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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三三九、司马府(上) ...

  •   司马懿的府上,我来过好几次,都是跟着蒋济、陈群他们这些名士的圈子来聚会的,并没有单独拜访过。司马懿虽说有意邀请我,我上一次在猎苑找到他两个儿子也算结下缘分,但我其实不太敢过于接近他。因而对他的单独邀请,我都找借口推辞了。司马懿也不执着,看起来不是刻意想结交,只是出于礼数的客套。后来跟着别人一起来,气氛倒还不错,但我跟司马懿之间,总是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似乎是心照不宣的敬而远之。

      到了司马懿的府邸外,时辰也还早,天刚蒙蒙亮,管家带着仆人来应门的时候还有几分睡眼惺忪。曹叡和我都没有名刺,好在司马府的管家见多识广,认得曹叡和我脸熟,听了“平原王”的名号便立刻信了我们,忙不迭进去通报。我们几个人在门厅候着,短短一会便觉得度日如年。却不想,管家没有带司马懿前来迎接,却带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回来,正是司马懿的长子、年方十六岁的司马师。

      在猎苑搜救他们兄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后来兄弟二人曾专门向我道谢,但这两年间,我不是出征就是出事,他们两人的年纪终究比我小很多,交集很少。倒是听说司马昭和我家七弟夏侯和因为年纪相仿,不时约在一起游玩,因而十分熟稔。而司马师年少老成的名声也渐渐为人所知,即便是不苟言笑的司马懿,偶尔也会在别人面前夸耀自己的长子。

      司马懿身材高大,司马师显然没有遗传到父亲这一点,身形略显瘦削,但骨骼匀称,神韵清冷,仪态挺拔,与他那个冷峻的父亲颇有几分神似。他快步走到我们面前,对着曹叡躬身行礼道:“司马师拜见平原王。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

      曹叡颔首道:“司马公子不必多礼。侍中大人不在府上么?”

      司马师答道:“家父在家,只是抱恙不适,不能前来迎接王爷。”

      我皱了皱眉,曹叡显然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司马师紧接着道:“不知王爷前来所为何事?若有什么吩咐,司马师可代为转达。”

      这话一说,更显微妙。司马师显然没有请我们进去的打算,一句“代为转达”,潜台词是有什么要说的就告诉他、说完我们可以走了。这并不是我们想要的回应。

      曹叡声音平静而面无表情地说:“本王想当面见一下司马侍中,不太方便让公子转达。公子能否请侍中大人勉为其难?”

      司马师飞快地看了曹叡一眼,冷冷回答:“家父的病情实在不宜面见王爷尊驾,唯恐失了礼数,令王爷不快。司马师恳请王爷体谅。”

      “哦?侍中大人的病情竟然如此沉重么,本王怎么不曾听说?该不是不愿见本王,借口推诿吧?”

      司马师弯腰行了个大礼,态度依然不卑不亢平静淡然,道:“不敢。王爷息怒,司马师怎敢欺骗王爷?不如请王爷说明来意,司马师再去禀报父亲。若果真事关重大,即便找人抬着,也会把父亲抬来面见王爷!”

      他说得如此坦然,听起来十分诚恳,让人觉得司马懿确实生病了,我们质疑他们父子说谎未免显得不近人情。曹叡一时难以继续紧逼,司马师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一动不动,场面陷入了僵持的沉默。我也忍不住怀疑自己。先前不肯相信曹丕去世的消息,却被啪啪打脸,现在我又怀疑司马懿在装病,难道真是自己先入为主,被固有的想法牵着鼻子走,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判断错误?

      进退维谷之中,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冒昧请教司马公子,侍中大人罹患何种疾病?有几日了?”

      司马师答道:“家父听得陛下驾崩的消息,悲痛过度,以至伤了心脉,卧床不起至今,已是第三日了。”

      这个消息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时呆住,曹叡轻轻叹一声道:“这么说父皇驾崩的消息一经证实,司马侍中便因悲恸过度卧床不起。是曹叡错怪侍中大人了,司马公子请勿见怪。”

      司马师连说了几句“不敢”,直起身子,仍然低垂着头,神色平稳。我一时间觉得心神恍惚。当时我和司马懿、陈群一起被召进皇宫,听卞太后第一次说起曹丕驾崩的消息,他还一百个不相信,以至于私下里跟我商量。现在连他都因为悲伤过度卧床不起,曹丕去世这件事,应该是百分之百证实了吧?我这次真是自作聪明了。

      转念之间又想起曹丕。想起一路南征宛城的朝夕相处,他对我一直和蔼可亲,态度十分亲昵,以至于在宛城那一晚差点擦枪走火,我都不知道他是当真的还是戏弄我。当时我虽然吓得要命,现在想想却觉得异常不甘心。在曹丕面前,我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那么会玩弄人心的一个人,就这样连扳回一局的机会都不给我,突如其来地死在前线的瘟疫之中?上天就连让我跟他再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阵酸楚,眼角有些刺痛。心里有些东西涌了上来,挡也挡不住。我上前一步,盯着司马师道:“司马侍中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公子即便希望我们赶紧离开,无奈王爷和我们几个手下都很疲惫,我大胆猜想,司马府上总有待客休息的地方,不至于让我们在这里站着等吧?公子即便想知道平原王殿下的来意,也总不该站在院子里说话。”

      十六岁的司马师比我矮了大约一个头,仰视我的视线丝毫没有露怯的意思,诚恳地回答:“夏侯大人言之有理,是司马师无礼怠慢了,这就叫管家收拾一下,请王爷和大人移步偏厅稍事休息。”

      说完,他转身招呼管家,吩咐赶紧收拾偏厅待客。曹叡扭头看我,用眼神询问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司马师尽管同意让我们去偏厅休息,还是没有带我们去见司马懿的意思。我们即便到偏厅坐下又能怎样?难道讨一顿早饭,休息一下就走吗?见不到司马懿,我们终究白来一场,还不如趁宫里的追兵没有找过来,早点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办。

      我示意曹叡稍安勿躁坐下再说,一行六人便跟着司马师来到他家偏厅。司马师刚要请我们入内,一个身影飞快地从回廊下蹿过来,在我们吃惊的同时叫了一声:“大哥!家里有客人来吗?”

      更为清脆爽朗的少年嗓音,尚未完全变声,身高却与司马师相仿。定睛细看,正是司马师的弟弟、司马懿的次子,虚岁十三的司马昭。

      “昭儿!”司马师匆忙地迎上了弟弟,“你怎么跑来这里?”

      司马昭在被兄长阻拦之前早已看见了我,高兴地叫了一声:“夏侯大人!那不是夏侯大人么!哥,夏侯大人来了你怎么也不叫我?”

      司马师的脸上很明显露出尴尬的神情,现场气氛也因为司马昭的突然出现变得微妙。唯一不觉得气氛异常的就是始作俑者司马昭自己。他欢快地绕过神情和动作都有些僵硬的兄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们面前,先对曹叡行礼拜见,又转向我行了个礼,高高兴兴地说:“王爷和夏侯大人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往日这时候,我都还没起呢!”

      我微笑:“陪着王爷来见令尊侍中大人,不想令尊卧病在床,无法会客呢。”

      “卧病在床?”司马昭的口吻明显是惊讶的,回头看向司马师:“哥,父亲……”

      “昭儿!”司马师几乎是用大喊一声的方式打断了弟弟的话,冲过来一把拽住司马昭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斥责道:“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没有看到为兄正在招待王爷和大人休息么?快些进去!”

      司马昭一脸迷茫,我已经心下了然。场面如此明显,司马懿和司马师这父子两人,真是在演一出装病大戏,而年少的次子对此一无所知。视线对上曹叡的目光,我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与我一样看穿了这件事。

      那边,司马师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坚决的态度把捣乱的弟弟赶走了,不顾他的抗议,严厉地命令他去向母亲请安。司马昭终究抗拒不了长兄的威严,不情不愿地走了。司马师重新将注意力放在我们身上,向我们行礼道歉,又请我们到室内休息。

      进到屋内坐下,司马师又说安排了饭食,请我们稍微用一些。我们也没客气,欣然接受。奔波了一个早上,确实需要坐下来吃顿早饭。何况我已经确认司马懿是在装病,更是打消了另寻出路的想法,打定主意要再尝试一下。

      能看出来,司马师在一开始把司马昭赶走之后颇为忐忑了一阵,大概是在担心我们会不会当场发难。我和曹叡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彼此却心照不宣,知道当场发作是无济于事的。司马懿装病不见我们必然有他的目的。若是找不出让他主动来见我们的理由,撕破脸当场发难只会让他装病装得更彻底,打死不出来相见。

      很快,管家带着婢女送来了准备好的早饭,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司马师赶紧招呼我们趁热吃。我被软禁在宫里的这几天,待遇很差,基本上没吃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司马家准备的早饭品质不错,我立刻狼吞虎咽起来。曹叡和毌丘俭他们虽然同样被迫滞留宫中,待遇显然比我好得多,吃相都很文雅。司马师虽然一直在一旁陪着我们,自己却没吃。曹叡问他,他说吃过了。我在大口吃饭的同时,不免暗想他该不会下了迷药在饭里,想要迷倒我们送给曹彰请功吧?

      ——会选择来司马懿府上碰运气,不就是认定了他绝对不会站在曹彰一边?

      好在饮食下肚,并未发生任何变故。婢女手脚利落地将残羹冷盘收拾掉,司马师再度对我们行礼道:“王爷和诸位来得突然,府上没有准备,只有日常粗糙之物,不知还能入口么?”

      “已然极好。”曹叡淡然答道,“是本王突然前来叨扰,劳烦司马公子了。只是无法面见令尊,本王终究难以空手而归。”

      司马师见旧话重提,大约也知道我们不肯罢休的意思,只得道:“既然如此,请王爷和诸位大人在此稍候,待我去看看父亲是否醒来、病情如何。王爷有什么话要转告吗?”

      曹叡轻叹道:“本王与司马大人也无甚交情,今日来得突兀,确有要事相商。若见不到侍中大人的面,本王之事,不说也罢。”

      “司马师知道了,这便前去查看父亲的情形。”

      “司马公子。”我叫住起身要走的司马师,“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给司马大人?”

      他看着我行礼道:“夏侯大人请吩咐。”

      我注视着他:“我想问一句司马大人:普天之下,莫非只有我夏侯称一人,坚信陛下并未驾崩么?”

      司马师的脸色明显变了。不仅是他变了脸色,曹叡、毌丘俭、张护卫,也都显得惊讶不已。就连两个驾车的护卫,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大约在他们看来,始终不相信曹丕过世的我,已经偏执到近乎疯魔了吧?

      司马师带着煞白的脸色离开之后,曹叡忧心忡忡地看着我,低声道:“叔权,你是……当真的么?尽管父皇突然驾崩的消息,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可终究……”

      我摇摇头:“我不相信。不亲眼见到棺材,我怎么能相信呢?你也该与我一样不信。陛下若是现在过世,上天未免太不眷顾大魏。因而不见棺材,怎能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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