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51、三四九、奔营（下）

　　商定之后一刻都没耽搁，我们以最快速度赶到北军五营的驻屯地，直接进了屯骑营。

　　此刻的屯骑营因为少了一半人马，营区显得十分空闲。我带着文钦、司马昭、夏侯和，簇拥着曹叡奔入营中的时候，从营门外站岗的卫兵到营内的大小军官，无不惊喜，围着我跟文钦就是一通七嘴八舌。我也觉得很高兴。打从心底，我已经把屯骑营当成了自己的地盘，把这些官兵当成了自己人。回到他们中间，我心里既踏实又安全。

　　我立即下令紧闭营门，加强戒备，做好拒敌坚守的准备。命令得到了迅速而坚定的贯彻，很快屯骑营便大门紧闭，瞭望哨上加派了人手，弓箭手各自就位，营地收起了平日里悠闲的姿态，对着近在咫尺的邻居露出了獠牙。

　　关好大门，我让夏侯和跟司马昭先去休息，撇开他们两个小孩，召集了所有军侯以上的大小军官。他们都认识曹叡，但大部分人不认识司马昭和夏侯和，我简单说了个说明，开始询问军营里的情况。原来昨天我改头换面偷偷潜入军营的消息传播开来，顿时士气大振。屯骑营作为跟着我从前线回来的军队，是曹彰着重防备的对象之一，将官职最高的文钦调走就是为了让士兵群龙无首，再对其余人严格制约，不许他们和其他人接触、也不许进城，以随时待命为由将他们困在军营之中。官兵们不明所以，消息封锁，加上对我生病一事感到担忧，一直处于不知所措的憋闷之中。

　　我并未对他们详细解释来龙去脉，只告诉他们，远在宛城的皇帝曹丕并未驾崩，甚至已经在赶回京城的路上了。京城的一切传言都是野心家的阴谋，叫他们不必相信，继续跟着我履行皇命就好。军官们集体都没有什么异议。

　　“听说大人并未生病，小人们私下里便觉得传言不可信，大人必定还会回来！”

　　“突然说大人生了重病，卧床不起，真叫人无法相信！大人明明前一天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还说休息两天就要返回宛城呢！”

　　有人问道：“那咱们接下来按照原来的计划回宛城去吗？”

　　我摆了摆手，道：“既然情况有变，就不能按照原计划返回宛城了。陛下的御驾多则三五日、少则一两日便会返回京城，我们不如前去迎驾，护卫陛下回京，立个头功！不知平原王以为如何？”

　　众人的视线随着我的发问落到了曹叡身上。他挺直身子，清了清喉咙，缓缓道：“眼下京城形势微妙，叛乱一触即发。众将士或许并非本心，但被人蒙蔽，仍不免铸成大错。所幸屯骑营从前线返回，知晓前线军情虚实，不易蒙骗，实属难能可贵。本王以为，出城迎驾固然很好，坚守京师同样必不可少。若屯骑营一走了之，极易被人污蔑叛乱，造成禁军自相攻杀的憾事。不如留下，夏侯都尉与本王一道，前去面见长水、射声、步兵三营的校尉，抢在叛乱者之前先行稳定北军内部，对父皇更有助益！”

　　我看着曹叡，微微有些惊讶。他的意见十分积极。比起南下迎接曹丕御驾，留在京师说服禁军、争取稳定局势，无疑更显高明。迎驾说得再好听，总有逃跑之嫌。不过留下来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的，这并不符合我内心深处以他的安全为绝对第一位的原则。不过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他和我的机会。整件曹彰谋划的阴谋，未尝不是曹叡的大好机会。

　　我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朗声道：“王爷言之有理！下官竟忽略了此节，若我等就此离开，的确可能被说成是叛逃，遭到城内禁军或北营其余兄弟的围堵拦截。既然王爷愿意前去面见其余三营校尉，下官自然义不容辞跟随左右！”

　　众人立刻争相请战，我放纵他们争了一阵，才道：“兄弟们不必着急，坚守营地一样立功。王爷是去劝说，不是去打仗的，身边跟随者不宜过多，王爷以为如何？”

　　曹叡点头：“正如夏侯都尉所言，随行者不宜过多，但营区防卫不能有丝毫漏洞，全赖众将士尽心！”

　　众人又齐声对曹叡表示遵从。我分配了一下任务，全面加强驻地的防御和巡逻，集中清点粮食、武器、草料、油料等物资，做好坚守的准备。城内禁军会不会追到北军营来追捕我们，谁也说不准。但我觉得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曹彰急于推进他的计划，一定不会置北军五营这么一股强大的战力不顾。

　　曹叡决定迅速行动。我分配完任务之后便解散了军官，让他们各自回到岗位上担负起职责，军营里陷入一片忙乱。带去见长水校尉周琦的人，我只留了二十个不到，都是我的亲兵。这些亲兵在我第一次被召进皇宫之前，已经被我留在了屯骑营。那时我只想着让他们帮忙做好返回宛城的准备，就没带他们回城。我让钱五去帮我拿来盔甲，他眼含热泪应声而去，不一会拿回一套擦得油光闪亮的皮甲，正是我从前线穿回来，并且打算穿着回去的那一身，只不过被他擦洗护理得好像崭新的一样。

　　“哟！这身盔甲被你收拾得这么整齐，我都认不出来了呢！”我半是赞许半是玩笑地说。

　　钱五激动地回答：“几天没有大人的消息，传言纷纷，小的六神无主，除了把大人的盔甲好好收拾好等着大人回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正要让他服侍我穿上，曹叡忽然将盔甲接了过去，淡淡地对钱五吩咐道：“你下去吧。”

　　钱五愣了下神，赶忙行礼，说了声“遵命”便忙不迭地退出去。营帐内只剩下我跟曹叡，他将成套的皮甲放在一边，也不看我，只道：“我来帮你穿吧。”

　　“……让你一个堂堂王爷帮我穿甲胄，我岂不是受宠若惊？”

　　他也不说话，也不笑，只全神贯注在盔甲本身，按照顺序开始帮我穿戴。我站得像模特一样笔直，满心期待，却发现他实在有些笨手笨脚，忍不住问：“你……当真会穿？”

　　他微微皱眉：“本以为帮别人穿上没有那么难……”

　　得，还真是不会。估计他从来都是由别人帮忙穿戴的，甚至衣服可能都是贴身婢女服侍更换，要他帮别人穿盔甲，我肯定是第一个！

　　我轻轻握住他笨拙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亲吻手指。他停下动作，仰头凝视着我。

　　“不生我的气了？”我低声问。

　　他不答反问：“你早上去哪里了？司马二公子和夏侯七公子怎会跟你一起？”

　　“我回家了。心里放不下，不知道我二哥到底是生是死、家里什么情况，不确认这两件事，我待在司马府上也没法安心。本以为朝会时间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你那王叔就趁这个时候动手了。”

　　“朝会一事，或许是调虎离山。”

　　“你果然也这么想？不过幸好我当时偷溜出去，才能把你从禁军手里抢出来。若我跟你一起在司马府，只怕现在我们都要回到你王叔手里了。”

　　他沉默片刻，道：“这下真是把司马和夏侯两家都扯进来了。”

　　“司马、夏侯，本已在毂中，谁也没法置身事外。”我叹道，“就是不知道京城情况如何，被迫前去参加朝会的司马大人会不会有事……”

　　“司马大人身边，不是有你那个很厉害的方士么？”

　　我一听竟然又把星寰扯出来了，他的语气也跟着变得有点酸溜溜的，沉默片刻，正色道：“叡儿，咱们不要再提星先生好吗？你明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等眼前的事情解决，你要我怎么向你证明我绝无二心，我都照办。”

　　他倏地一下把手从我手中抽了出来，别过脸去：“不提便不提吧。”

　　我有点哭笑不得：“这么大的事摆在眼前，亏你还有心情跟我吃醋怄气……”

　　他轻轻“哼”了一声，丢下我转身想走，被我一把拉住拖进怀里。我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再胡思乱想瞎生气了。在你心里，我是如此轻浮之人么？”

　　“……你总有七情六欲。你如此受军中同僚爱戴，就连刚才那个贴身亲兵，看你的眼神简直犹如瞻仰神明。而我，又不能时时在你身边、常常与你一处……”

　　“那又怎么样呢？你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万圣之躯啊！”

　　他吓得整个身子都僵了，厉声道：“住口！不要妄言！”

　　“你该懂的。”我道，“否则你也不会提出主动去见北军三营校尉、亲自说服，不是么？你我都知道，任城王之乱，绝无成功可能，但却是你的机会！”

　　他没有回答，但呼吸明显变得急促。我轻轻吻了他白皙的颈项。

　　“我会帮你的。你只要记得不要用力过猛，引起你父皇不必要的猜忌。其余的，只要按部就班，总会是你的！”

　　他以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作为回应。

　　片刻休息，我召集了亲兵，叫上司马昭和夏侯和，打开营门离开屯骑营，来到距离最近的长水营外。我穿上盔甲顿时焕然一新，曹叡的衣服和头发重新整理过，显得精神抖擞，司马昭和夏侯和经过休息也恢复了活力。我们这群人很快便被周琦派人带进了他的营帐。

　　首选长水营，我们是经过商议的。就冲我们带着司马昭这一点，长水校尉周琦也不会不见我们。进了营帐，行礼相见过后，我和曹叡简单说明来意，周琦便开门见山地把一纸军令拿了出来。

　　“王爷、都尉，下官实不相瞒，今日一早，中护军的命令便传了下来，要长水、射声、步兵三营全体入城，协助防卫京师，同时准备迎接陛下梓棺入京。现在两位骤然现身，宣称陛下龙体无恙、不日即将入京，这叫下官如何能够相信？”

　　曹叡和我对视一眼。我们不能说周琦做得不对，换了是我们，设身处地想想，也没法选择相信哪种说法。

　　“周校尉，想必您也听说了，夏侯称自宛城前线返回，休整几日便要立刻原路返回。然而我回京之后没过几天，便重病卧床，导致屯骑营失了指挥，无法行动。现在我好端端活生生站在你眼前，难道不足以证明我生病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的谣言么？”

　　“下官见到都尉大人现身，内心也是惊诧不已。然而帝王生死，事关重大，怎么有人敢在此事上散布谣言、动乱人心？”

　　曹叡道：“此事总会真相大白，周校尉可以拭目以待。然而校尉莫要忘了，只要父皇一到，谣言不攻自破，阴谋者立刻原形毕露。到那时，校尉再要有所行动，已为时过晚。”

　　周琦不语。司马昭大声道：“周校尉，昨日家父遣大哥送给校尉的信件，不知说了什么？家父已得到确切消息，陛下返京指日可待！也因此，就连家父也被任城王叫入宫中，不知生死福祸……”

　　周琦看一眼司马昭，又看看曹叡，似乎想从他们两人的话语当中确定消息的可信度。看了半天，他开口问曹叡：“王爷想要我长水营如何行事？”

　　曹叡微微一笑：“校尉按兵不动即可算是功劳一件。不过本王认为，不如兵行险着，依军令进京，或许更上一层楼！”

　　他这个主意令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周琦更是不解地问：“进京……岂不是……”

　　“校尉若是当真听从中护军和任城王的命令，确有胁从叛乱之嫌。不过，假如将我等藏入校尉军中，一同进京，伺机而动，则又另当别论。”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目的在这里！利用周琦的兵力，将我们藏在军中，掩人耳目地回到城中潜伏下来。等到曹丕返回京师，我们身在军中，又有可以调遣的兵力资源，便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确实比待在城外固守军营更为主动。只要周琦肯合作，上千名士兵当中，藏我们区区几个人不成问题——只要他不把我们卖给曹彰。

　　周琦问道：“王爷不是想要带领我们前去攻袭洛阳城么？”

　　“本王为何要攻击本朝都城？只要父皇大军一到，城内官员百姓、士兵走卒，立刻便能明白过来，阴谋不攻自破，又何须禁军将士自相残杀？本来校尉只要以圣意不明为由拒不执行中护军发来的调令，据守北军营，静待父皇归来，便算是大功一件。本王的提议不乏涉险之处，校尉可以认真考虑。即便不允，本王亦不会责怪。”

　　司马昭插嘴道：“周校尉还用考虑什么？王爷的提议多么刺激！咱们一块杀回城里，打他个措手不及！”

　　曹叡大笑：“司马二公子可说错了。本王已对周校尉再三说明，本王的计划绝非自己人打自己人。只是唯有进到城中，才能随机应变，助父皇一臂之力！”

　　周琦并未思考太长时间，便对曹叡行礼道：“王爷的提议虽然兵行险着，然锐意进取之意令人向往，周琦愿意跟从！”

　　曹叡微微一笑，双手扶着周琦的手，郑重道：“如此，本王与夏侯都尉的身家性命，便交在周校尉手上！”

　　周琦郑重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