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33、三三一、不该出现的人

　　循着指的方向，曹馥跟我还有身边的几个人一齐循声看去，果然看到前方一条岔路上，马蹄奔跑带起的烟尘正朝着我们这边过来，看样子应该是一小队骑兵，但没有看到旗帜。我立刻紧张起来，一边纳闷这都到了洛阳城下怎么还遇到来路不明的骑兵，一边招呼手下提高警觉，催动墨云走到队伍的最前列，注视着那一小队骑兵冲到近前，放缓了步伐。

　　“来者何人！？”我大声喝问，暗地里把手按在环首刀的刀柄上。

　　这队骑兵不过二三十人，为首者是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勒马急停，座下骏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怒吼般的嘶鸣。我微微蹙眉，心说这人恐怕不是什么善茬，接着就听一个声音对我道：“本王还不曾问你是何人？如何带领这许多骑兵在洛阳城下？”

　　“本王”这种自称绝对振聋发聩。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透过烟尘仔细辨认，那个骑在马上一身甲胄的人，黄须棕发，浓眉大眼，蓄着络腮胡，赫然竟是任城王曹彰！？

　　我立刻在马上行礼：“下官将兵都尉夏侯称，参见任城王！”

　　手下的将士们也赶紧跟着行礼。曹彰点头为礼，问道：“夏侯都尉，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下官率领屯骑营一千骑兵，奉命护送京兆王与临汾公主先行回京。前线战事紧张，陛下恐怕京兆王与公主久在军中有什么闪失。”我简单回答，偷偷瞄了一眼曹彰：“下官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任城王。王爷是要进京么？”

　　“呵！太后招本王进京，怎么也轮得到你来过问么？”

　　曹彰口气不善，我只得行礼道：“不敢！”

　　他冷哼一声，转向侄子和侄女。曹礼和曹馥这时候已经下了马车，双双对他行礼，口称“皇叔”。曹彰点了点头，道：“刚好在城外遇上，皇叔正好与你们一道进宫去！今晚叫太后为你们做些好吃的菜，接风洗尘！皇叔见你们两个都瘦了，怎么样？军营里不好玩吧？”

　　曹馥撇撇嘴：“可不是！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不跟父皇去了！”

　　曹彰哈哈大笑：“带着你们两个，足可见皇上对此次征讨孙权，信心十足啊！莫非前线已经分出了胜负，皇兄才把你派回来？”

　　后面这句话是问我的。我据实答道：“下官离开宛城是二十天前，右将军徐晃虽然击退吴军进攻，但胜负尚未分晓。”

　　“哦，二十天前……”曹彰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离开之前，前线军情紧急么？”

　　“不甚紧急，因而陛下才拨出骑兵回京。”

　　“说的也是。既然遇上了，便一道进城吧。本王也想知道前线是怎么一个情形！”

　　我还没回应，曹馥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叫：“馥儿知道！馥儿来说给皇叔听！”

　　曹彰大笑：“好啊！馥儿跟皇叔一道骑马，好不好？”

　　“好！”曹馥一步跳到曹彰的坐骑旁边。曹礼赶忙阻止：“馥儿不要胡闹，让皇叔笑话！”

　　“皇叔才不会笑话呢！皇叔说是不是？”

　　“哈哈哈！那是自然！皇叔怎么会笑话馥儿？来！”

　　曹彰猿臂舒展，轻轻松松地就在马背上弯腰将曹馥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身前。曹馥兴奋不已，抱着曹彰的胳膊有说有笑，我跟曹礼只能面面相觑，沉默地接受。曹礼不好开口再劝，我更是个靠边站的外人。但这下曹礼也不好一个人再回马车里去，我只能帮他找了匹马骑着。我的大队人马和曹彰的小队汇合起来，一道进了洛阳城。

　　我是不知道曹馥和任城王曹彰感情有这么好，或许是曹彰豪爽的脾气很对曹馥的胃口吧。两人有说有笑的，短短一段路程满满的都是曹彰爽朗的大笑与曹馥银铃般的娇笑。我有意无意地观察曹礼的反应，他的表情有点微妙，一脸的“难以评说”。当着士兵、随从等一大批的闲杂人等，我也不好问他什么。相对于曹彰和曹馥这对叔侄之间的热火朝天，我跟曹礼显得十分违和，只能没话找话地闲扯几句。

　　好不容易总算到了洛阳城外，我解散了屯骑营，让文钦带着他们回城北大营，只留下贴身的亲兵跟我进城。两个王爷和一个公主的安全问题，已经由城内禁军接手，没有屯骑营什么事了。不过我还不能走，必须真正把他们送进宫去，才算任务完成。等我跟曹礼、曹馥、还有曹彰道别，带着亲兵回到夏侯府，已是落日西斜，正好赶上回家吃晚饭。

　　家里人看到我突然回来全都吃了一惊。夏侯霸以为出了什么事，紧张地询问缘由。当着他的面，我便毫无保留，告诉他因为前线出现了疫病，曹丕不放心一双儿女的安全，才让我提前护送他们回来，休息两天马上又要回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二哥如此紧张，莫非以为我当了逃兵？”我打趣地说。

　　夏侯霸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为兄倒不觉得你会当逃兵，只怕你又有什么惊人之举，被皇上赶了回来，夏侯家的脸可就被你丢尽了！”

　　我讪笑：“真是惭愧。看来惹祸太多，二哥已经不信任我了！”

　　夏侯霸不置可否，嫂子出来打圆场，叫我赶紧去换了衣服过来吃饭。我回到自己房里换了居家便服，嫂子紧急叫人准备酒水饭食，临时为我加了一双筷子，自己倒避让了，让我跟夏侯霸两人单独进餐，方便说话。

　　我们兄弟边吃边聊，我把御驾离开洛阳之后的经过跟夏侯霸讲了一遍，包括我跟曹爽关系有所缓和的事也都告诉了他。夏侯霸对此表示肯定。他的想法跟我预想的一样，觉得曹爽跟我们终究沾亲带故，闹得撕破脸总是不太好。

　　“不过闹一闹也不见得全是坏事！这几年昭伯为人愈发浮躁，碍于镇西大将军的面子，也没人说他什么。但他这样下去，迟早难免出事。三番五次在你这碰了钉子，他也能知道收敛些。”
　　我笑道：“但愿他能收敛一些。和弟额上的疤痕，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但若曹爽能够改头换面，我也不是非要跟他死磕。”

　　夏侯霸“嗯”了一声，边给我斟酒边道：“你也不要忘了义权额上的伤痕，日后时时提醒自己要有个兄长的样子！”

　　“是！以后再不会做这等没轻没重的事了！”

　　“嗯。你打算在家里住上几天？几时再回宛城？”

　　“三日吧。”我道，“明日一早我便去屯骑营。若无特殊事由，让士兵们休整两日，第三日一早便动身出城——我是如此打算的。”

　　夏侯霸点点头：“这样安排合情合理。前线战事未平，能早一日赶回去也好。”

　　“说不定等我赶回宛城，东吴已经退兵了呢。若果真如陛下所言，疫病是从吴军传至我军，东吴这次进攻想必支撑不了多久。若是我还没赶到宛城，便接到陛下的命令班师回朝，未免尴尬。”

　　夏侯霸轻声笑道：“放心吧，即便东吴撤军，陛下也很有可能顺势东巡，不会立刻起驾返回洛阳。”

　　“东巡？我记得去年南征江陵之前……”

　　“嗯，本来若是没有去年的南征，陛下定然会东巡青、徐二州。这次若是顺利击退吴军，陛下趁势东巡，也是顺理成章的安排。所以你再回宛城之后，或许不会很快回来啊！”

　　“……原来如此。”倘若果真东巡，不是更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了？在自己家的地盘哪里有仗可打啊！

　　“明日你从屯骑营回来，跟为兄一道去探望一下大将军吧。”夏侯霸说着叹了口气，“也是凑巧赶上这个机会。若是随陛下的御驾班师回京，只怕要来不及了……”

　　“怎么？大将军的病情……”

　　夏侯霸沉重地点了下头：“就连御医也说，旦夕之事，让家人早做准备。”

　　我的心情也沉重下来：“既然如此，也是老天给我这机会，让我能与大将军最后见上一面。上回南征，真得感谢他多方照拂，又对我信赖有加，我才能有立功的机会。”

　　夏侯霸唏嘘不已，显然心情极为凝重。我想他对于曹仁不久于人世这件事，感慨应该比我更深。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连着劝了他几杯酒，刻意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二哥，你知道任城王进京了吗？”

　　夏侯霸浓眉一拧：“任城王？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与我一道入城的。”我道，“二哥果然还不知道吧？”

　　“城防之事不归我统辖。若是傍晚与你一道入城的，我确实尚未得到消息。”夏侯霸皱眉道：“可是任城王怎会突然进京？你又是如何与他凑到一起的？”

　　我便将在城外遇到曹彰、跟他一起进城、把他们叔侄三人送到皇宫外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又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封王未经召唤不得进京。既然皇上眼下亲征宛城，自然不可能招任城王入洛阳，难道不是吗？”

　　“的确如此。……你没看吧，叔权？”

　　我笑：“就算我看错了，京兆王和临汾公主总不会看错自己的皇叔吧？”

　　“说的也是……”

　　“我询问任城王为何进京，却被他斥责了，说是太后招他进京的，不需要对我这个外人解释，我也不好再问什么。”我想了想道：“该不会真的是太后思念儿子，趁陛下不在，招任城王进京相见？”

　　“趁陛下不在，意欲何为呢？”

　　“这……”

　　“任城王突然进京，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事情都非同寻常。若是陛下知道了，怪罪下来，太后也保不了任城王。如此明显的道理，任城王怎会看不明白……”

　　“二哥……”

　　夏侯霸沉思片刻，道：“明日一早，你还是先去屯骑营，我去找司马侍中问一问，看他是否知道此事。或许任城王进京另有内情，我们不得而知，胡乱猜测反倒落了诽谤的罪名。”

　　我点头应允，心里不由得蒙上一层淡淡的阴霾。任城王曹彰究竟师出有名还是自作主张，我们兄弟俩关起门来在家猜也没有用，还是先找人问问吧。

　　其实曹彰进不进城根本不是我和夏侯霸有资格关心的，也不属于我们的职责范围。但夏侯霸是中领军，在曹丕亲征期间暂时有权调动北军五营的剩余兵力，又负责整个洛阳的安全防务。曹彰在曹丕出征这么微妙的时间点突然进京，他不能不多个心眼。

　　带着旅途的劳累，我晚上睡得很熟，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吃了早饭，我跟夏侯霸打了招呼，带上亲兵去了一趟屯骑营，让将士们抓紧时间休息，两天后就要出发。士兵们都知道在洛阳不会休息很久，但还是觉得两天的时间未免短了些，几个军侯跟我商量能不能多待两天。一番商讨，我答应再多给他们一天时间，在洛阳待三天再出发。

　　我仔细算了算，两天的时间对我自己来说也不够用。我要去看望曹仁，还要去见见司马懿，毕竟曹丕把留守洛阳的任务交给了他，我这样往返一趟相当于信使，通个消息是必要的。此外，皇上的一子一女回宫，郭皇后或者卞太后会不会招我入宫一趟也很难说。再就是要留出时间准备回程所需的补给。最重要的是，我总要去见曹叡一面。这样一算，两天的时间紧巴巴的，多留一天时间也好。

　　我在屯骑营待了一上午，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物资补给也都安排到位，正打算回去，一匹快马带着郭皇后的口信送到营中。果然我猜的没错，郭皇后传口谕召我立刻进宫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