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17、三一五、世间安有不朽情（下）

　　我们俩窝在车厢里又温存了一阵，他说时候差不多了。他跟毌丘俭约好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让他们不要待在能够看到马车的地方。我听了略觉尴尬，也稍稍有些怀疑，正如我已经向夏侯霸“出柜”一样，曹叡是不是也向毌丘俭坦白了我们俩的事。否则他不会挑选毌丘俭来承担这个责任。看来毌丘俭对他来说，已成心腹。

　　分别之前，他跟我约定，今后每逢二、六之日，便于午时初相会于此，风雪无阻。若临时遇到事由无法相会，相互派遣心腹之人到府上送一封短笺，不做顺延。他解释说，这样算下来，每隔四五天便能见上一次面，化解彼此相思，又避免了频繁来往府邸被人盯上的烦恼。在家里相见，要顾及家中仆人、婢女、侍卫、管家，闲杂人等众多，防不胜防，确实不太安全，反而不如约在外面，无所顾忌。

　　“这样一来好是好，我也不用半夜里穿街过府、翻墙入室。只是委屈你了，在外头，总是诸多不便。”我替他撩起一缕发丝，轻轻别在耳后。他柔柔地笑了笑。

　　“我也是不想你变着花样琢磨着给我惊喜。你半夜翻墙，且不说被巡夜的卫士捉住了要如何处置，就是从王府的墙头上摔下来，我都觉得难以交待呢！”

　　“哈哈，说的也是！若是某日我被你家仆人发现摔在院墙下，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深夜潜入王府的行径！从今往后，总觉日子有盼，再不愁不知何时才有下次相见。”

　　我不自觉深情起来的语调似乎让他害羞了。他轻轻推了我一把，轻声道：“快走吧。两日之后再相见。”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满心喜悦地下了马车。他没有露脸相送。我下意识地四顾，没有发现毌丘俭和张护卫的身影，便解下拴在一旁的墨云，踌躇片刻，对着马车车厢轻声说了句“我走了。”车厢里仍然没有回应，我骑上墨云快步离去。走出去一段回头去看，马车依旧停在原地，毌丘俭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带着一个车夫一样打扮的人，想来是张护卫。这个张护卫我也认识，跟在曹叡身边很久了。以前曹丕还是魏王太子的时候，他以太子洗马的身份负责保护曹叡的安全。后来曹叡搬出皇宫居住，他也跟着转为平原王府的属官。看来刚才我们在车上幽会的时候，他们两人应该就在附近待命。

　　这样一来根本不用问，不仅是毌丘俭，就连张护卫肯定也是知道的。我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必须大方地接受，曹叡需要心腹，更需要能够帮我们掩饰形迹、传递信息的后援团。另一方面，毌丘俭毕竟是个男人，天天跟在曹叡身边形影不离已经让我感觉不怎么放心，知道他的秘密之后会不会勾起他的非分之想，我真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找个机会，我得敲打敲打毌丘俭，别让他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我虽然默认了曹叡以后会有皇后妃嫔，但他的“男人”，只能是我！

　　我神清气爽，骑着墨云一溜小跑，美得都快上天了。真没想到。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进展。看来是我错怪他了吧。他对我终究还是有情，并不只是希望我出人头地、在曹丕面前获得名利地位后对他有帮助。我们之间的来往不是利益的交换，印证了这一点比什么都让我兴奋！幸好他不是在利用我！幸好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种交换！

　　看来我是该感谢秦朗。不管是我下狱的时候他设法带曹叡进来见我，还是这次的神助攻，他都是我跟曹叡之间的大功臣。要不是他到曹叡面前说我的笑话，我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曹叡的表白。至少现在，我知道他对我的眷恋足以让他冲破重重顾虑，定期与我相见幽会，对他来说已是极为不易，对我而言则是天大的福利。大媒人秦朗，我之前欠他的人情还没来得及还，又添一笔重彩。

　　忐忑不安地过了两天，我真担心曹叡在这两天里面反悔，送一封信给我说取消见面。两天过去毫无动静，我如期赴约，果然又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见到了他。这一次，他还真带来一把梳子。

　　“这次我带了发梳，你替我重新梳发吧。”

　　他说着，主动解开了自己的长发。如瀑的长发纠结在我与他之间，无尽缠绵，无尽情意。

　　“前日走后，我真担心你反悔……”

　　缠绵过后，我一边替他梳理头发，一边轻声说道。

　　他掩嘴而笑：“怎么，换了你不信我了？”

　　“嗯……我真不太敢相信你。”我笑，“你突然对我这么好，让我感觉不像真的。”

　　他轻轻“哼”道：“既然你不信，那咱们还是不要见面为好！”

　　“想得美！”我从身后搂住他，“你已经允了我的一生一世，夏侯称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放开你！”

　　他轻笑两声，拉住我圈在他身前的胳膊，低声道：“这样好么，叔权？我倒怕你反悔呢。一生一世，何其沉重，你就这样轻许了我？往后漫长人生，倘若你要反悔……”

　　“我为何要反悔？能够得到你，能与你两情相悦，已然用尽了我两辈子的福气！”

　　我诚心诚意地说。我知道他不会懂，我到现在从未如此感谢上苍，给了我重新体验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的机会，又给了我在这个人生当中最为难得的幸福。若是没有曹叡，我这个重生的三国人生不一定会无聊，但肯定不会如此令我眷恋。

　　他的手指紧了紧，声音更低：“真的……不会后悔？即便我不能给你所想要的……”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不会后悔。”

　　他语调稍显惊讶：“什么事？”

　　我坏笑一声：“你答应我，我不管你以后是不是要娶妻生子、立后纳妃，但我决不许你跟别的男子来往！你的男|宠，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愣了片刻，轻笑出声：“原来你所要求的就是这个？”

　　“不然我还能要什么？”我手上用力，“你答应不答应？”

　　“答应、答应，我当然答应！”他笑道，“除了你，我本也没打算收其他男|宠。”

　　我俩笑作一团，刚梳得差不多的头发又弄乱了。我索性放弃了梳头的打算，把梳子丢在一边，抱着他倚坐在一起。

　　“说好了便不能反悔。以后要是遇到比我年轻貌美的，你也不许动心！”

　　“知道了，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么？你本也算不得貌美！”

　　我内心小小受伤，争辩道：“我身为大魏武将，自然是勇武第一，如何能够计较容貌美丽与否？再说我也不差吧……”

　　“那要看与谁比较。”他顽皮一笑，“与本王相比，自然相差甚远！”

　　“这倒是真的！”我大方地承认，“你的姿容，放眼京城也找不出能与你比肩的，何况我这个糙汉？”

　　“仅仅是放眼京城么？”

　　我笑：“放眼天下也无双！”

　　他撇撇嘴：“你真会哄人。”

　　“不是哄你，是说真的。”我低下头亲吻他的额角，“你不曾听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么？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何况你确实姿容绝世。”

　　他神情娇羞，嘴角却弯起了大大的弧度，显然是受用的。谁不愿意听自己的情人说好听的？我跟曹叡也不能免俗。

　　“说实话，你如此出众，我真是放心不下。若非碍于你皇子亲王的身份，不知有多少人对你觊觎在心呢！”我故意叹气。

　　“哪里有你说得那般夸张？除了你，也没人说我有什么好……”

　　“是你自己过于迟钝了。其实你在年轻一辈当中，人望还算不错。就连曹爽那样的人，不也对你服服贴贴的？”

　　“他们对我，不过是表面客气，我心知肚明。”他黯然道，“无人如你这般，对我真心宠爱。他们接近我，不过因为……我是皇长子罢了。”

　　我想了想，安慰他道：“那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你对他们也不会是真心爱护。作为曹叡的你已经有我了，在我面前，你只要是曹叡就可以了。那在他们面前，你同样只需要作为平原王、皇长子与他们结交，便足够了。”

　　他眨了眨眼睛，缓缓道：“你这样一说，似有几分道理……”

　　我笑道：“若你在他们面前都如在我面前这般，我真是要大大地伤脑筋了。”

　　他展颜笑道：“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难以想象。”

　　“当然，若在我面前，你也如同在其他人面前一样，我同样无法忍受。”我把玩他的长发，缓缓道：“我并非如你所想那样无欲无求。我想要的，是我夏侯称在你心中，与别人都不一样——独一无二。你会觉得我这要求过份么？”

　　他沉默片刻，注视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你已是独一无二了——在我曹叡心里。”

　　“这就足够了。”我叹息着吻了他，轻缓、悠长。

　　正如他所说，一生漫长，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经营我们的感情，同样也会有很多时间来面对各种各样我们预想不到的情况。他对我感到不安，我同样对他的承诺感到忐忑。他现在的种种应承，我自然是相信的，然而他以后当了皇帝呢？到那个时候，普天之下都没有任何一种权力可以约束他，他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而我不过是他的臣子。到那个时候，他还会信守今时今日对我的诺言，将我视为独一无二吗？

　　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忐忑两种矛盾的心理，我再一次拥抱了他。乘着前次残留的余韵，我更为卖力地取悦他，逼出了他极尽欢愉的泪水。结束时我筋疲力尽，感觉自己真的像在履行身为一个“男|宠”的职责。

　　“你此时此刻的神情，此生莫要让第二人得见。”

　　我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痕。他双手环住我的脖子。

　　“我定然不会。你、你也不许再有旁人……”

　　“嗯，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陛下的赐婚，之前还推掉了大将军之女的婚约，恐怕满朝文武、世家大族，都不会再有人敢与我结亲，真正可以放心了！”

　　他笑：“你莫要说得这般高兴。这下子，你怕是要孤独终老了，对你家人如何交待才好？”

　　“我已对我二哥说过了。”我脱口而出。

　　他顿时被吓到：“什么？你、你说过什么了？”

　　“呃……就……说我有龙阳之好，让他不要惦记我为夏侯家延续子嗣这事了。”

　　我见他表情大受惊吓，说得有所保留。他果然松了一口气。

　　“那你二哥如何态度？”

　　“我家这近年来家门多事，你也知道，因而我二哥也不曾多说什么，只说我的婚事暂且不提，日后再议。他当然也有考虑，以我抗旨拒婚的污点，至少几年之内都不会有人敢于提亲了。”

　　他“嗯”了一声：“虽说这样一来遂了你我心愿，但对你的前途确实大有影响……”

　　“前途什么的，慢慢再谋划吧。”我安慰他，“我想总不至于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很难说。”他轻声道，“父皇向来心狠。你看他对我母亲、对我的几位皇叔……”

　　我的脑中掠过重阳那天晚上做过的梦，梦里的曹植和曹丕年少无忌的兄弟情谊是那样完美而虚幻。世间安有不朽情，地老天荒永不变？只怕是没有吧？兄弟尚且如此，手足可以相残，夫妻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在二十一世纪当过记者的我，其实也没少接触类似的事。人类几千年来一成不变的，无非是“人心善变”这件事本身。

　　“再忍一忍。”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总有一天，你父皇终究无法再管束我们。在那之前，无论是你还是我，都需要小心谨慎、克制隐忍。同时也要寻找机会，出人头地！”

　　“叔权……”

　　我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确实为了向你表明心迹，做了件令旁观者费解的傻事，让南征的功劳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但这并不表示我放弃了对朝堂功名的争取。我自然不会后悔，若我顺应陛下的旨意，也不会有你今日对我的接纳，不是么？”

　　他抿着嘴唇不说话。我续道：“所以你相信我，必然不会就此一蹶不振！”

　　他微微一笑：“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比起相信你许给我的一生一世，我更为坚信你并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万里鹏程！”

　　我笑而不答。我不能跟曹叡明说他的父皇无法高寿，他也不会相信。他会比我飞黄腾达之前，更早一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到那个时候，但愿他还记得今日与我的心心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