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2、番外3·雨霖铃（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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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随着内侍高亢的通报，一屋子里里外外的宾客仆人都忙不迭行礼迎驾。父皇和皇后同样穿着喜庆的礼服，执手而入。父皇依旧那么意气风发，英姿勃勃，皇后也依然美丽雍容，只是臃肿的身形彰显出有孕在身已近五个月的事实，多少有些违和。
“儿臣恭迎父皇母后！父皇和母后亲自来为儿臣主持婚礼，儿臣不胜惶恐！”
父皇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笑道：“太子娶妃，父皇和母后怎能不亲自主持？”
皇后柔和笑道：“太子今日真是英气逼人，俊美非常，颇有陛下年轻时的影子呢！”
“多谢父皇、母后。母后有孕在身，不宜劳累，请随儿臣入内休息。”
一路前呼后拥，行礼叩拜，他带着世间最尊贵的两位父母来到布置一新的厅堂，落座休息。父皇对皇后的关切溢于言表，两人间的柔情蜜意让他的心疼得几近抽搐。
即便并非自己钟爱的女子，即便不是自己想要的婚姻，这份喜悦本来该是自己母亲享受的，这份荣耀也该是自己母亲收获的。父皇的眼里其实根本没有他这个即将成婚的儿子，满心满眼的关切全都给了皇后腹中的胎儿，毫无保留。皇后也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认她这个“母后”。她如今终于有了亲生骨肉，又怎么会把曾经情敌的儿子放在心里？
这一对天下最尊贵的父母，却也是天下最心不在焉的高堂。
眼里看着他们情意绵绵，心里想着自己母亲的孤寒惨死，他感到自己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清晰鲜明的恨意了。排山倒海一般冰冷的愤恨，让他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继续表现出恭敬而喜悦的样子。
他借口招呼宾客而离开。宾客也确实很多，陆陆续续来到，送上丰厚的贺礼和喧闹的祝福，他需要一一答谢。太子大婚是盛大的社交场合，这些人前来祝贺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太子”。太子府门庭若市，空前热闹，只除了当事者太子本人的心境。
不过太子本人的心境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的？这大概是这个场合下最无足轻重的事了。
无数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来向他祝贺，他带着机械的笑容重复着措辞尽管不同内容实则一致的回应。人群中他看到了司马懿，高大的身材让他显得卓尔不群。他一眼就对上了司马懿那双深沉内敛的眼眸。
“司马懿携犬子二人，恭贺太子殿下大婚。一并奉上薄礼一份，请殿下笑纳。”
司马懿边行礼边说，与他同来的长子司马师和次子司马昭也跟着行礼道贺。贺礼由管家收下，登记在册。他对着司马懿露出浅浅的笑容。
“多谢司马侍中与两位公子赏光前来。父皇和母后御驾已到，正在后堂休息，等候吉时。司马侍中要先去拜见父皇吗？”
司马懿略显迟疑，他笑着劝道：“时辰还早，我忙于迎接宾客，无法伴驾御前。司马侍中若能去陪父皇和母后闲聊几句，也是帮了我的大忙。”
司马懿行礼道：“既然太子殿下如此说，司马懿便斗胆前去觐见，暂且失陪了。”
司马懿有足够的资格去面见皇帝，司马师和司马昭没有。没了父亲在场，司马昭的顽皮本性又难以遏制地活跃起来，笑着对他说：“太子殿下今天可真好看！刚才远远看到，我还以为是天仙下凡呢！”
他大笑起来。司马师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呵斥道：“胡说什么！父亲一走你就乱说话！”
司马昭不服气地说：“本来就是嘛！你看这满场宾客，哪个有殿下的美貌？我若是女子，哪怕做妾也要嫁给殿下！”
司马师抬手用力拍了弟弟的脑袋，骂道：“你这没出息的胡说什么！让殿下笑话！”
他笑得愈发止不住。想不到今天唯一的欢乐，竟然是这个口无遮拦的司马家二公子带给自己的，也是意外。
他笑着拍了拍司马昭比自己还要略高一点的肩膀，道：“二公子真是心直口快。可惜二公子男儿之身，眼看着承袭了司马侍中高大威猛的身材，曹叡无福消受啊！”
司马师躬身行礼：“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舍弟有口无心，胡说八道，司马师管教无方，殿下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无妨，司马大公子不必担心。二公子的话虽是戏言，夸赞之辞，我便厚颜领受了。”
“嘿嘿，虽是戏言，却也是肺腑之言啊！”司马昭笑着，白了一眼自家兄长：“我哥就跟父亲一样，开不得半句玩笑，真无趣！也不知以后谁要嫁给你这么没趣的人！”
司马师叹道：“总比有人白长一幅皮囊，却丢尽我司马家的脸要好！”
“哼！顺从自己心意，实话实说，不吝直言，有什么好丢脸的？”司马昭辩白道，“再说大哥你总不能否认，太子殿下确实人物风流，京城无双吧？”
司马师一阵语塞，反驳：“可我总不会说出要嫁给人家做妾这种话来！”
“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即便是做妾也愿意！只要能长相厮守，名分上委屈些，又算得什么？”
“你给我闭嘴！还嫌不够丢人？”司马师拂袖道，“我看你早些去给人做妾也好，免得留在家里气死我跟父亲！”
夏侯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蹦了出来，嚷嚷着问：“阿昭要嫁给谁做妾？谁敢娶啊！”
司马昭大笑：“嫁给你啊！要不要，阿和？”
夏侯和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你还是留在家里祸害自家父兄吧，不要随便跑出来为害一方！”
两人抱在一起笑成一团。夏侯霸带着夏侯惠跟了上来，夏侯惠一把抓过自家弟弟，训斥道：“阿和，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像什么样子？不要整天跟着阿昭瞎胡闹！”
夏侯霸上前一步行礼道：“弟弟们不懂事，夏侯霸身为兄长，难辞其咎。今日殿下大喜之日，莫要让不懂事的小子们扫了殿下的兴致，夏侯霸先向殿下配个不是！”
“中领军客气了。曹叡与夏侯家和司马家的公子们也算有缘，诸位齐聚，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可惜三弟叔权不能前来，特意送来家书叮嘱末将，代为送上贺礼，请殿下见谅。”
“叔权”两个字在心里划过，带起一道深深的血痕。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嘴角那么沉那么紧，用尽全力才能微微弯起一点弧度。
“夏侯中郎将镇守江陵，不能前来是理所当然的。特意送来贺礼，实在费心了……”
其实不用送什么贺礼。若有可能，他宁可连他的兄弟都不要见，或许还能自欺欺人，自己没有背叛他。
夏侯霸目光炯炯，看起来意味深长。他是知道的吧？记得叔权说过，已对兄长坦白心迹，表明终身不娶之意。那他的兄长前来参加自己的婚礼，亲眼见证自己另娶他人，与他当着面看到自己的背叛有何分别？
婚礼前几天，他进宫去向父皇和母后禀报婚礼的安排，请他们前来主婚，出来时在宫里遇见了金乡公主。金乡开门见山就问他：“你不是马上就要大婚，为何脸色如此之差？简直好像被人逼着娶妻一样！”
他笑得好似哭，不无羡慕地回答：“只恨自己不能如公主一般，坚持心意，矢志不渝。”
金乡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同情：“你终究与我不同。金乡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公主，可以不嫁。你身为太子，不能不娶。”
又劝他：“你若另有中意之人，不能立为正室，纳为妾室也未尝不可。委屈是委屈了些，总好过抱恨终生。”
他只得苦笑：“可惜我与心仪之人，只能抱恨终生了。”
聪慧如金乡公主，再没有多问。
是啊，他跟金乡公主不一样。金乡与她心仪之人，终究还有名正言顺在一起的可能，而自己和他呢？他曾说过或许会有那样的国家，男子和男子、女子和女子，只要相爱便能相守，成为终生伴侣，无惧伦常。若有那样的地方，他愿意与他同去。可惜那只是他的想象罢了。他终究是要穿着这身新郎的喜服，迎娶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作为妻子。他不是父皇，他也不要变成父皇那样，坐拥后宫三千，还能保有若水一瓢。
可是过了今日，我和你之间，还能情意不改，一生一世么？你会嫉妒我的妻子儿女，我也会对你心怀愧疚。长久下去，终有一天，或许我们再也不会愿意拥抱彼此，纵情缠绵，再难回到那个月满而亏的中秋之夜……
迎亲的队伍，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代替他前去虞家迎亲的，是他的弟弟、京兆王曹礼。曹礼还是京兆王，在被勒令反省三个月之后，他被狂喜于皇后有孕的父皇赦免了，就此出宫居住。让曹礼前去迎亲，也是父皇的意思。父皇原谅了曾经不可原谅的曹礼，短暂的失宠过后曹礼的地位并无太大改变，人却沉稳低调了不少。即便皇后日后生下的不是皇子，曹礼的威胁也再度浮出水面，提醒着他的太子地位并不稳固。
从高头大马上翻身下来，曹礼走上前来向他行礼。迎亲的队伍带回了精心装扮的新娘，一身大红的喜服包裹着窈窕的身段，红色的面纱下隐约可见描画精致的红唇，艳丽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那就是即将成为他妃子的女子，河内虞氏之女，正统世家大族的女儿。一举手一投足，站立的姿势走路的步态，无不显示出世家大族的教养，带着高人一等的骄傲。
他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如此强大的自制能力，控制着似乎并非自己的身体，循规蹈矩地按照所有的要求，一步接着一步地去完成所有的礼仪。这一切都像是在虚幻的梦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怪陆离，唯一异常鲜明的只有喜服，鲜艳的喜服，正红的色彩，无比喜庆，无比热烈，又无比……
——真想看你穿喜服的样子。你穿红色最是好看。那身大红色的喜服穿在你身上，一定比谁都好看！
我现在穿上了，只是你看不到。
——不叫夫妻，叫做伴侣。相伴一生，神仙眷侣。
我与虞氏虽结为夫妻，但我的“伴侣”，只有你一个。
——你知道我的心意，这一生，就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我……
他终于执起了新娘的手，柔软得像花瓣一样的手指，白皙娇嫩，指尖用花汁染上了娇艳欲滴的粉色，看起来如同手的主人一样惹人怜爱。
然而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那双抚摸自己身体的粗糙大手，指腹有弯弓搭箭磨出的老茧，指甲粗粝，接触肌肤的感觉像砂子一样粗糙，却能轻易挑起自己的情欲。
他终于跪倒在天下最尊贵的父亲和母亲面前，叩拜行礼，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向他们引荐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从此作为一个男人成家立业。
然而浮现在眼前的却是绵延的北邙山。在邙山脚下他对他说，以后君临天下，自然可以为自己的母亲正名、迁居、追封身后荣耀。也是在邙山脚下，他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愿意抛却红尘，与他遁世而去。一生仅有那么一次的勇气和机会。错过了，这一生不会再有。
执子之手，敬天地、拜高堂，对饮合欢。
从今往后，我曹叡再不是自由之身。我们这一生，或许注定了要遮遮掩掩，无法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
但是夏侯称，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372章 番外3·雨霖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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