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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8、三一六、桃之夭夭 ...

  •   这次幽会结束之后,是曹叡先回去的。我有意让他们先走,顺便跟毌丘俭碰了个面。毌丘俭没穿盔甲,穿着普通的长袍,戴着武将常戴的小冠,佩着环手刀,带着弓箭,该有的防范措施倒是没少。再看张护卫,虽然做着马夫的打扮,身上也是暗藏短刀。我略略放心。

      毌丘俭和张护卫双双向我行礼,态度十分恭敬。我回礼之后叮嘱他们小心护卫,让他们驾车先行回城。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我心里不免也有几分担忧。事到如今,我跟曹叡的事,已经有不少人切实地知道了,比如我二哥夏侯霸,比如毌丘俭和张护卫,再比如不知云游在什么地方的星寰。还有些人应该已经知道,只是没法跟他们确认,例如曹丕、曹仁、司马懿这些人,可能还有一道南征的辛毗和蒋济。另外还有一个秦朗,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能猜出来。一言蔽之,我们的关系显然已经不是秘密。曹叡能够想通,坦然面对我们的感情,愿意与我相约幽会,固然是一件好事,但长此以往,真的不会掀起另外的波澜吗?毌丘俭和张护卫是否值得长期信任,我们之间的定期相见会不会意外曝光,这些都是未知的危险。而我们面对未知,根本无从防范。

      我有意磨蹭,就从城北绕到了城东,打算从东门进城。走到城东官道,却见路旁的驿亭外聚着一些人,似乎是个送别的场面。我略带几分好奇,有意上前看看,走近一看,竟是曹彰和曹植的两支队伍,正在相互道别。

      我不太熟悉曹彰这个人,只知道他是曹丕的弟弟、曹植的哥哥,以前受封为鄢陵侯,今年夏天进封任城王,跟曹植以及其他的兄弟一样,也被严格限制在封国之内。其余的了解就是一些传说了。我听秦朗说过不少曹彰的事,据说他从小就勇力过人,骁勇善战,是曹操诸子当中的第一勇士。性格也是典型的武人脾气,直率火爆,跟一母同胞的两个兄弟截然不同。但如此近距离接触本人,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人也看到了我。我急忙下马上前行礼。身穿亲王朝服的曹植微微一笑,朗声道:“夏侯给事中这是出城散心去了?”

      我答道:“是。在家赋闲,无所事事,便出城走走,也好寻些赋诗作画的灵感。”

      曹植“哦”了一声,答道:“给事中的画自是极好。若得佳句,也盼能够传抄至鄄城那等偏僻处所,令曹植得以拜读一二。”

      我躬身道:“不敢、不敢。夏侯称才疏学浅,拙作若能得鄄城王指点,实属三生有幸!”

      曹彰从旁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征战四方、建功立业,怎么连你夏侯称都迷上了写诗作画那些文人的东西?你从前可不是这样!”

      我对他行礼苦笑道:“让任城王见笑。夏侯称自从大病一场,据旁人说是性情大变。从前的夏侯称是什么样子,说不定王爷比我自己还要清楚。”

      曹彰瞪着一双精猛的眼睛,捋了捋黄色的胡子,笑道:“哼!本王的确听说你罹患失忆怪病,连御医也治不好。那你定然也不记得,你未及弱冠,便敢于单挑本王之事吧?”

      我惊讶道:“还有这等事?那我当时定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换作今日这个夏侯称,必然不敢行此莽撞之事!”

      曹彰哈哈大笑:“可不?你这小子从前,可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颇讨人喜欢!谁曾想病了一场,倒像是投胎做了文人,跟子建变做一路!”

      曹植笑道:“不如王兄那般莽撞,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也跟着笑:“让两位王爷见笑。夏侯称从前还可自夸勇武,无所惧怕,如今文才难以突出、武艺亦不出众,倒真是一无是处了。”

      两人都大笑起来,气氛一时间变得相当融洽。然而我眼角余光却瞥见曹彰和曹植身边的随员并没有笑。曹彰身边的人我不认识,曹植的从人当中有我曾在回香阁见过的那个年长武官,始终用一副严肃到恐怖的表情盯着我们,丝毫不见笑意。我想到那晚在回香阁的遭遇,想到曹植跟我说过的话,心里有所顾忌,渐渐也笑不出来了。

      “本王与你的确数年未见,你当真变了许多。”曹彰看着我,豪迈的语调之中竟带有几分感慨,“当年本王出征之前,你还说过,日后定要与本王并肩作战,驰骋疆场,争一争谁是大魏第一勇将!这些话,你都已不记得了吧?”

      我内心也觉唏嘘,不仅是为自己的失忆,更是为曹彰、曹植等人今日的处境,哪里还有可能一展抱负、为国效力?

      “即便你不生那场怪病,本王也无法与你一争高下了。若能像你这般什么都忘了,未尝不是好事!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啊!”

      我无言以对。曹植出声冷冷道:“王兄,时辰差不多,你我兄弟该各奔东西了。”

      曹彰点了点头,用力拍拍我的肩膀,再不多说,转身上马。我跟曹植各自行礼相送,曹彰对我点头示意,又对曹植道:“子建,为兄去了,后会无期。”

      这话听了让人心头无比难过,我都听得出来,曹植更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深深对马背上的兄长作了个揖,哽咽道:“王兄多多保重,后会定然有期!”

      曹彰忽然大笑一声,也不多话,打马而去,走得飞快。他的属官、侍从急急忙忙跟上去,后面的马车更是来不及,场面顿时大乱。曹植看了不由地放声大笑,边笑边摇头,似乎看透了兄长故意捉弄监视者们的意图,心里既解气又无奈。

      那边乱作一团的时候,曹植身边那个年长的武官上前说道:“王爷,该走了。”曹植点了点头,对他做了个手势,武官转身去招呼侍从们准备出发。

      曹植转向我,道:“封后大典已过,皇兄也召见了我们兄弟,王兄与我正要各归封国。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是以王兄才会那样说。”

      我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行礼道:“夏侯称有幸,今日出城回来,刚好遇上两位王爷离京,聊作送别。还望王爷多多保重。”

      他轻轻“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忙碌的侍从,尤其是那个武官的位置,飞快而轻声地对我说了句:“得空时去趟回香阁。”我心领神会,他又抬高声音道:“本王方才夸你画得不错,并非客套之词。你的画,确有些不同常人之处,本王十分欣赏。你若得空,可以多加练习,必成美名。”

      我行礼道:“多谢王爷夸赞。”

      “本王该走了,就此别过吧,夏侯给事中。”

      我深深行礼:“恭送王爷。”

      曹植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登上马车。他的属官和侍从在那名为首武官的指挥下已经准备就绪,见曹植上车,武官对我简单行了一礼,便下令出发。车马和随员在我面前依次走过,我站在路边,直到队伍走远,才重新骑上墨云,与他们背道而驰,朝洛阳城的方向而去。

      兄弟手足,何至于弄成今天这样?曹彰的愤恨不平,曹植的欲说还休,旁观者都能感觉得到。年少时明明是那么要好的兄弟,一同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生离死别,起于布衣,却难共富贵……是什么把他们亲兄弟之间的关系变成今天这样?真的是帝王无情?

      曹叡,他身上流着曹丕的血,又从小亲眼看到父亲对母亲和叔叔们的冷酷无情,他以后会跟他父亲不一样吗?他对我,会不会也如今日曹丕对他的妻子、兄弟这样……

      我没有办法去想。一个时辰前我们才刚肌肤之亲,我现在无法想象以后他可能会抛弃我。算了吧,想得再多,命运还是没法掌控在自己手里,又何必自寻烦恼?我还是享受一下好不容易等来的两情相悦吧。

      几天后,我特意在早上去了一趟回香阁。这种烟花场所,最热闹的时间是中午到晚上宵禁之前,客人比较多。早上刚开门,客人还没到,姑娘们也才刚起床,没什么人。我去了直接指名要见桃夭姑娘,报上名字之后,很快被领到了楼上。

      房间还是上次的那个,曹植住过的房间,看来这间屋子就是桃夭姑娘的。桃夭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裙,薄施粉黛,长发在头上盘成一个发髻,缀以珠饰,整个装扮艳而不俗,媚而不妖。见到我,她微微一笑,弯腰行礼:“桃夭见过夏侯大人。大人好早。”

      我讪笑,回礼道:“姑娘见笑了。我并非前来寻欢作乐,姑娘应当知道,因而刻意来得早些,避人耳目。”

      “桃夭知道大人并非俗人。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我拘谨地坐了下来。桃夭手脚利落地端上茶水点心,与我相对而坐,问道:“大人想听桃夭弹琴么?”

      “若姑娘愿意,劳烦姑娘弹几首琴曲来听吧。”

      “既然大人不嫌弃,桃夭献丑了。”

      琴案就在身旁,她移过去,调了一下琴弦,便开始抚琴。上次我听过她的琵琶,确实弹得不错,不过我比起琵琶更喜欢古琴。她的古琴却要比琵琶稍微逊色,不算特别出众,只是普通水准。我静静听她弹了两曲,到第三曲的时候,她边弹边道:“桃夭于琴技之上,算不得出类拔萃。若大人听得厌了,务必坦诚相告。”

      我笑笑:“你弹得还行。再说,多弹弹多练练,也是好的。”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笑道:“多谢大人。大人今日此来,莫不是有人指点?”

      我点头:“上次差遣仆人送来一幅画轴,托姑娘转交,还未谢过姑娘。今日所来,正是为了向姑娘道谢。”

      “大人客气。举手之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即便如此,还是要当面道一句谢的。”我说着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她又道:“郎君很喜欢那幅画,反复玩赏,赞不绝口。又赞大人是真性情,一笔一画,凝聚了满满的相思,等闲难有如此造诣。”

      我捧着茶碗叹了口气:“我也是觉得唯有王……郎君,才能解我画中之意,故以拙作相赠,实在献丑。多谢姑娘美言。”

      “大人不必自谦。桃夭与郎君来往经年,甚少见他对人如此赞赏。”

      “姑娘越说越叫我无地自容了。”我笑,“不知姑娘如何与郎君结识?”

      桃夭没有马上回答。手上一曲终了,她才抬起头来,盯着我道:“桃夭八岁便得郎君所救。郎君对桃夭,有重生再造之恩,大人不必多虑。”

      我脸上微微发烫,自知我对桃夭的试探之心,早已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她盯着我看了一阵,起身走进卧房,片刻之后又走了出来,递给我一封火漆密封的短笺。

      “这是郎君留给大人的。郎君说大人若是来了,便当面拿给大人。若是大人不来,也不用特意送去,一月之后自行销毁。现在大人来了,桃夭便遵郎君嘱托拿给大人。”

      我接过来,道了谢,拿在手上细看。那封短笺的火漆印上没有任何印玺,拆开,里面是一封十分简短的信,没有抬头,亦无落款,写着几行隽秀的小楷。

      “汝在中枢,诸多凶险。不若效仿晋文,自请外戍。若不可得,不妨在京洛之间尽展才华,赢得美名,不失为进身之途。”

      我反复看了两遍,对曹植的感激和崇敬又多了一分。他确实将我当成了知己,自己是那样一个境遇,还能想着我,想着为我找一条脱困的途径。他说我是性情中人,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

      我对着桃夭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姑娘冒险转交此笺!夏侯称虽然没有什么本事,若姑娘有所需要,尽管开口,夏侯称定会鼎力相助姑娘!”

      桃夭一笑:“大人不必这么客气了。大人莫负郎君,桃夭便心满意足。”

      “看来姑娘对郎君极为倾心……”

      桃夭看了我一眼,轻叹道:“郎君才华无双,人物风流,心地赤诚,世间女子谁人不爱?可惜桃夭没有福气,不能常伴郎君左右。”

      “在我看来,姑娘如今能为郎君所做之事,远胜过常伴左右、照顾起居。”

      “郎君不过求一个能够安心入眠之所罢了。”她幽幽道。

      我忽然觉得她略带哀愁的侧颜似曾相识,似乎很像什么人。像谁呢?我仔细端详了一阵,终于发现了——她其实很像甄夫人!特别是不笑的时候,从侧脸来看颇为神似!

      刹那间仿佛恍然大悟。曹植为什么对我如此敞开心扉。我虽然不见得能懂他,但确实只有他能懂,不求回报全心全意爱一个不该爱的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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