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82、三七八、首战

　　第二天一早，陆逊没有马上攻城，而是送了一封战书过来。

　　战书文采卓越，细数了魏国多年来种种“不义”之处，远从曹操当年挟持汉献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始，近到曹仁南征以计谋重夺江陵，洋洋洒洒非常文雅地把我们骂了一大顿，表示自己受吴王孙权之命，统率水陆大军十五万众，前来讨还江陵。如若遭到拒绝，“不惜与将军一战！”

　　陆逊出马，果然和前几次的小规模摩擦不能相提并论。这封战书文笔流畅，引经据典，写得很好，不知是不是陆逊亲自写得。我自觉写不出与之相匹配的文章，便让沈钟代写回书。沈钟第二天把写好的回信交给我，写得也挺不错，我一字不改派人给陆逊送了回去。

　　战书往来之后，陆逊并没有耽搁时间，第三天一早便整军前来攻城。我把城防交给蔡平和沈钟，亲自点起城中所有步骑兵，加上筚红棘和五百荆楚兵，共计三千五百人，出城应战。陆逊的大军尽管并没有他在战书中所说的十五万人，三万多总是有的。三千人在三万人面前，还是显得弱小可怜。

　　三月已经比较热了，天青日朗，微风吹拂，是个打仗的好日子。我穿着擦拭得崭新的铠甲，腰挂长剑，枪横马上，马鞍左手边悬挂着用来装飞石的小皮囊，座下黑色骏马打着响鼻，看起来战意比我还高昂。在我左侧，是筚红棘和他的五百荆楚兵，右侧则是陈庆和我的亲兵近卫。其他将官士兵按照各自的位置列队整齐。阳光下旌旗招展，风吹动色彩鲜艳的军旗，上面用篆体写着大大的“夏侯”两个字。

　　我心中微微有些紧张，特别是在看到这面写着“夏侯”的旗帜时。这本不是我真正的姓氏，然而事到如今，我早已和这个身体彻底融合，成为了夏侯称本人。我扛着的，是夏侯家的姓氏，也是夏侯家所守护的曹魏皇室。这是我真真正正第一次独自以夏侯之名，迎接一场国家级别的战事。

　　我的紧张另外有一部分，是来源于站在我对面的陆逊。

　　一别三年多，陆逊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变化。他也穿着甲胄，亲自站在了战阵前列。他身侧身后，拱卫着众多武将，在武将们一派杀气腾腾的气氛当中，陆逊显得格外沉静。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认出我就是当年他曾经赏识过、曾经想要招入麾下的那个游侠赵乐。或许他根本不记得我了吧。毕竟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不长，而在他的记忆中，我应该已经暴毙死于武昌了。

　　可他大概不知道，他当年赠送给我的那把匕首，我一直留在身边。即便此时此刻，也正别在我的腰带中。我对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的陆逊，一直是深怀好感的，只可惜我现在已经不是千百年后阅读史书寻找乐趣的旁观者了。

　　筚红棘轻笑一声，小声问我：“待会要不要我为你杀个头阵？”

　　“放心，先登之位，舍你其谁？”我也小声回答，“只是敌众我寡，不要恋战，得些好处便立刻回来。”

　　“明白！”

　　我用力一夹马腹，朝着吴军走过去，筚红棘、陈庆等人紧跟我的步调，接着整个阵列都跟着向前移动。走到与吴军相距数百米的距离，我勒马停下，稳住了全军阵脚，冲着吴军阵营扬声道：“本人大魏南中郎将夏侯称，久仰辅国将军威名！只是将军此来带的人太多，就不请将军入城喝茶了！将军哪里来的哪里去，夏侯称不远送！”

　　陆逊轻笑一声，朗声道：“夏侯将军真会说笑。陆某在昨日书信中已说的清楚明白，江陵乃贵军背信弃义、以欺诈手段从我军手中夺走，陆某今日前来讨回公道，望将军给个方便。陆某念在昔日与将军稍许有几分交情，也不想与将军兵戎相见！”

　　我万没想到陆逊会直接在战场上把这话说出来，心里犹如坐跳楼机一样猛然一惊，瞪着陆逊。他知道了我和当年的赵乐是同一个人？知道我当时是诈死逃走？他怎么知道的呢？我当时在东吴没见过多少人，基本上东吴的将领全都不认识我啊！

　　“夏侯将军不必惊奇。将军身为江陵守将，又年纪轻轻，自然备受瞩目，陆某难免要对将军的事多加关注。”

　　我假笑一声，道：“夏侯称当年游历江东，曲折艰难，多谢辅国将军的关照，感念至今。没想到还能有与将军重聚之日，夏侯称定然不会对将军有所保留！”

　　“夏侯将军游历三国，逃蜀弃吴，终于还是北归魏国，也是不易。陆某当年还为将军之死心怀感伤，到今日方才知道是多余了！”

　　他这一说，我不免想起三年前流落东吴的那些日子。他对我的赏识和庇护是真心的。他带着我巡视军营，指着壮阔的长江诉说他守卫江东的理想的情景，历历在目犹在眼前。他是以一个年长者对待后生晚辈的态度，真心实意地来对待我，就跟蜀汉的赵云一样，我能够感觉得到他们对我并无猜忌和恶意。

　　这些我都辜负了。我或许不会与赵云兵戈相向，但陆逊，我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

　　我冷不丁问了一句：“孙尚香夫人现在好吗？”

　　陆逊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回答：“夫人别居建业，深居简出，不问政事。”

　　“多谢相告。”我一转手中银枪，枪尖指向陆逊，厉声道：“既已了却疑问，夏侯称当与将军奋力一战！”

　　陆逊沉默地凝视着我，他阵中一名偏将大喊一声：“待某为将军讨伐此贼！”

　　我身后，同样有人大喝一声：“说好了头阵归我，夏侯将军不可食言！”

　　话音未落，筚红棘已经如风一样策马蹿到阵前，拔出自己的弯刀，直奔那名挥舞大刀的吴将。双方刹那间接战在一起，刀与刀的碰撞发出震人心魄的铿锵之声。

　　我稍稍退后，在关注两人单挑的同时留意整个场面上吴军的动作。筚红棘的勇猛又是蔡平、甚至潘璋都不能比的。他的天生神力加上敏捷快速的动作、娴熟的马术，让他的个人战力趋向无敌，那名吴军偏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两人仅仅战了二十回合左右，他就被筚红棘的弯刀削掉了人头，疯狂飙血的身体从马上轰然栽倒在尘土之中。

　　身后的魏军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吴军则一阵哗然，连陆逊都有些微微动容。显然这个吴将也不是个菜鸟，只是他们没想到筚红棘如此强悍。斩获首功的筚红棘兴奋地举起染血的弯刀，用他们部族自己的语言大声呼喊，获得阵中五百名荆楚兵同样的呼应。

　　士气大振之余，我察觉到吴军的阵营稍许发生了些变化。陆逊在短暂的动容之后迅速回复常态，并且整个人愈发沉静，手一挥，阵中冲出一小队骑兵前去围攻筚红棘，另有一队步兵跑去为战死的武将收尸。筚红棘毫不畏惧地迎向那队骑兵，但在这同时，吴军右翼最前面的两排骑兵忽然散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弓箭手。

　　我大喊一声：“防御箭阵！！”在我喊的同时，吴军的弓箭手已经射出了第一波箭雨。这波箭雨越过了我、筚红棘、吴军骑兵所处的交战区域，射向我们身后的魏军阵营。士兵们急忙从阵斩敌将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举起盾牌结成防御阵型。我则直接冲向筚红棘，帮他一起对抗那一小队围攻上来的吴军骑兵。

　　吴军并不以骑兵见长，吴蜀两国都缺乏足够的战马，而无论江南还是巴蜀，地形地貌也决定了骑兵不可能是作战的主流。因而这一小队骑兵的战斗力其实不足为惧，我和筚红棘两人轻松应付，很快便将他们杀散。但杀散了他们，我们也跟着暴露在吴军的射程里。好在这个时候，我身后的魏军也在防御中站稳脚跟，开始有序反击，才避免让我和筚红棘沦为吴军的活靶子，安然退回己方阵营。

　　“将军！吴军追过来了！！”

　　我一回阵，陈庆便大声提醒我。我回头一看，吴军的前锋冒着箭雨展开了冲锋，喊杀震天地朝我们冲过来。我迅速做出了决定：“陈庆带人撤军回城！筚红棘跟我留下殿后！！”

　　陈庆喊了一声“将军”，我大声命令：“全军听令——撤军回城！！”同时挺枪跃马，返身杀向冲锋而来的吴军。我的亲兵全是骑兵，二十余骑连同我自己，组成一枚锋利的箭头，刺入迎面而来的吴军步兵阵营，立刻劈开一条血路。另一边，筚红棘和他的五百荆楚兵才是阻挡吴军的主要战力，他们结成一个方阵，磐石般抵挡住了吴军前锋的冲击。

　　箭矢流窜，刀枪飞舞，喊杀震天。我仰仗与墨云近乎完美默契的配合，在吴军阵中犹如无人之境，银枪所到之处血花四溅，惨嚎连连。敌军的血溅在我的身上、脸上，丝毫不能阻碍我。这双握紧刀枪的手早已习惯了在战场上夺走人命，制造杀戮。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半分停滞都可能招来致命危险的战场上，我无暇考虑战斗之外的任何事。

　　激烈的战斗并未使我陷入盲目的杀戮。我始终留意着大队人马的撤退情况。确认大部分士兵已经退入城外防御工事之内，我开始招呼亲兵和筚红棘撤退。吴军前锋被我们阻挡得大约也是急了，缠斗越紧，一时半刻竟然难以脱身。

　　殿后殿到同归于尽可不是我的初衷。我决心找到吴军前锋主将，把他解决掉，这些前锋部队的战意就会瓦解。而对方大概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没用我费力寻找，斜刺里一杆长枪戳了过来，对方先找上了我。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我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喝问。

　　前锋将大喝道：“某乃奋武校尉全焕！纳命来！！”

　　名字没听过，但他是前锋主将没错了。我抖擞精神，振奋武力，震开他的枪，拨转枪尖展开一轮猛攻。对方的枪法倒是不错，我一时间占不了什么便宜，战况陷入胶着。

　　我心里很清楚，胶着对我不利，我必须速战速决。然而欲速则不达是古老而经典的哲理，因为心态过于着急，我反而被对方抓住破绽，一枪戳在左上臂。我当机立断撒手扔枪，以牺牲武器为代价，及时收回手臂，避免受到重伤。

　　伴随着我的枪掉落在地，全焕狂喜的表情也清楚地映入眼中。他大概觉得自己赢了。战场上武器脱手是极大的危险，伴随着慌乱，很有可能在瞬间决定胜负。但手臂的疼痛让我瞬间冷静下来，长枪落地更是给了我腾出手的余地。我丝毫没有停留，左手落下的同时从囊中取出两颗石子交到右手上，一前一后冲着全焕面门打了过去！

　　之前双手使枪，我始终没有机会施展飞石技能。这下倒是刚好。这么近的距离，打不中是没有天理的。第一粒石子就正正好好打在全焕脑门上，他“哎哟”一声被打得仰头向后，第二粒就打在了脸上，没有造成大的伤害，不过这么缓了一缓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在石子脱手之后顺势抽出佩剑双手握住，趁着他被石子打中的空档，剑锋沿着他的枪身顺势而上，用上整个上半身的力量，发一声大喊，一剑削掉他半个脑袋！

　　一刻钟后，我顺利带着所有人撤回了江陵城防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