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85、三八一、僵持

　　这次夜袭的后果十分惨重。一百精骑，折损半数左右，回来的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带伤。我自己是右腿被吴军步兵的长矛刺中，下马之后才发现伤口颇深，无法独自行走。陈庆多处挂彩，幸运的是尽管伤处多，伤口都不深，算是皮外轻伤。筚红棘的伤势则要严重得多，他的侧腹被深深砍了一刀，伤及两根肋骨，血流不止，伤口深可见骨，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多达十余处。好不容易在几个族人的舍身保护下杀出吴营，一回到城中他就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我们这才发现他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我的心情犹如这黑沉沉的夜晚一般凝重。

　　从战术意图上来讲，这场劫营是彻底失败的。陆逊很明显洞悉了我们劫营的意图，并事先做好充分准备，我们完完全全落入了他的陷阱，输得一塌糊涂。要不是靠着超越时代的□□，我们这一百人或许都要折在吴军大营中了。现在不管怎么说，炸药给吴军带来了相当的震惊和混乱，也对他们的营地造成了实质性伤害，我多少挽回一点颜面。

　　蔡平尽管满脸不屑，好歹没太出格，亲自带兵出城来接应。回城之后已近黎明，我立刻叫人找来城中所有的大夫，尽全力为筚红棘疗伤。受伤的士兵也都被安排休息和治疗。这些能跟着回来的士兵，受伤都不到致命的程度，因为真正伤重的是没法回来的。倒是我自己腿上的伤十分碍事，连下马都要人搀扶，十分狼狈，也很不方便。

　　我是被几个亲兵扶下马，架到伤兵营的。几个大夫在给筚红棘处理伤口，我忍着腿伤的疼痛等在一旁，看着躺在简陋的榻上接受治疗的筚红棘昏迷不醒的脸。这个一贯天不怕地不怕、艺高胆大的蛮族首领，第一次将他如此孱弱的一面展现出来，让我看得很不习惯。我担心他如果就这么伤重不治而死，他的族人会怎么想？筚红棘虽然有妻子，但两人之间尚无子嗣。他的族人会选择怎样的人做他的后继者？他们还会听从我的命令吗？好不容易化敌为友，好不容易惺惺相惜，还来不及一道做些什么，难道就要到此为止？

　　这个时候要是星寰在就好了。

　　这个时候要是有星寰在场，我不知道会有多么安心。如果有他在，一定能治好筚红棘的伤，说不定还会阻止我进行这场鲁莽而仓促的劫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鲁莽的行动，几乎可以确定无法成功。对手可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陆逊啊！

　　回头复盘整件事，我才真正明白过来，打从一开始，陆逊就在刻意放出假情报引我上钩。从江夏过来的生力军，随军而来的粮草辎重，这些情报说不定都是假的。他骗过了筚红棘，也骗过了我。而且，他几乎断定我一定会亲自带人去劫营，这陷阱是为生擒我而准备的。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料，我果然相信了筚红棘带回来的虚假情报，也果然做出了亲自带人劫营的决定。陆逊唯一没有算准的大概就是火药的出现，这也是我能够从吴军大营脱身的唯一原因。但经过今晚，他是不是注意到了这个被我攥在手中的撒手锏，就不得而知了。

　　劫营的失败，或许筚红棘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但大部分的责任还在我身上。要是星寰在场，他一定能够洞悉陆逊的计谋，一定能够组织我劫营的计划，一定能有更高明的计策给与吴军真正的打击，一定……

　　“夏侯将军。”

　　一个大夫的声音让我从深陷其中的情绪当中清醒过来，我倏地抬头，看到那几个被召集来的大夫当中最年长的一个站在我面前，对我道：“将军，您腿上的伤也得尽快处理才行，老夫斗胆失礼……”

　　说着他便要俯身检查我的伤腿。我忙问：“我的伤不急！筚帅的情形如何？”

　　“筚帅的伤口已经清理缝合，大致处理完毕。”

　　“那他伤得怎么样了？没有性命危险吧？”

　　“这个……”

　　老大夫面露难色，我看他这样子，知道情况可能不是太好，便催他说实话。在我的追问下，大夫们实话实说并无把握，只能是“尽力了”。筚红棘伤势重、失血多，能不能活下来只能靠他自己的生命力。

　　我在沉重的打击面前，有些恍神地接受了腿伤的治疗，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筚红棘的伤势，以至于大夫们给我处理伤口时带来的疼痛，我也几乎没怎么感觉到。

　　从这天开始，我们和吴军进入了僵持阶段。

　　筚红棘重伤挣扎在死亡线上，导致他的族人士气一落千丈，我一下子失去了最锋利的刀。加上自身的腿伤也不算轻，连走路都困难，需要尽量卧床养伤。能打的只剩下一个陈庆，我无论如何不能拿他冒险。这下子，步兵彻底放弃了出城作战，改为固守城池，跟吴军展开了消耗战。

　　倒是蔡平的水军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城里的水军和驻扎在百里洲的偏师相互配合，让名满天下的东吴水军也没能占到便宜。不过我们在兵力上终究处于劣势，我尽量约束蔡平，不让他得意忘形频繁出战。蔡平在自满于战绩的同时，难免有些牢骚之言传到我耳朵里。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吴军进攻的势头竟然也减缓了，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那几颗□□炸出来的效果，反正吴军给我的感觉像是被震住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忙着修整大营。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晚上的爆炸确实闹得轰轰烈烈，规模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想，连我自己也有几分被吓到，尚且不知火药为何物的三国人就更不用说了。从这点上来说，夜袭也不能算是完全失败。

　　一连半个多月的平静给了我们最好的喘息时间。水军忙着操练和出战，步兵忙于整修城防，我的伤也在逐渐好转，已经能够独自行走，至少骑马作战不成问题了。最令我高兴的是，在昏迷了五天之后，筚红棘终于恢复了意识。

　　他醒来之后立刻叫身边的人请我过去，向我道歉说劫营失败都是因为他侦查的情报有误，他愿意接受军法处罚。我哪里还想着处罚他？劫营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安抚他说不要自责，把伤养好，回头跟吴军决战立个头功，他笑着点了点头。

　　人醒了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筚红棘身体强壮，我又反复叮嘱大夫用最好的药、不吝成本，大夫也都尽心，因而恢复起来很快。但终究是危及生命的重伤，要痊愈也不是几天的事。在他养伤期间，斥候的工作只好交给其他人接手。尽管接替他的人不能说不尽力，总让我觉得有所欠缺。

　　这天我正在县衙前厅和沈钟商量军粮的事，还没说几句，蔡平过来找我。我没避讳，让他也来参与讨论。毕竟他也是城内的高级将领，军粮的事更是与胜负成败都息息相关。沈钟把目前城内所有的库存粮草向我们做了汇报。

　　“……之前中郎将储存了足够城内加上百里洲士兵所需半年的粮食，本来无须为粮草担心。百姓家中也各自有些存粮，围城时日尚短，城内粮食尚且充足。但因原本在城外山林居住的荆民部落全体入城，徒然增加了许多需要供养的人口，粮草的消耗还是比下官之前预估的要快许多……”

　　“有多快？剩下的粮食还能吃多久？”蔡平着急地问。

　　“按照目前的消耗速度，还能供应三个月以上。”

　　蔡平“哦”了一声，放下心来：“还能撑三个月不算很紧张。朝廷的援军，三个月怎么也该到了！”

　　沈钟转向他道：“蔡将军不可掉以轻心。虽说眼下的存粮足够供应三个月所需，但朝廷援军即便到来，东吴也不会马上退兵，战事仍将继续，谁也不知会持续到何时。考虑到应急和意外，下官认为必须从现在开始缩减粮草的使用，尽可能维持得更加长久一些，才是应对之道。”

　　蔡平颇不以为然道：“沈长史是不是多虑了？我看东吴未必撑得到三个月就会退兵。这些天他们根本没法动什么像样的进攻，颓势尽显。等我方援军一到，他们说不定顺势就会退兵，咱们根本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

　　沈钟微微蹙眉，显然有些不悦他如此粗率的态度。我笑了笑：“蔡将军真是信心十足。我当然也希望援军一到，不费吹灰之力，东吴望风而退。可惜事情总不会这么顺利。沈长史说的有理，当年周瑜围攻江陵足足一年之久，如今陆逊做了怎样的打算，我们完全看不出来，不得不谨慎考虑。我认为从现在开始节省粮食开支，很有必要，还请蔡将军配合。”

　　蔡平满脸不爽：“要省就把那些山民的粮食省去好了！那些妇孺老人反正也没什么用。士兵要打仗，怎能让他们饿着肚子！？”

　　我怒极而笑：“蔡将军真会说笑！让妇孺老人饿肚子，这是要逼荆民与我们为敌么？筚帅可是陛下正式下诏任用的将官，蔡将军果真有把他看做同僚么？”

　　蔡平翻了个白眼，对着沈钟冷哼道：“那你说要怎么缩减？饿着了士兵减损士气，同样有害无益！”

　　“蔡将军放心，下官会妥善处理此事。只是请将军身先士卒，即日起适当缩减饮食。”

　　我抢在蔡平反驳之前说道：“我当然也会为全军做出表率，即日起饮食与士兵等同。若发现有任何人奢侈浪费，绝不宽宥！”

　　蔡平嘟囔了几句，没说什么。沈钟道：“既然中郎将下定决心，下官这就去办理此事。另外，百里洲的唐将军要的粮草，下官今日就能调拨好，护送的话……”

　　“我去吧。”蔡平主动请缨，“我来见夏侯将军正为请战。既然要送粮草去百里洲，我责无旁贷！”

　　我打量了他几眼，点头道：“好。我本有此意，既然将军主动请战，那就再好不过！这件事，就请蔡将军与沈长史一道办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