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88、三八四、援军（下）

　　曹叡的出现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懵。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凝成一张复杂而厚重的蛛网，将我紧紧包裹。我盯着他足足发了几分钟的呆，直到身后马蹄声靠近，曹泰跟了上来，我才找回嘴和舌头的控制权，在马上躬身行礼，语调仍是极为不自然的。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

　　“夏侯中郎将不必多礼。”他的回答也是中规中矩的口吻。

　　我抬起头，看到他身后的亲兵将帅也为跟了上来，当先领头的就是毌丘俭，他身边跟着的亲兵手中高高举着华丽耀眼的黄铜斧——黄钺。黄钺当然不可能属于毌丘俭，那么只可能是曹叡带来的。曹丕竟然给了曹叡假黄钺的权力？可真让我吃惊不小。

　　毌丘俭看到我立刻行礼，我颔首回礼。曹叡用清亮的嗓音朗声道：“陛下诏令本太子统领中央禁军一万将士，会同镇南将军夏侯尚麾下一万两千人，合计两万两千大魏精兵，驰援江陵！南中郎将夏侯称及麾下所部将兵，即刻起听从本太子节制！”

　　我和身后的所有将领齐声行礼答道：“臣等谨遵陛下诏命！

　　“先进城再说吧。”曹叡看了我一眼，调转马头，一马当先进了江陵城。

　　进了城我才发现，曹叡带来的士兵并不是很多，似乎没有他说的两万之众。曹泰告诉我说其实他们只是先锋三千人，后面的大部队因为雾气浓重的关系，行军队列被拖长了，还没有完全到达。我点了点头。曹泰笑着，半开玩笑道：“所以说你该好好感谢太子殿下！若非殿下执意要前锋加紧赶路，尽快到达江陵城，我也赶不及把你从百里洲捞出来啊！”

　　我笑着向他道谢，曹泰接着跟我说了这次出兵的整个经过。曹叡是在三月底率领中央禁军祭天出兵的，先是到了宛城，汇合夏侯尚已经准备好的步兵和水军，水陆并进，又在襄阳与曹泰汇合之后继续南下，让熟悉地形的曹泰做了前锋。水军自走水路，步兵的话按照原定计划，两天前就该到了。但前两天赶上了下雨，耽搁了一些脚程。曹叡心里着急，恨不得越快赶到江陵越好。因而今天清晨发觉遇上了大雾，夏侯尚的意思原本是想缓一缓行军速度，曹叡坚持不肯，甚至自己也到了前锋军中，让夏侯尚负责押后。

　　曹叡催动着曹泰的前锋军，距离中军和后军其实已经有了相当的距离。所幸这支冒险的前锋部队在雾中行军时没有遇到吴军的阻击。大概吴军也没想到魏国援军会在这个时候赶到战场。先头部队抵达江陵城下的时候，我和蔡平正在百里洲进行瞎子摸象般的接应行动。曹叡听守城的沈钟说了情况之后立刻决定前往百里洲支援。他和曹泰在城外遇到了陈庆的五百机动队，再次确认我们在百里洲，他便果断下令曹泰率领前锋三千人前往接应。我就这样被曹叡救了下来，免于陷入退守百里洲、被切断后路的绝境。

　　我听着曹泰的讲述，眼睛却再也没法从曹叡的背影上移开了。想不到这一次竟是他救了我。他们在抵达江陵之前，没人能想到他的强行急行军竟会刚好赶上这次百里洲之战，刚好救我脱困。他自己应该也想不到。按照军事常识来说，无论是大雾中急行军也好，前锋与主力部队脱离冒进也好，一般来说都是不会采取的冒险行为。可他偏偏这么做了。到底是什么激励着他一定要赶在今天、赶在这个时间点来到战场上，犹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只能说或许是冥冥之中我们谁也摸不透的一些东西吧。

　　这种感觉让我的心情无比欢欣，甚至比击退东吴五万大军更加高兴！

　　江陵城门大开，迎接亲征南下的太子，所有将官都用好奇而又憧憬的目光看向曹叡。他成了人群中不折不扣的焦点。我跟在他身后，也如同众多士兵一样，将目光完全投注到他身上。微微透过云层和雾气的稀薄阳光洒在他身上，在他精致华丽的明光铠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芒。他精致的面容仿佛用最上乘的羊脂美玉雕琢出的绝世珍品，完美得就像不属于人间。我一路上听到士兵们兴奋的窃窃私语，无不是在赞叹他的风姿和神采，无与伦比。

　　在县衙前他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利落。我忍不住长叹一声，满心沉醉，脱口而出：“一别经年有余，太子殿下的风采更胜从前了！”

　　曹泰接口道：“可不是！想想上次出征江陵，殿下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如今的凛然风姿，颇有陛下年轻时的神韵啊！”

　　因为看得太入迷，导致我忘了自己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下马的时候直接蹦了下来，顿时扯动伤口疼得撕心裂肺，险些摔倒。还好陈庆眼明手快扶住我，但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曹叡回头看了看，问道：“南中郎将怎么了？是否方才战阵受伤？”

　　我讪笑：“确实有伤，不过并非刚才的新伤。一时失态，让殿下见笑了。”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在沈钟的引导下进了县衙。我赶紧让陈庆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跟上。曹泰在一旁咧嘴笑我，我厚着脸皮不去理他。

　　曹叡在县衙安顿下来，沈钟忙前忙后地为他和曹泰以及进城的将士们张罗饮食，让前锋军先行休息。我却没有时间与曹叡单独交谈。突然间大军到来，要忙着安排的事实在太多，所有人都分身乏术。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后续援军陆续到达。让我惊讶的是，统率一万中央禁军的竟然是我二哥夏侯霸！他以中领军的身份跟随曹叡出征。兄弟重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紧紧相拥的瞬间我感觉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夏侯霸也目光激动，用力拍拍我的肩。

　　“这一年多，你变了不少呐，叔权！越来越像个独当一面的将领了！”

　　“兄长快别笑话我了，我还差得远呢！想不到这次能与兄长并肩作战，必得加倍努力才行了！”

　　最后到达的是押后的镇南将军夏侯尚。他进城之后，所有的高级将官就都到齐了。江陵县衙立刻变得拥挤不堪并且热闹非凡。我与夏侯尚相见过后，来不及让他休息，便一起聚集在县衙正堂商议军情。

　　曹叡带来的援军正如他自己所说，包括一万名中央禁军，夏侯尚在宛城调集的一万人，以及曹泰从襄阳带来的两千人，总计两万两千人。另外还有六千水军、四十艘战船，尚未抵达。从数字上看仍然比东吴的军队少，但加上江陵剩余的兵力，已经达到东吴兵力的六成以上甚至七成。有了这些生力军，加上有江陵城作为依托，要打赢这场守卫战十拿九稳。我不敢说百分之百能够战胜，是因为吴军统帅终究是那个陆逊，倘若他想出什么奇谋，谁也没法保证一定能够识破。不过除我以外的其他人基本都不这么想。本来么，按照兵法的常识，这种兵力配置，攻城的一方几近于已经没有希望了。

　　将领方面除了夏侯霸让我惊喜，其他面孔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外。除了一众或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中下级军官，级别最高的仍然是夏侯尚和曹泰两人。曹叡从京城带来的禁军当中，除了跟在他身边的牙门校尉毌丘俭，再有就是屯骑校尉文钦，是我最熟悉的两个人。屯骑营也跟着曹叡一块来了，文钦现在变成了他们的统帅。他们看到我就很兴奋，我也同样惊喜交加。他们是我来江陵之前带得最久、配合也最默契的军队。能够再度与他们并肩作战，我感到非常踏实。原本没想到曹丕会从中央调动禁军过来解江陵之围。

　　曹叡的确是曹丕给我的最大惊喜。不会有人想到这一次担任主帅前来解围的竟然是当今太子，这绝对是违背常理的安排。太子是国家储君，对于社稷来说是除了皇帝本人之外第二重要的人物，一般情况下绝对不会亲赴前线战场。何况魏国从曹操那时候开始，就是皇帝本人亲征、继承人留守这样的模式，从来没有对调的先例。曹叡这次史无前例的挂帅出征，让我在兴奋之余也感到一丝莫名的诡异。

　　然而无论理智如何告诉我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感情却是我怎样都压抑不了的。我用尽了全部的自制力，让自己至少在军事会议上保持正常，向曹叡、夏侯尚、夏侯霸、曹泰等人详细讲述了两个月来的详细战况。为了不让自己分心，我甚至不敢多看曹叡。偶尔视线与他相交，也急忙避开，生怕对视的时间一长，我连自己嘴里正在说什么都不知道。全部说完之后我偷偷看他，坐在诸将正中的他看上去倒是面色如常，神情肃然，似乎一点都不像我这样心慌意乱。

　　我说完之后，夏侯尚道：“方才叔权所言，诸位都听到了。东吴此番攻打江夏、江陵两地，来势汹汹，颇有志在必得之势。眼下百里洲已被吴军攻破，江陵失了犄角。不过我军目的并非守住江陵，而是击退吴军，因而不必纠结于百里洲一地的暂时得失。”

　　我赞同道：“镇南将军言之有理。末将亦认为不必急于夺回百里洲。吴军已经围城两个月，且经过前些时日的连番激战，师老兵疲，伤损不断。我军应寻求决胜之道，无须拘泥于暂时的进退得失。”

　　夏侯尚点点头，转向曹叡询问道：“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我想起当初南征江陵的时候，我和曹叡同样是在曹仁军中，曹叡还是名义上的“监军”，但曹仁做什么决定从来不跟他商议，有时候甚至连通知他一声都免了。曹仁固然功勋卓越、资历又高，夏侯尚远远比不了，但这并非二人对待曹叡态度不同的根本原因。与军队的几次接触确实在实际上提升了曹叡在军队当中的影响力，特别是江陵这个地方，这是他和我打下来的。何况这次曹丕给了曹叡假黄钺的实权，有权决定前线一切军务，他是这场战役货真价实的主帅。

　　换句话说，打赢了吴军，功劳是他的，但如果战况不利……

　　曹叡凝视着夏侯尚答道：“两位夏侯将军的意见，我也赞同，相信亦符合陛下的心意。此番陛下之所以动员中央禁军，又令我率军前来，本就希望能够尽快击退东吴贼人，平息荆南、淮南战事。诸将务必同心协力，早日拟定破敌之策！”

　　众人齐声称喏，蔡平大声道：“只要击退吴军，百里洲自然能夺回来！决胜之日，末将蔡平愿为先锋，头一个攻上百里洲！”

　　曹叡的目光转向他，轻轻一笑：“蔡将军战意高涨，本太子十分欣慰。听闻蔡将军精通水战，勇猛非常，南中郎将递给朝廷的战报之中记录了不少蔡将军的功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蔡平十分高兴，兴奋地脸都涨红了，忙道：“太子殿下过奖！”

　　曹叡笑容愈深，朗声道：“蔡将军接下来的表现，本太子拭目以待！”

　　蔡平连连称是，愈发高兴得不能自已。我能看出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开口，正是有意想要引起曹叡的注意。如愿达成目的，他自然兴奋不已。

　　接下来我们商议了一下营地的选择、协同驻防等细节。两万多人的援军要全部住进城里是不可能的，再说也没有全部进城、任凭敌军包围的道理。我们选择了城北地势较高的地方作为中军大营，由夏侯尚率领本部荆州兵安营驻扎。曹叡带来的中央禁军归夏侯霸直接指挥，紧挨着夏侯尚扎营。曹泰则连同襄阳军一起进驻城中，加强城内的守备力量。

　　安排完毕这一切，天都黑了。诸将连夜出城，各自回营，曹叡和毌丘俭还有曹泰，就留在了城中分别安顿。江陵城内城外营火连绵，炊烟袅袅。两个月前东吴进驻江陵城下的声势浩大，如今我们终于扬眉吐气地还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