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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三三四、变脸 ...

  •   大将军曹仁薨逝于黄初四年六月初七,消息本身并非出人意料。

      曹仁在去年南征之前,身体状况就不是很稳定,屡屡患病,体力和精力都大不如前。去年的那场南征,最后虽然以胜利告终,却令他消耗极大,班师回洛阳之后没过多久,便传出他抱病在家休养的消息。过了年,他的病情在反复之中不断恶化,始终没有康复的迹象。满朝文武、亲朋好友,对于今时今日传来的讣告并不感到十分吃惊。

      然而意外之处并非没有。对我而言,还是觉得他的去世过于突然了。千挑万挑,怎么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倒了一根顶梁柱呢?眼下曹丕生死不明,曹彰突然进京让人感觉迷惑不解,两宫压下消息秘而不宣。曹仁在此时去世,仿佛在一潭暗流涌动的水面上投下一块烧红的石头,立时鼎沸,表面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了。

      我在秦朗家里跟曹叡私下见面的事,尽量不想让人知道。我们从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当中回过神来,稍稍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各自回家,假装这场见面并未发生,赶紧准备去大将军府吊唁的事。曹叡和曹仁是本家,他还要为曹仁服丧,尽管是比较远的服丧关系。秦朗虽说母亲嫁给了曹操,但他自己没有改姓入曹氏宗谱,因而不算是曹家的人,就不用服丧。我虽然不用服丧,但夏侯家与曹家关系非同一般,必须第一时间赶去吊唁、守灵。我们三个谁也耽误不起时间。

      我叮嘱曹叡,叫他务必控制好情绪,千万不能流露出和我见过面、知道曹丕可能已经驾崩的消息。他脸色虽然不好,给我的回应十分冷静,并没有六神无主的样子。我颇感欣慰,跟他约定大将军府再见,一块去送曾经给了我们既严厉又包容的教诲的曹仁最后一程。

      我从秦朗家的偏门离开,匆匆赶回自己家中,果然曹楷派来通报的使者已经来过了。夏侯霸还没回来。家里的女眷们又惊惶又伤心,已经开始忙碌着做准备。这种事我不太帮得上忙,再说家里的事总归还要夫人和嫂子们处理,我跟两个弟弟商量,等夏侯霸回来,兄弟几人再一道去大将军府吊唁。

      虽然不用准备丧服,要准备的东西还是不少,包括要穿的衣服,例行要送的礼品,还有表示心意的慰问,都不是家里现成就有的。女眷们就是在忙这些。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杜三告诉我说要穿去吊唁的衣服已经找出来了,但有段时间没用过,还需要打理一下才行。我让他抓紧时间去准备,把他打发走之后才发现独自一人我根本无事可做,心乱如麻的感觉堵在胸口,让我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太好的感觉。总觉得曹仁在这个时候过世似乎是个很不好的预兆,搞不好曹丕的死讯很快也会接踵而至,到时就真的是祸不单行。历史倘若发生如此程度的巨变,不知魏国的命运乃至整个三国时代的走向会变成什么样。我担心自己把握不住,更担心自己判断错误。情况不明就好像摸着石头过河,在忐忑不安中充满了风险。

      没等到夏侯霸回来,宫里的使者却来了。使者是来找我的,让我马上跟他进宫,“太后宣召”。我不解地问道:“太后宣召,所为何事?下官早上才进宫见过太后。”

      年长的内侍显然很有经验,面不改色而态度坚决,冷冷道:“老奴只是奉命前来宣召大人进宫,如何能够询问太后所为何事?大人还是不要为难老奴,赶紧更衣,莫要让太后久等。”

      我“哦”了一声,向内侍道谢,请他在外堂稍等,匆匆换了一身衣服,便跟着他再度进宫。一路上我都在揣测太后宣召的原因。应该不会是曹丕的生死得到了确认吧?上午才刚商量好要派人去宛城求证,不可能这么快就有结果。除非派出去的使者刚走出没多远就与宛城派来的使者相遇,这种巧合很少见,当然也并非百分之百不可能。倘若不是跟曹丕有关的事,会是为了曹仁去世的事吗?但这件事又跟我关系不大了。太后即便要找人商量,怎么也不会找到我头上啊。

      等我再次走进宫门,天色已经有些暗淡。现在正是六月,昼长夜短,还要两个时辰才会完全天黑。可我愣是被带到一处偏殿,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那个带我进宫的内侍把我带到一处僻静角落的偏殿之后,就让我在殿中休息,说自己去通报太后。这个程序也不能说完全不对,我不疑有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一去不回!本来以为太后火急火燎地找人,我应该一入宫就马上被带去觐见,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我在偏殿里等来等去,一开始还有人来安抚我说要我耐心等待,后来干脆连安抚都没有了。我即便想找人问问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偏殿内外都不见一个人影。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在殿内候命的一个内侍也不见了。这人先前还数次安抚我,说太后那边正在忙碌,叫我耐心等候,太后得空就会马上召见我。可是眼看着已经等了一个时辰,我心里觉得太后怎么样都该忙完了,再说外面天色也明显晚了,就想再把那个内侍叫来,问他能不能帮我去太后那边问问情况。想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我心里着急,便想到殿外去找人。然而走到门前伸手一推,那门竟然推不开!

      我惊诧不已。再一用力,还是推不动,但能推开一点缝隙。我从缝隙中仔细看,发现门是从外面被顶住的,我要是想从里面推撞开来,难度有点大。我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开来。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我关在这里?为什么要这么做?那道传我进宫的口谕莫非也是假的?有人假传太后懿旨,把我骗进宫里来,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用力摇撼殿门,想从里面把顶门的木头桩子震开。难度有点大,但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还有一种方法是破窗而出。但这毕竟是在皇宫里,破窗而出有点过于激烈,万一被卫兵当成破坏宫室的现行犯抓起来,我有嘴说不清。无奈用来顶门的装置显然是经过设计的,专门用来顶住宫室殿门,从内部用力很难摇动。我憋着一股劲努力了半天,还是无法弄开。

      谁这么耍我啊!?我心头怒火升腾,恨不能撩开衣袍,一脚踹开格子窗棂,破窗而出大闹皇宫,把那个骗我进宫又把我关起来的人找出来暴打一顿。家里一堆的事等着我回去,兄弟们还要等我一起去曹仁家里吊唁。这个时候把我骗进宫里关起来,是有多好玩吗!?

      推了半天我也累了,只好停下来另想办法。实际上没有什么办法好想。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得设法先出去。不管太后也好、皇后也好,她们要怪罪就怪罪好了!再待下去恐怕会出事,我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严重了。

      打定主意,我将注意力放在窗户上,先试了试窗户的结实程度,觉得应该能撞开,正打算卯足全身力气破窗而出,门外忽然一阵响动。我一愣,赶忙离开窗户旁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门外一阵忙活,用来顶门的木头被挪开,门也从外面打开,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身穿棕色锦袍的人走了进来。我惊愕地看到那个人竟然是曹彰!任城王、曹彰!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与昂首挺胸的曹彰大眼瞪小眼。他见我发呆,微微皱眉,白了我一眼:“怎么,见到本王不行礼吗?”

      “王爷恕罪!”我赶紧跪拜在地,“下官给事中夏侯称、拜见王爷!”

      他“嗯”了一声,叫我起来说话,又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士兵示意了一下。士兵们立刻退出殿外,并从外面将殿门重新关好,自始至终默不作声,动作却很快,显然与曹彰很有默契。

      我满心狐疑地看着他,一个猜想忍不住在心里逐渐成形。曹彰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里。他会在这里的原因只有一种可能——骗我进宫、把我关在这间偏殿关了一个多时辰的人就是他!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更不可能跑到这里来见我!

      我垂下头,对着曹彰行了一礼,沉声道:“不知王爷叫下官前来,有何指教?”

      他看我一眼:“你好似并不十分吃惊?”

      “王爷抬举,下官十分吃惊!只是事已至此,不如抓紧时间问问王爷有何指教,也好为王爷分忧!”我愤愤地说。

      他没有马上回答,双手背在身后,绕着我走了半圈,视线一直盯在我身上。我保持着垂首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半晌,他忽然问我:“皇兄叫你护送京兆王曹礼回京,当真没有什么嘱托吗?”

      我一愣,本能地回答:“陛下叮嘱下官务必要护送京兆王与临汾公主平安返京,这算是王爷您所说的嘱托吗?”

      他冷哼一声,低声道:“你明知道本王并非这个意思。”

      “那王爷是什么意思,下官完全不明白!”

      他又绕了半圈,话锋一转:“陛下既然已经驾崩于宛城,储君未立,朝廷难免动荡。当务之急,必须早立新君,方可安定人心!”

      我大惊,当即反驳:“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在我离开宛城之后短短半月便染病身亡!这消息绝对有诈!!”

      话音落地,我看到曹彰的眉头更深地拧了起来,看向我的目光也在瞬间流露出一丝阴鹜。我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于耿直,应该是戳到了曹彰的痛处,急忙补救:“下官是说,今日太后召见的时候,才刚责成陈群大人派人快马前往宛城求证此事,怎么这么快便有了消息?使者即便教程再快,也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来往洛阳与宛城之间吧?”

      曹彰沉默片刻,冷然道:“使者出城不久便遇到了从宛城赶回来通报的信使,带着征东大将军曹休的亲笔奏报。怎么你要看么?”

      我急忙跪下道:“下官不敢!”

      曹彰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愠怒道:“本王知道你对皇兄忠心耿耿,不愿接受皇兄突然驾崩的事实。但事已至此,本王亦十分哀痛,当务之急必须立刻选立新君,尽快安定天下民心。事关重大,无论是本王还是太后,都不敢擅自做主。但若能有陛下的旨意,事情便迎刃而解,再不会有任何问题,你懂么?”

      我懂什么?我还是不懂他什么意思啊!

      “陛下……驾崩,是在下官离开宛城之后。即便陛下临终之前对身后事有交代,也并非下官所能知道。”

      曹彰沉默良久,忽道:“倘若皇兄的旨意,并非是在临终之时所下呢?”

      我“啊”了一声。曹彰紧盯着我道:“你想想,仔细想一想,皇兄叫你护送京兆王回京的时候,当真没有交代什么吗?”

      我盯着曹彰。我开始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皇兄一向颇为喜爱京兆王,听说他私下里也曾询问过陈令君、贾太尉、刘侍中等人,提及立储之事。因而若有什么突发之事,陛下属意恰巧跟随在身边的京兆王,不也是合情合理吗?”
      我总算彻底明白了。

      “可是,在下官离开宛城之际,陛下的确并未交代除了安全之外的任何事。下官不能凭空捏造,胡说八道。”

      即便低着头,我也能够感受到曹彰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穿透一样,死死落在我背上,像是能在我身上烧出两个大窟窿。我暗中捏紧拳头。

      “王爷叫下官进宫,若只是为了此事,下官在今日上午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再没什么可说的。大将军突然薨逝,家中兄弟们还在等着下官一道前往吊唁。若王爷再没有别的指教,还请早些令下官回去……”

      “不必了。”曹彰冷冷地说,“你就留在宫里,好好回忆一下吧。若是想起了什么,殿外自然有人能够帮你传达。若你还是想不起来,那就不妨暂时在这好好想一想!”

      我还没来得及表示惊讶和反对,曹彰早已转身,大步流星走出偏殿。守在殿外的士兵阻止了我试图跟着冲出去的打算。殿门从外面再度关闭,“哗啦”一声光明正大地把我锁在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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