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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三五二、秋后算账(上) ...

  •   掌灯时分,憋了两天的雨终于下了起来,而我一直挂念的人也终于回来了。

      大雨噼里啪啦铺天盖地下起来的时候,一辆皇宫来的马车在门外停下,把星寰送了回来。跟他一块回来的还有陈庆。府里的管家对星寰还有印象,看到陈庆更是惊讶,赶紧带着他们来夏侯霸的卧室见我。我又惊又喜,忍不住情不自禁,迎面将星寰抱了个满怀。

      “先生怎么突然回来了?外头雨那么大,还以为先生定然会在司马大人那边住下。司马府上被禁军搜查的时候,我们都担心先生跟司马大人在朝会上出了什么事,想着去寻先生,家里的事却走不开!”

      星寰的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清香,与众不同,独一无二。他的身子也总显得比常人温度略低,即便紧挨着抱在一起,仍不觉得有常人该有的温度,似乎他天生体温偏低。他身子僵直片刻,轻轻挣开了我的怀抱。

      “叫公子挂念了。看到公子平安,予也放心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唐突,讪讪地点了点头,一旁陈庆冲着我跪下行礼。

      “小人陈庆,见过大人!”

      “快起来,陈庆!我真是想死你了!没了你在身边,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你不知道我有多不习惯!”

      陈庆激动道:“小人亦十分想念大人!自从离开大人身边,无时无刻不挂念大人。今日得见大人一切安好,小人方才安心!”

      星寰在一旁微笑道:“是呵,陈庆虽说跟在予身边,当真是三心二意,心思一刻都不在予这里。”

      这话说的我跟陈庆都尴尬。我赶紧把陈庆拉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一年多不见,他看起来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气色也特别好,眼睛更是炯炯有神,整个人的气质沉稳不少。我满意地点点头。

      “让你跟着星先生,果然是没错。你不光气色好得多,看起来气质也不太一样了。”

      陈庆对星寰行了礼,答道:“托先生的福,小人跟在先生身边,蒙先生教导,受益匪浅。先生不仅教了小人天文地理、兵法常识,还为小人配制方药调理身体,对小人形同再造之恩。先生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我赶忙也对星寰行礼:“多谢先生如此栽培陈庆!我也为陈庆向先生道谢!”

      星寰轻轻一笑:“即便形如再造之恩,陈庆心里一门心思心心念念的,还是赶紧回到公子身边,这叫予情何以堪呢?”

      我跟陈庆更加窘迫,他赶紧给星寰跪下行礼:“是陈庆说错了话,先生莫怪,陈庆向先生赔罪!”

      “予说笑而已。予知道你对夏侯公子忠心,怎会与你计较这个?快起来吧。此处是夏侯中领军的住处吧?”星寰的视线朝屋内转了转,“听陛下说,中领军大人所中之毒已获解药,应该不碍事了吧?”

      “你从陛下口中听说的?是啊!曹震当着陛下的面把解药拿了出来,我又请大夫确认无误。二哥服了解药之后,折腾了一下午,一会发寒一会发热,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本来我想着只有你才能救他,曹震拿出解药也是好事。要不你再帮忙给二哥看看?”

      他点头:“公子厚爱,予没有公子想的那么神通广大。不过为夏侯中领军看上一看,倒是应该的。”

      他跟着我走进屋内,在卧榻前跪坐下来,抬起夏侯霸的手为他诊脉。我和陈庆不敢打扰,屏息静待。片刻之后,他诊断完毕,扭头看着我道:“体内余毒已经清除,待明日醒来,静心调养一阵便可痊愈。”

      我长出一口气:“太好了,总算可以放心了!多谢先生!”

      “予什么也没做,公子不必道谢。”他静静地说,起身道:“外头说话吧,不要吵了中领军休息。”

      我想了想觉得在二哥这边说话好像也不是很妥当。我们三个人久别重逢,我实在有太多的话想跟星寰和陈庆说,在二哥房内,不是自己屋里终究觉得不方便。既然二哥已经确定脱离危险,不需要彻夜看护了,我便跟嫂子交代一番,带着他们两人回到自己的住处。

      杜三看到陈庆回来也是激动不已,我让他带陈庆先去安顿。陈庆很久没回来了,他的房间虽说还保持原样,但这么长时间没有使用,少不了要收拾一番。把陈庆的事交给杜三,我喊来红印备了酒菜,拉着星寰在房中坐下。屋外大雨倾盆,带来夏夜难得的清凉,配合着尘埃落定的轻松感,格外畅快。

      “真是好大一场雨啊。如此一来,京城附近的连日干旱,应当可以缓解不少。”星寰淡淡地说。他的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也显得格外清冷,犹如落在玉盘里的珠玑在轻轻跳跃。

      我不解地问:“先生怎知京畿地区有旱情?”

      “予赶回京城的时候,见到洛阳周遭方圆五十里一片干渴焦灼之情,庄稼萎靡,河水枯竭,农人神色凄苦,便知干旱之情当已持续多日。这些公子不曾见么?”

      我深感惭愧:“我回来的路上确实觉得天气炎热得有些过分,但并未注意到已成干旱灾情。还是先生心怀苍生百姓,匆匆赶路之际还能留意到农人疾苦。”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公子所学还远远不够。兵戎相争、朝堂权谋,固然是公子的必修之道,民间疾苦亦得时时关心。生民百姓才是国家社稷的根基所在。百姓若不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国家又如何能够长久?”

      “先生教训的是,我以后会多多学习。”我老老实实地对星寰行礼,“既然如此,能否请先生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呢?我要向先生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

      星寰喝了一口酒,道:“任城王之事才刚落幕,予也刚松一口气。公子现在就谈今后之事,未免过早。”

      我暗自叹息,觉得八成又没戏,便顺着他的话锋道:“先生方才是从宫里陛下身边回来吧?先生和司马侍中昨日朝会时究竟如何?”

      “其实任城王也不曾对司马侍中如何。昨日朝会,予以医者身份同行,自然是不能进入朝会大殿的。在外等候时,便被禁军看管起来。这场朝会开到晌午,好容易结束了,司马侍中却被留在宫中不许离去,予也被叫进去为他‘诊治’,才听说禁军在司马府上搜到前日闯入皇宫的盗贼,任城王因为担心司马侍中的安全,请他暂时留在宫中。司马侍中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尽管担心公子和平原王的安全,暂时也无计可施,只好姑且留在宫中静观其变。当夜予算了一卦,得知今日真龙归位,自然无须担忧。”

      “原来如此。好在陛下及时赶回,先生和司马侍中也没吃什么苦头,真是皆大欢喜。”

      星寰微微一笑:“不知公子和平原王又有如何际遇?”

      我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说给他听,自嘲道:“我们本想混在禁军当中,在陛下回京的时候闪亮登场,立一份大功劳。不想任城王竟然如此识时务,见大势已去,便就此收手,竟觉得有几分不像他的性情了。”

      星寰轻叹:“任城王并非残暴冥顽之人。既然明知大势已去,又何必再手足相残,让天下的人看笑话呢?”

      “嗯……也对。若是他今日在城外对着陛下拔剑,坐实了叛乱之名,又有什么用呢?他难道还能当着成千上万禁军的面……”

      “所以他当场说成是来迎接陛下回京,保全了彼此最后一丝颜面,不可谓不智之举。”

      我默默地想起我被曹彰囚禁在宫时,他背对着我离开偏殿,高大的背影在宫灯的光线中半明半暗的那个画面。明知不可而为,困兽犹斗的奋力一搏,终究是输给了命运的无情碾压。曹丕若不是防范兄弟犹如防范家贼,对待两个弟弟苛刻到冷酷无情的地步,曹彰肯定也不会想要做这样的事吧?

      但是当着星寰的面,我能说是曹丕不好么?他为了曹丕,特意从江南赶到宛城,又冒险充当先锋使者,入城通风报信。他对曹丕确实从不称臣,但他的确是帮曹丕的。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任城王呢?”

      “公子又何必问呢?任城王自己都心知肚明。”

      “嗯……”除了一死,曹彰不会有第二条路了。

      “但是,事情远未结束。除了任城王,尚有其他党羽需要清查审理,耗时不止一日两日。在那之前,陛下应该会将任城王囚禁于宫中,不会再放他离开了。”

      “果然如此。先生,如今尘埃落定,我想是时候请教了——陛下既然早就挫败了前线的行刺阴谋,却放任、甚至刻意制造假消息送回洛阳,让任城王按照计划发动,是否从一开始便是存心的?陛下想要借这个机会,一举铲除任城王以及其他心怀异志的文臣武将?”

      星寰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酒,轻声道:“公子果然聪慧。”

      我苦笑:“我哪里聪慧了,总是后知后觉。陛下的心思真是太深沉了……”

      “乱世之中人心动荡,不能全怪陛下。魏王曹公在世之时,依靠威望压制各地,又曾有过立嗣之争。因而曹公薨逝之后,原本靠他的威望压制住的人当中,便有不服的念头。陛下接受汉帝禅让,亦不乏扼腕追思者。臧霸久治青、徐二州,在当地根基深厚,青州兵更是只听臧霸调遣命令,陛下一直想要寻觅机会收其兵权。陛下原本去年打算东巡,正是要设法解决青、徐之事,却因南征江陵而将此事搁置。但臧霸明白朝廷迟早会对自己动手,便暗中找上了任城王,铤而走险。”

      “你是说,任城王之事,是臧霸从中推动?”

      “单凭任城王一己之力,恐怕连离开封国都做不到吧?”

      “对啊,所以我一直很纳闷他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任城王到达封国不久,臧霸便与其暗通款曲。对臧霸而言,任城在其势力范围之内,掩人耳目自然不难。”

      我皱眉。我不记得历史上有曹彰和臧霸这回事,我只知道野史说曹彰是被曹丕毒死的。难道这场任城王之乱,也是历史变动的产物吗?

      “臧霸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持自己现有的势力范围?”

      “若事情做成,任城王和臧霸共享摄政大权。公子还记得那份摄政名单吧?太尉贾诩年事已高,又有病在身,已是风烛残年,无非是写在上面充数的。臧霸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权力。”星寰淡淡道,“终究曾是一方豪强霸主,莫要小看曾经的雄心壮志。”

      我忽然想起给夏侯霸下毒的中护军曹震:“那曹震又是怎么回事?”

      “中护军曹震,乃原骠骑将军曹洪之子。曹洪去年被人揭发贪污敛财,被陛下废为庶人。曹震是为父亲抱不平吧,才会参与此事。”

      “那这样一来,他……还有他们全家,恐怕都会被连累吧……?”

      “曹洪也是宗室,陛下不会赶尽杀绝,最多只会处罚曹震一人。毕竟任城王既然保存了最后一丝颜面,陛下也不愿意撕开。”

      我挤出一丝笑:“还好任城王没有负隅顽抗。要是面子里子都没了,牵连恐怕更大了。”

      “公子不忍?”星寰忽然问道。

      我急忙摇头:“我怎么敢?我算老几啊!只是对于兄弟阋墙之事,我还是觉得难以理解,更无法习以为常吧……”

      毕竟在现代的我是独生子女,压根没有兄弟姐妹。作为夏侯称,我又非常幸运地有一帮感情好的兄弟,所以我很难理解曹丕兄弟们这种情况。尽管夏侯霸告诉过我,曹丕他们兄弟之间,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今天这种局面的。

      星寰淡淡地回答:“帝王家不比寻常人家,甚至不比王侯之家。”

      “可是非要如此你死我活吗?陛下的兄弟们也没有谁是真打算篡位谋权吧?”

      我说完之后惊觉自己说了不能说的话,偷看星寰的反应,见他面色平静,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我看了半晌,一动不动。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雨声听起来惊心动魄。

      “公子在予面前说了什么都无所谓,但在陛下面前,万万不可替任城王求情,公子切记。”他最后这样告诫我。

      “我知道,刚才是我轻率了。”

      “另外也要记得,以后在陛下面前,最好不要提起鄄城王。陛下原本便忌讳鄄城王,更甚于任城王。此事之后,陛下的忌讳只怕更深。”

      我想起曹植,内心的恻隐之情再度被牵动,却也说不出口同情的话。在曹丕的有生之年,恐怕我再见不到曹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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