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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三四〇、司马府(下) ...

  •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司马师回来了,仍是面容冷淡、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进来之后行礼道:“王爷、夏侯大人,家父想请两位大人移步后堂相见。”

      “侍中大人愿意相见了?”曹叡说着看了我一眼,我笑而不语。司马师脸上不见尴尬之色,又行一礼道:“家父无法出来迎接,请王爷不要怪罪才是。不过家父说,既然事关重大,还请王爷和夏侯大人单独入内,其余几位请留在这间偏厅好好休息。”

      毌丘俭一听便有些不高兴,道:“毌丘俭等人自知身份,不足以令侍中大人抱恙相见。然而顾念到平原王的安全,毌丘俭不得不厚颜请求跟在王爷身边!”

      司马师看了他一眼,坚持道:“家父尚在病中,人多吵杂,恐怕于家父身体有碍,请毌丘大人多多包涵。再说司马府的护卫虽然不及平原王府,怎么说也是三品侍中之家,还不至于保护不了几位的周全。安全一事,请毌丘大人不必担心。”

      曹叡想了想,对毌丘俭道:“无妨,你和张护卫等便在此等候。司马大人的府上,想必无人敢于造次。”

      他这样说了,毌丘俭只能不情不愿地道了一声“遵命”,看了我一眼。我略略颔首,摸了一下藏在衣襟中的短刀,跟在曹叡和司马师身后,出了偏厅,朝后堂起居处走去。为了表示对主人的尊重,我们两人都自觉地放下了长兵器,环首刀和佩剑都留在刚才的偏厅里了,但短刀还是不敢放下。万一我真的眼瞎,看错了司马懿呢?万一历史的车轮真要给我开一个大玩笑呢?虽说真要有什么变故的话,我们两个人、两把短刀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司马师带着我们径直来到后院一间类似书房的地方,一路走来沉默不语。我和曹叡也都没说话,空气中飘着一丝微妙的紧张气氛。司马师在房门紧闭的书房门外站定时,我们也跟着停下脚步。我走上前,暗地里轻轻拉了拉曹叡的手。他回答我的是一个力度适中的回握。

      “父亲,儿子带平原王和夏侯给事中过来了。”司马师在房门外躬身行礼。

      房门很快被拉开,熟悉的声音欢快地迎接我们:“嘿!快进来啊!父亲早等了多时,大哥还在啰啰嗦嗦!”

      谁也没想到开门的人会是司马昭,连司马师自己也没想到。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弟弟欢快的脸,蹙起了形状好看的眉毛,低声说了句:“你怎么跑来了?”

      司马昭撇了撇嘴,有些生气地说:“还不是大哥说父亲生病了?我怎么放心得下!”

      司马师无话可说。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屋内传来,道:“师儿、昭儿,不要斗嘴了,还不快些请王爷和夏侯给事中进来?”

      兄弟两人急忙放弃争执,一同转身行礼,请我和曹叡入内。走进屋内一看,原来这间书房也有一半的起居功能,有一个单人床榻。司马懿坐在榻上,肩上披着外衣,腿上盖着薄被,竟然真是一副卧病在床的样子。

      曹叡走近床榻,司马懿坐着行礼道:“臣抱病在身,不能起身对王爷行礼,请王爷见谅!”

      曹叡颔首道:“侍中大人不必勉强。本王贸然前来打扰,还要大人抱恙相见,深感惭愧。不知侍中大人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请大夫看过没有?”

      司马懿答道:“多谢王爷关心,自然是请过大夫的。只是大夫说,臣此病皆因伤悲过度,无药可医,唯有静心休养,慢慢平复心情。一时半刻的,倒也急不得。”

      曹叡黯然道:“原来如此。侍中大人对父皇忠心耿耿,赤诚之心令人敬服。只是父皇骤然崩逝,又远在宛城,朝野诸事纷乱,却不是大人可以静心休养的时候啊!”

      司马懿苦笑道:“多谢王爷看得起司马懿。只是皇上正值英年,突然崩逝,犹如晴天霹雳,臣的心思全都给震碎了。忆起与陛下在邺城相识至今,十余年密友君臣,怎能不痛彻心扉?宫内宫外,朝野上下,再有什么事,也不是现时的司马懿顾得上的。何况有陛下一母同胞的弟弟任城王主持大局,又怎会需要司马懿一介臣子操心?”

      这番话说的十分恳切,简直声情并茂,我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司马昭表情凝重,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似乎为父亲的大孝之心所感动。但我听起来却觉得无法相信。司马懿说话的语调虽然低沉,却不显虚弱,若说悲伤过度以至于卧床,实在让人觉得还不至于。何况因为曹丕的死讯就大受打击病倒在床,似乎也不符合他的性格。我了解的司马懿,无论史书上的还是现实中的,都不是这么软弱的人。

      我上前一步,行礼道:“侍中大人对皇上的忠诚令人感动。只是大人可还记得,当日太后与皇后召见尚书令、大人与下官,向我等三人初次透露宛城密报,大人的反应却并非方才所述!”

      司马懿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道:“夏侯给事中,那日皇宫一别,后来多日不见。听闻给事中突发重疾,卧床不起,今日不也好端端地站在司马懿面前?”

      我大吃一惊,曹叡也吃惊不小。我忙问:“大人听谁说的?下官什么时候卧床不起了?”

      司马懿的目光落在我和曹叡脸上,将我们的惊讶尽收眼底,缓缓道:“怎么,给事中自己不知道么?平原王竟也不曾听说?据说大将军薨逝当晚,给事中突发急病,且病情凶险,即便请了最好的大夫到府上诊治,也说吉凶难料。这件事,朝野上下都知道了。”

      “怎么我自己反而不知道?”我怒道,其实心里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被任城王假借太后之名骗入宫中囚禁,正是在大将军薨逝那天傍晚!几日来我被锁在宫中,与外界完全隔绝消息。若非运气好,遇上宫中有相熟的人帮忙通知了平原王,今时今日我还在皇宫里不知哪个角落被锁着!”

      司马昭惊呼一声,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司马师倒吸一口凉气,神情也流露出一丝惊惶。但司马懿仍然纹丝不动,坚如磐石地看着我们。曹叡摇头道:“说来惭愧,这几日本王也在宫中,消息隔绝,并不知道夏侯给事中之事。直到一个年老内侍找到本王,私下告知给事中被秘密囚禁于皇宫偏殿,本王才大吃一惊。仓促之间安排不周,只能勉强先将给事中带离桎梏,离开深宫再说。”

      “……这几日,确实也不见王爷的动向。本以为王爷是陛下长子,又以皇后为嫡母。陛下若是不在了,王爷的立场便至关重要。然而王爷却踪影全无,实在令人纳闷。——却不想原来如此。想来郭皇后同样全无声息,后宫所出皆是太后懿旨,原因与此类似吧?”

      “本王在宫里时,一直与母后在一处,却不得离开皇后宫。”

      司马懿轻轻点头,又问:“既然两位逃离皇宫,为何会来司马懿府上?”

      “本王的王府和夏侯府上,自然是去不得了。至于来侍中大人这里,却是给事中的主意。”

      我接道:“下官自忖当朝官员,或许唯有司马大人与下官所想,不谋而合。却不想赶上大人卧病在床,不免令下官无所适从。”

      司马懿沉默片刻道:“据说急病不起、生死未卜之人,突然间好端端来到府邸请求面见,即便是以出人意表著称的夏侯给事中,司马懿也不得不掂量一下,问个清楚。”

      我拱手道:“不曾想过自己在传言中已是半个死人,突然跑来吓到大人了吧,夏侯称给大人请罪。如今误会既然解开,大人是否也可坦诚相告?普天之下,深信陛下仍然健在的,并非只有夏侯称一人吧?”

      室内几个人的视线一下子全都落在司马懿身上,他的两个儿子、曹叡、还有我,都在等着他的回答,也是等着他的表态。绝对的安静持续了片刻,司马懿忽然掀开盖在自己腿上的薄被,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跪坐在地,正色道:“至少还有司马懿与给事中不谋而合。”

      司马昭忍不住惊呼:“真的吗,父亲!?您的身体也……”

      司马懿冷冷地斥责道:“大惊小怪,成何体统。昭儿,你若不能安静听着,便让你兄长送你 回房去!为父本也不想让你留在此处。”

      司马昭赶忙道:“我知道错了!我安静听着,我不要回房!”

      司马懿将视线重新转向曹叡,行了大礼:“请王爷饶恕司马懿欺瞒之罪。眼下京城情势特殊,传言纷扰,司马懿孤掌难鸣,不得不小心谨慎。”

      曹叡道:“侍中大人坦诚相告,便是信了本王与给事中?”

      “毕竟好端端的人站在眼前,怎么也不能说是急病濒死吧?”

      我笑着看了一眼司马懿:“侍中大人装病的本领,仍是如此高深。”

      司马昭插了一句“害我以为父亲真的卧病呢!”司马师代替父亲呵斥了依旧活泼好动的弟弟。现场的空气终于第一次有了缓和。

      坐下来相互说明,我们这才理出事情的头绪。原来那天我与司马懿和陈群分开之后,当天曹仁薨逝,消息传播开来,朝野震惊。司马懿和陈群两人在吊唁的时候没有看到我,便稍微商量了一下,都觉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宛城方面的消息若是再被证明属实,未免对朝堂震动太大,两人有意仔细确证之后再选择公布的时机。没想到,曹仁去世之后的第三天,宫里就以卞太后的名义将曹丕驾崩于宛城的消息公布了,事先未与任何朝臣商议。同时宣布由京兆王曹礼继位,并公布了辅政大臣的名单,任城王曹彰之名赫然名列榜首。

      一连串消息来得过于突然,也过于密集,朝臣们都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但是所有进宫面见的请求都被驳回了,原本有出入皇宫权力的侍中们也受到限制,即便进宫也见不到太后的面。一切政令都出自任城王曹彰,这令陈群、司马懿等人本能地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然而曹彰调动了京城剩下的部分禁军,戒严了皇城和宫城,廷臣们抗议无门,束手无策。唯一能够据理力争的就是在太常的坚持和几位侍中的一致要求下,以星象不利、先帝遗体尚未运抵京城不合礼仪等缘由,推迟了曹礼的继位仪式。

      “任城王如何能够调动禁军?我兄长夏侯霸呢?”我有些担心地问。

      “中领军与给事中一样,突然急病,卧床不起。”司马懿看着我道,“而中领军不在,中护军便是京师禁军的最高职官。中护军曹震,是原骠骑将军曹洪之子。北军五营虽说有两营出征在外,剩下三营、加上中领军和中护军各自属军,要维持京师内外的戒严,已是绰绰有余。”

      我听得心惊肉跳:“急病?那我二哥……是真的生病了,还是……?”

      司马懿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愿与给事中同样就好。”

      我强行按捺内心的不安。曹叡问司马懿:“侍中大人为何说,与夏侯给事中不谋而合?若父皇尚在人世,皇叔和太后又怎敢昭告天下,说父皇已经崩逝呢?”

      司马懿的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道:“在回答王爷的疑问之前,请容司马懿引荐一人。此人自称与给事中是至交,与王爷也曾有过面见之缘。”

      “哦?”我和曹叡对视一眼,“是何人?”

      司马懿唤了一句“师儿”,司马师应声而出。司马懿又对我们道:“此人昨晚来到我府上,说了许多有的没的。我初时不信,他却说不出一日,夏侯给事中必然来府上相见。我便存了试他一试的念头,让他暂时住下。却不想不到一日,给事中和王爷果然来了。”

      曹叡奇道:“竟有如此本领?不知是什么人?”

      “据他本人说,是名云游的方士。”

      我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会吧!?”这时司马师已经回来,显然那人住得不远。我瞪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跟在司马师身后缓缓走近的身影,不是星寰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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