点着急。我很想念星寰，这无法否认。两年不见了，两年前的分离又是那样令人难堪的原因，我满心的愧疚在这两年的思念催化之下，已经在心底结成一个厚重的茧。我无比地想要见到他，想要再次向他道歉——即便是在梦中。

　　“先生！先生你听不到我吗？先生！！”

　　我不死心地叫喊着，拼命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他仍然背对着我，置若罔闻，似乎专注于峭壁之下的深渊，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我又叫了几声，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只得悻悻放弃。

　　就在这时，一条龙忽然丛他眼前的峭壁下蹿了出来，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带起一阵瓢泼大雨似的水珠，兜头溅了他一身。

　　我惊呆了！龙！？我竟然看见了龙！？这应该真是个梦吧！可就算在梦里，也没想到能梦到如此真实的龙！在我的潜意识里，星寰就跟龙一样，都是不该存在的“幻想生物”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黄色鳞片的龙伴随着雷霆般的声势扶摇直上，冲入云霄，终至消失不见。眼前一花，星寰不知何时已经面对面站在我面前了！

　　“先、先生？”

　　时隔两年的梦中相见，星寰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丝毫没有变化，俊朗清秀的脸上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深邃的眼眸仿佛凝固了整个宇宙的深不可测。唯一不同的是他整个头发还有身上都是湿的，被刚才那条直入九霄的龙带起的水花打湿了。

　　他看着我，淡淡淡淡地笑了笑。

　　“夏侯公子别来无恙。”

　　“先……生，”我激动得几近哽咽，“这是在我梦里？还是先生真的在与我对话？”

　　“许是公子之梦，许是予之梦，亦或是方才那条黄龙之梦，谁又说得清楚？”

　　“那条……黄龙之梦？”这也太玄了吧？

　　星寰垂下眼帘，淡淡道：“无论是谁之梦，予的确有些话要嘱咐公子，且刻不容缓。”

　　我赶紧道：“先生请讲！”

　　“回洛阳去。”他直截了当地说，“眼下江陵战事，已近尾声。公子应当速战速决，击退东吴大军之后，一刻都不要耽误，速速护送太子返回京师！切记！”

　　我呆了片刻，迟疑道：“这个……可我是江陵守将，即便速战速决结束了江陵之战，我还是要继续镇守江陵。不奉圣旨，我不能擅自返回京师啊！”

　　“到那时候公子就知道了。”星寰凝视着我，“予言尽于此。”

　　“哎？先生至少……告诉我何出此言？难道京师发生了什么事？”

　　“京师发生什么事，公子也知晓吧？”

　　我心里顿时一亮。想着反正是在梦里，又是在星寰面前，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便道：“是不是陛下……”

　　星寰轻轻一叹，抬眼看了看混沌的天空，轻声道：“陛下代汉自立之前，天下祥瑞纷呈，然而其中许多，并非真正祥瑞，无非是官员为讨陛下欢心，或牵强附会，或弄虚作假。可是真正的天意，却并非世人肉眼凡胎可见。如今天意已尽，公子方才亲眼见过了。”

　　“天意……”

　　我刚才亲眼见到了什么？那条黄龙就是天意吗？我晕头转向地看着星寰，体会着他话中的玄妙。我所见到的，是一条不该存在的幻想生物飞上了天。如果按照星寰的意思，这意味着龙回到天上了，那么真龙天子的命数也该尽了吗？

　　“先生的意思是，如果陛下真的……到时候曹叡、太子远离京师出征在外，可能……京城有变？”

　　“絮乱皆因公子而起，自然也该由公子的手将其抚平。”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我觉得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很清楚历史发生了变动，而这些看似不大的变动都是因为我的穿越而来。一个原本不该存在的我，成为了历史的变数。

　　那我的穿越，又是因谁而起呢？

　　在我分神的时候，星寰忽然伸手在我肩上轻轻推了一下，随着一句“事到临头，当断则断”。我感觉肩膀上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量，将我整个人向后推得飞了出去，仿佛直坠深渊的感觉。我张开嘴大叫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从榻上猛然坐起，我感觉整个人都是懵的，喘了好一阵粗气才缓过来。夜深人静，只能听到风从门窗的缝隙穿过发出的细微声响。这个时辰，只怕连外面轮班值夜的士兵都疲乏了，无心交谈。

　　我按住自己的脑袋，回想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所谓的做梦，是人在睡眠情况下的一种生理心理现象，是一种潜意识的活动。我在梦里见到的星寰应该是我内心对他的牵挂产生的一种“幻想”，我不可能真的和他在梦中相见、对话。从科学的角度来说，刚才梦中发生的一切应该都是我的大脑自行编造的。然而自身穿越时空、灵魂对调的经历让我没法不去相信这些不可理解的事。如果是星寰，即便真的能潜入我的梦中与我对话，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果他当真有这个能力，为什么这两年来，他从未出现在我的梦中，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这到底是我自己想要说服自己，在曹丕病重关头坚持自己的判断，还是真的有超越自然之力在提醒我什么？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要弄个清楚——星寰是什么人？他与我的穿越到底有没有关系？

　　平复了一下情绪，感觉身体的紧张感也缓和下来，我起身披上外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院子里灯火昏暗，值夜的士兵都在各个岗位上恪尽职守。见我出来，门外的两个亲兵急忙行礼，问我有什么吩咐。我摆了摆手，说我去小解，让他们不用在意。

　　通常来说古人晚上是不怎么去厕所的。这个时代的厕所都是旱厕，而且照明不好，晚上黑灯瞎火，去上厕所容易发生意外。因而一般都是用器皿在室内解决，到了早上再倒掉清洗。而我因为一直以来的习惯，不喜欢在寝室里放马桶、便器这些东西。好在我晚上起夜次数不多，偶尔内急醒来，还是会提着灯笼去厕所，这习惯就一直没改。

　　解决内急之后，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梦里的情形，除了曹丕病情的事，还有就是如何“速战速决”解决江陵的战事。说是速战速决，这场仗也打了两个多月，援军都来了二十多天，也不见陆逊有退兵的迹象。尽管我们都觉得东吴退兵是迟早的事，但就是不见他们真的撤退。明天早上的军事会议，我一定得促使众将商量出一个决战时间来。再这样下去，别说曹丕的病不等人，就是我们自己，也难免陷入焦躁情绪，搞不好会出事。

　　这么说来，早上我先跟曹叡见个面，跟他达成共识比较好吧……

　　正在琢磨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抬头，见两个亲兵急匆匆地朝我跑来，隔着老远便叫了起来：“夏侯将军！不好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两人匆忙上前急急行礼，其中一人开口道：“禀报将军！城外大营送来急报，遭遇吴军夜袭，大营发生了夜惊！”

　　我心中一惊，顿时睡意全无，厉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事态平息没有？”

　　“还没有……”

　　“据说营地乱作一团，还起了火，并不清楚前来劫营的吴军有没有撤退。”

　　“进城通报的是镇南将军派来的传令兵，是来通报给太子殿下的。殿下立刻派人叫您过去，小人们这才来寻将军。”

　　听了两人相互补充的叙述，我立刻把手里的灯笼塞给他们，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去。只见刚才还安静昏暗的院子里灯火通明，不少士兵在陆续赶来。我迎面遇到毌丘俭，他刚从自己房里出来，手上还在忙着调整盔甲。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便直奔曹叡的卧房。他正在亲兵的帮助下更衣。

　　“末将失礼！参见太子殿下！”

　　他点了下头：“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卫兵传话，末将大略知道。”

　　“马上点起人马，随本太子一道出城！”

　　“殿下且慢！”我赶忙阻止他，“军营夜惊是极度危险的事，殿下身份尊贵，不宜以身涉险。末将斗胆，恳请殿下坐镇城内，以防范吴军连夜攻城。大营夜惊的事，就请交给末将处理吧！”

　　曹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盯着我问道：“你是说交给你？你有什么良策吗？”

　　“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但即便如此，殿下亲临夜惊大营，仍然十分危险。殿下身为国之储君，当以社稷为重！何况若殿下与末将都出城了，江陵城内未免过于空虚，末将担心被人趁火打劫。”

　　他沉默下来，盯着我看。屋外吵杂之声不断，格外放大了屋内的寂静。片刻，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好，那就交给你。此事刻不容缓，本太子授予你全权调动江陵兵马之权限，务必尽快平息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