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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三一一、忆当年 ...

  •   我呆若木鸡地跪坐在曹植面前,感觉背上冷汗涔涔而下,额上冒汗,脸上还有一点发烧。想要开口说话,感觉喉咙干渴,张不开嘴。我僵了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回答。因为潜意识里我知道,在曹植面前,这件事我没法糊弄过去。他或许没有身为帝王的曹丕所拥有的无孔不入的信息渠道,但他对曹叡的关注,远超身为父亲的曹丕。

      “王爷……”

      我艰难地说了两个字,曹植打断了我。

      “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了。以我对叡儿的了解,那孩子能把如此贵重之物送给你,足以说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以我的立场,本该对此极为恼火。但看你为了叡儿,不惜冒着自毁前程的风险,我倒也没法再说你什么。”他说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声,“只可惜啊,夏侯称,你终究还是嫩了些。”

      我不解:“王爷此言何意?”

      “你难道不明白皇兄的用意?你公然抗婚的举动,正中皇兄下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你这个下马威!”

      我沉默,内心一片冰冷。尽管之前已经有这种猜测,觉得曹丕是故意给我挖坑,但这种猜想一旦被印证,心里还是觉得难过。有种被信任的人欺骗、作弄的感觉。我是怎么会觉得曹丕一个帝王,会对我这种小小臣子青眼有加,甚至幻想他能谅解我跟他儿子的事?真是自作多情到可笑啊!

      “下官……并非对此事的真正意图毫无察觉。只是听王爷如此一说,还是觉得……”

      我强撑着把话说完。曹植边听边摇头。

      “你根本不了解皇兄。”他冷峻地说,“即便你未曾失忆,你依然不会了解他。”

      “王爷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手足,想必十分了解。”我垂头丧气地说。

      曹植冷笑一声:“呵!我以前其实也不了解他。都说父皇生前最宠爱者,一是冲弟,一是我曹植。其实我们兄弟当中,唯有皇兄最像父皇。父皇或许也有察觉,是以才一直对皇兄不冷不热,冷淡相对。”

      “是因为如此么……”

      曹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冷冷笑道:“看到皇兄的手段,父皇大约是想起了自己,愈发厌恶吧。父皇早年崛起于乱世之中,争雄于豪强之间,不知用了多少说不出口的手段,怎可能桩桩件件都光明正大?然而曹植事实上并不想与皇兄相争,亦无意承袭魏王之爵,更不想弄到兄弟阋墙的地步。可惜皇兄……他始终不信。”

      他说完又是一杯酒下肚,显然触动了心思,内心凄苦。我赶忙劝他:“王爷莫要喝多。伤身伤心。”

      “呵呵……伤身伤心么?好一个伤身伤心!”他摇头苦笑,“你们虽然叫我一声王爷,哪个不知道我曹植在封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身边无时无刻没有监视之人,不得离开封国,亦不得与他人结交往来。管你是同宗兄弟、亲朋故友,还是一个临时起意前来拜访的客人,均由监国上报给朝廷。身边无一可以信任之人,亦无可用之才,就连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名为王侯,实为囚犯!”

      我出了一身冷汗。曹植这番话,实在过了头。他不仅不应该对我说,甚至不应该对任何人说。我硬着头皮拉住他正欲再度举杯的手。

      “王爷醉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喝这一杯了!”

      他被我拉着放下酒杯,却反手抓住了我的手,一双染上醉意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薄唇边是悲伤的笑容。

      “连累你了,夏侯称。”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因为一直劝他不要再喝了,我们两人原本面对面隔着案桌的姿势已经变成了同在案桌一侧。他确实喝多了,身子一个摇晃朝我这边倒了下来。我急忙接住他。他顺势拥住了我。

      “王、王爷?”这暧昧的姿势让我慌了。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曹植……

      “若说龙阳也不是什么大错。年少轻狂的时候,朝夕相伴,暗生那么一丝不该有的情愫,也不算什么。你以为皇兄故意为难你,是为你和叡儿之间闹出断袖分桃的传言?”

      “莫非不是?”

      “皇兄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有龙阳之好,他更不关心叡儿要跟男人还是女人混在一起。你以为他以前不曾有过么?”

      “皇上……也曾……?”我超想问“是谁?”但我忍住了。曹植显然也不想说。

      曹植靠在我身上只是笑。老实说,男神在怀的感觉非常好,我脑中也不是没有起过幻想。但我的身体十分坚强。而且直觉告诉我,曹植只是在演戏。他根本没有想要与我发生点什么的意思。

      “皇兄自己尝过那份滋味,他当然也不会在意这种事。只要不闹出丑闻,被人光天化日捉住,本来就是个人私事。但他决不能容忍,你跟叡儿、你们两个在一起!”

      说这些话的时候,曹植的脸离我很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的程度,所以他说话的声音也非常轻,加上屋内始终萦绕的琵琶声,可以确保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坚毅,丝毫没有刚才的醉态。他没有醉,始终没有。他看似喝醉的暧昧举动只是为了防范隔墙有耳。

      “为什么……我跟叡儿不能在一起?”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已抛开所有的顾虑和伪装,坦然承认了。曹植既然如此坦率,我再遮遮掩掩也太没有担当了。

      曹植听到我这样问,唇边绽开一抹冷笑,低声道:“皇兄还是喜欢你的,夏侯称。何况你又在这次南征之中立下战功,在年轻一辈当中崭露头角。再说你还姓夏侯,你的父亲是虎步关右的愍侯大人,兄弟、从兄,不是已经身在军中,就是将来定会从军报国。夏侯家的姻亲关系,上及皇亲,下至朝野。不管怎么看,皇兄对你都是满心期待,更要对夏侯家礼敬三分。你说,皇兄怎能让这样的你,与他最为厌恶的儿子搅在一起,还是以肌肤之亲的形式?”

      我听得目瞪口呆。最为厌恶的儿子?曹丕确实不喜欢曹叡,但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王爷……所说当真?陛下对我、对叡儿……”

      曹植冷笑一声,换了个姿势干脆躺在我怀里。我正觉得别扭,忽然听到身后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刚要开口,曹植的两手迅速攀上我的脖子,整个人依靠在我的怀抱之中,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别动!也别说话!双手抱住我!”

      我僵硬地按照吩咐抱着他,就听到房门被轻轻敲了敲,不等曹植回应便有人推门入内,道:“这么晚了,王爷还未休息么?”

      “放肆!”曹植语带醉态地斥责道,“本王许你进来了么?”

      “王爷息怒。夜深了,下官见王爷房内一直亮着灯,过来看看王爷是否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没什么吩咐了,你自去歇息,不要坏了本王的兴致!下次再擅自进入本王的卧房,决不轻饶!”

      那人应了一声“是”,似乎行了礼出去了。房门关上,脚步声远去之后,曹植才放开勾住我脖子的手,坐直了身体离开我的怀抱。

      “吓着你了吧?”他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苦笑:“王爷真会作弄人。”

      “并非是要作弄你,实在也是不得已。”他叹一声,“方才那人,你可曾听出是谁?”

      “听声音似乎是……下午跟在王爷身边的那个武官?”

      “就是他。名义上是我的护卫队长,其实根本是皇兄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我身边的情形何等险恶,你总算有所了解了吧?”

      我恍然:“所以王爷才故意……”

      “这回香阁里也蓄养貌美的少年,不过并不抛头露面,惟有好此道之人才知其中门路。我刚才故意让他瞧见,无非是传到皇兄耳中,说我曹植放浪形骸,男女不忌罢了,总好过让皇兄知道你与我私会密谈。”

      “……多谢王爷顾念。”我行礼,刻意向桃夭的方向看了一眼,“只是在这里,当真不要紧么?”

      他轻笑:“放心吧。我曹植在回香阁,也算是有几分薄面。”

      “既然王爷这样说,下官便不多嘴了。”

      他“嗯”了一声,拿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我没来得及阻止。

      “皇兄自小疑心病便比我们兄弟都要重。因为当年立储之事,愈发变本加厉。他对自己的亲生兄弟防范森严,对儿子自然也严加管束。你跟叡儿走得近,本来就犯了皇兄的大忌。何况他对叡儿……”

      “我的确知道皇上对叡儿并不喜爱,叡儿自己也心知肚明。可是这几年来我暗自旁观,虽说觉得他们父子之情淡漠,也不至于说到厌恶的程度吧?若皇上如此厌恶叡儿,又怎会率先将他晋封为王,还准许他以‘监军’身份随军南征?”

      曹植笑道:“夏侯称,你若能够猜得透皇兄的心思,也不会有那半个月的牢狱之灾了!”

      我被呛得哑口无言,只得道:“还请王爷明示。”

      “皇兄对叡儿,并非从一开始便如此。”他喝着酒,叹息道,“母凭子贵,子以母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从皇兄与甄夫人之间产生嫌隙,对叡儿便逐渐看不顺眼。等到霖儿出生,皇兄便完全将叡儿这个长子和甄夫人晾在一边。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他们母子。”

      我沉默以对。想起在宫里的牢房中遇到那个叫王忠的老年内侍,便向曹植简单说了原委,问道:“照那年老内侍所言,有关平原王曹叡,宫里曾有流言。王爷知道是什么样的流言么?”

      “王忠啊……”曹植怀念地说,“好像邺城的太子府上,确实有过这么一个人。你问是什么流言,还能是什么呢?皇兄正是听了这个流言,才对甄夫人母子愈发嫌恶。”

      “为何?那到底是个什么流言?”

      曹植低声笑了两声,道:“皇兄怀疑叡儿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我大吃一惊:“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曹植瞪了我一眼,“甄夫人绝不是那种人!”

      “那、那怎么会有这种流言?不是皇上的,又是……”

      曹植脸上戏谑的笑容更深:“皇兄怀疑叡儿是我的儿子!”

      我张大了嘴,像是能塞下一个鸡蛋!还没等我问出口,曹植“啪”地一声将酒杯拍在桌子上:“本王今天明白告诉你,本王确实爱慕甄夫人。但这许多年来,本王与夫人之间只是神交,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僭越之举!你不可随意揣测,败坏夫人名誉!”

      “下官不敢!”我急忙行礼,“下官也十分仰慕夫人,绝不会用揣测来亵渎夫人的人品!”

      曹植满意地点点头,又苦笑一声:“可惜啊,皇兄却不信。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非但认为叡儿不是他亲生,还怀疑是我的儿子。我倒也如此希望。皇兄若是不要,当初又何必非要将夫人纳入房中?索性从一开始便不要沾染,好过始乱终弃!”

      我不好说什么,只得道:“王爷对夫人真是痴心一片。”

      “那般美好的女子,本就不该在世间存在。是以命途坎坷,红颜薄命……”

      曹植叹息许久,话锋一转:“你现在该懂了吧,夏侯称?皇兄对叡儿,也只能从表面看来客客气气,尽到君臣父子的本分。他总不能废了这个皇长子,告诉天下的人,叡儿并非他亲生之子吧?”

      我总算明白了。疑心病是最无药可医的病症之一,除非有DNA亲子鉴定,否则没有办法验证曹叡与曹丕的父子关系,曹丕的郁闷也只能烂在肚子里。总不能昭告天下,说皇长子是“前妻”给自己戴绿帽、跟小叔子生的吧?

      “叡儿确实不是我的儿子。我与甄夫人之间,清清白白。但无论是我还是夫人,都无法说服皇兄回心转意。毕竟他最爱的,还是即将成为皇后的郭贵嫔。”

      我沉默许久,曹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轻声道:“此次南征,我们确实遇到了不可解的怪事……”

      接着我便将曹叡先后两次遭人暗算,甚至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半夜被人入侵帐篷暗杀,统统告诉了曹植。曹植听完之后沉默良久,眼中的愤恨与悲伤一览无余。

      “这的确像是皇兄会做出的事。不过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过分了……”

      “或许不是皇上指派的。”我安慰自己、也安慰他。

      “但愿吧。”曹植叹一口气,忽然问我:“夏侯称,我再问你一句——你对叡儿是真心的么?”

      “当然是。”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曹植缓缓说道:“那你真该好好想想,拒绝了赐婚、在皇兄面前已经形同失宠的你,该如何重新取回皇兄的宠信,以及你该得到的功名权柄。一个六品将兵都尉、五品给事中,对叡儿的将来,实在没有多大的帮助。”

      我凛然而坐,凝视着曹植的眼睛。他与我对视片刻,眼眶忽然湿润了,低声道:“倘若他是我的儿子,我绝不让他受这种委屈!绝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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