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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三一〇、暖春坊·回香阁(下) ...

  •   我们几个跟曹植闲聊了一阵便分开,他自回他的软玉温香里,我们也转回自己这边。曹植还特意让我们见了一面他的相好之人,说是请我们以后多多照应,何晏跟秦朗大笑着应允下来,我跟在后面随便附和了两声。他的相好是个极为貌美的女子,看起来年龄略长,据说是这间回香阁的“大姑娘”,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中层管理者,不是普通的歌女。互相行礼说了一番客套话,插曲便到此为止,两边自便。

      我们四个人重新回到酒桌前,便不像先前那样大声喧哗,稍稍注意了一下。何晏又叫了自己熟识的歌女进来,歌舞弹唱,玩到差不多申时,各自都有几分醉意,便结了账一道离开。酒钱是秦朗付的,坚持说今天算是他为我跟何晏介绍认识,所以一定要让他请客。其他人客套了几句,也没推辞。今天他请,过几天我们再轮流请回来就是。这个时代可不流行AA。

      出了暖春坊,何晏要先把女扮男装溜出来的金乡公主送回宫,两人便先走了。秦朗跟我又一同走了一段,道别之后各自回家。我带着醉态,跟秦朗约定下次再去回香阁、我请!他大笑,我也笑。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何晏跟秦朗真是找乐子的高手。金乡公主一个未出阁的公主也颇为放得开,毫不扭捏做作。跟他们一块喝酒、吟诗、闲聊八卦、互相调侃,让我心头积蓄的阴霾似乎消散不少,没有那么郁闷了。

      我稍微喝得有点多,加上回香阁的熏香脂粉气实在太重,出来之后一直晕乎乎的,走了许久才觉得好一点。眼瞅着快到家了,我忽然发觉脖子上空荡荡的,伸手一摸,一直戴在脖子上从不离身的平安扣竟然不见了!

      我顿时醒了酒,脑子一涨,背上出了一层汗。可不管我摸了又摸、找了又找,把身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平安扣就是找不到!难道是……丢了!?

      我站在街上愣了一阵,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声音稍稍平息,立刻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找了回去,一边找一边疯狂地责骂自己。我怎么这么蠢!到底什么时候把平安扣弄丢的都不知道!早上出门的时候确实戴了吗?……嗯,戴了,没错。出门之前换衣服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玉石摩擦胸口肌肤的触感印象深刻。那个时候还在。这么说是从出门到现在两个多时辰的事?应该就在这条路上吧?完了,早上去的时候走哪条路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难道要把秦朗叫来帮我找?可即便叫了他,真能找得回来吗?要是掉在集市上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也许早就没有了吧?

      我像疯了一样一路找回去,期间东倒西歪撞了不少路人,还险些被一辆马车撞到。然而还是没有找到。路上没有。哪里都没有。我一路找回了回香阁,心想这也许是最后的可能了。喝酒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放纵,互相拉扯不清,说不定平安扣就是那时候掉在房间里了。这里是洛阳第一号的伎乐坊,门槛这么高的地方,找回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我冲进回香阁,叫了刚才接待我们的姑娘,问她打扫房间时有没有看到一枚平安扣,得到的答复却是:“公子宽心。公子遗下的东西,奴婢们打扫的时候找见的,鄄城王已替公子收了。公子何不去问鄄城王讨要?”

      “鄄城王?”我颇感意外,“那……王爷在何处?”

      “在楼上。奴家带公子上去便是。”

      我喝的那点酒,这么一折腾早就已经醒了,便跟着那姑娘重又上楼。她没有带我去刚才喝酒的临街一侧房间,而是转过走廊,七转八转,来到朝向院子一侧。这边的安静与前面的热闹对比明显,仿佛别有洞天。

      “鄄城王就在屋内恭候。奴家不进去了,请公子自便。”

      姑娘将我带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行礼之后也不管我,径自转身走了。我怔愣片刻,摸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不管怎样终究是要把平安扣拿回来的,便抬手敲了敲房门,恭宫颈敬地说:“冒昧打搅,夏侯称求见王爷。”

      屋内没有回应。我等了片刻,正要再开口,门忽然打开了,刚才见过的那个跟在曹植身边的女子出现在门口,对着我柔媚一笑:“进来吧,夏侯都尉。王爷正在等着,叫您不必多礼。”

      我说了句“有劳”,走进屋内。女子关上房门。我记得刚才曹植介绍的时候说她叫“桃夭”。在她关门的时候我看清了这间屋子,原来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套房。进门的位置相当于一个中堂,一边放着案桌、琴台等物,另一边大概是休息起居的私人空间,用屏风与外面隔开。若说这是一间歌伎用的房间,不如说像个士人的起居室。我正在张望的时候,曹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我急忙躬身行礼。

      “夏侯称拜见王爷。”

      曹植轻笑道:“不必多礼了,夏侯都尉。这么快便去而复返,想必你十分着急吧?”

      我抬起头:“让王爷见笑了。下官遗失之物,多谢王爷代为保管。”

      我这样说无异于直接讨要,我知道自己听起来急不可耐。我的心情确实如此。那枚平安扣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什么也比不上。

      “看来果然是着急。”曹植笑道,“本王也不吊你胃口了。东西掉在了你们刚才的酒席间,好在打扫的奴婢们不曾起贪财之念,交给了管事的大姑娘。大姑娘想起方才本王与你们打过招呼一事,便来询问本王是否知道是四人之中何人遗失之物。本王一见,便知道定然是你的。”

      曹植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玉的平安扣。我急忙伸出双手。玉扣落在掌心带来的微凉触感,一下子平复了我焦躁的心。我快速而仔细地打量一番,确定是我的那一枚,急忙双手握紧,恭敬行礼道:“多谢王爷!”

      曹植笑道:“那个拾到此物的小奴,本王已经替你赏过了。”

      我再次道谢。曹植叫我跟他一道,在案几前坐下。桃夭端上酒水和点心。曹植吩咐她“弹几首琵琶曲吧”,她点头应允。片刻,琵琶的乐声在屋内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刻意选了曲调激昂、乐声强烈的曲子。

      听着琵琶,喝着茶水,吃着点心,我沉浸在平安扣失而复得的放松感之中,不禁细细打量,检查有没有损坏之处。玉本身完好无损,只是挂绳断了。我暗自庆幸还好没有掉在外面街上,否则真不一定找得回来。

      “夏侯都尉……”

      曹植轻声开口。我不解地抬起头,见他一双略含醉意的眼睛盯着我,竟有几分犀利。我意识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过于专注,急忙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都尉……不问问本王,如何一见这玉扣,便知是都尉之物?”

      我顿悟,意识到自己的迟钝。他先前那么说,很明显是话中有话的。他见我脸色僵硬,轻声一笑:“本王上次便说过,夏侯都尉还是过于稚嫩了。想必这次赐婚一事,让你在皇兄面前吃了大苦头吧?”

      我不免想起上一次与曹植相见的情形。那天晚上在驿馆,他确实说过我太实诚、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在曹丕面前根本无所遁形,叫我多加修炼。不幸被他言中,我确实是个少根筋的单细胞生物,被曹丕耍得团团转。

      “让王爷见笑了。下官依然没有什么长进。赐婚之事,确使下官得以认清现实。”

      曹植摇头道:“本王也着实佩服你,竟连敷衍皇兄一下都不会,何必当面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夏侯都尉思慕蜀贼关羽之女的事,即便是被禁锢在封国的本王,在进京之前也已经有所耳闻了。”

      我大吃一惊:“有这等事?已经……尽人皆知了?”

      “当然。你可不要小看了自己。你可是眼下京城年轻一辈当中数一数二的红人,你的动向,一举手一投足,都会传得飞快。——何况如此大事!”

      我面红耳赤,深感羞愧。没想到事情搞得这么大。虽说银屏远在四川,也不能保证说一定不会传到她耳朵里。她要是听到了会怎么想呢?

      “不过你倒是选了个挺不错的幌子,颇能看出还是有些智谋的。”

      曹植看似轻描淡写的语调再次让我感到违和。我对上他的视线,发现他眼中并没有平常看似轻狂的笑意,忍不住问道:“王爷您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呵。”他轻声一笑,忽然一指我手中的平安扣:“这说法流传如此之广,世人难免信了。这玉扣的主人听了,怕是要不高兴吧?”

      我愕然。他紧接着道:“这枚平安扣是叡儿的东西。他竟把这玉扣送给了你……”

      “不……”我急忙遮掩,“王爷何出此言?”

      “本王认得那枚平安扣。”

      “不、不会是王爷看错了吧?这白玉做的平安扣,式样简单,又不雕花装饰,长得都差不多,王爷如何能认得?”

      曹植摇了摇头,轻声道:“本王所识不是玉扣本身,而是……玉上的结绳。”

      “结绳?”我惊讶地抓起玉扣细看,无非是中间的圆孔上穿着黑色的丝线,制作成结绳,便于佩戴,有什么特别吗?

      “那绳结,打的手法不一样。”曹植的声音更低了,宛如梦呓:“那是她才会打的结。这个平安扣,是她亲手做给叡儿的,我知道……”

      我张口结舌瞪着曹植。他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此刻是一副无限凄苦的表情,像是悲伤,又像是怀念,但终归是深沉的痛苦,让他的整个人、整颗心,都仿佛浸在浓烈的悲苦当中。

      “王爷您说的……是……平原王的母亲吗?”

      是甄夫人。

      能让曹植流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也只有甄夫人了吧?

      曹植没有回答我,只是垂下眼睑,稍许收敛了表情。桃夭的琵琶就在此刻一曲终了,“铛”地一声发出一个有力的音符,室内一时间安静无比,而我已印证了答案。

      片刻之后曲声又起,曹植的神情也大致恢复,重又将视线投注到我身上,平静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她的心思极为巧妙,小小一个绳结,也能做得与旁人不同,谁也学不来。我一见那玉扣,便认出了是她打的绳结。想必那块玉扣的挂绳已有几年不曾更换,今日才会断在此处。”

      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对了,平安扣自从到我手上,几年来我一直没有更换过绳子,即便在江东不得不拿去换通行证而离开我身边的那一小段时间,绳子也没有换,绳结和绳子都保持着曹叡送给我时的原状。然而曹植竟然凭着小小的绳结就能认出是甄夫人的手工,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多么地……了解她啊!

      而且,他头一次在我面前,没有使用“本王”这种自称。

      “……这枚平安扣,的确是平原王送给我的。在我……当年奉命暗中离开邺城南下之时,我曾经私下里向平原王道别,他将这枚平安扣送给了我,说是八岁那年母亲送给他的东西,从不离身。”

      “是啊,这枚玉扣质地极好,是当时西域人进献给父皇的礼物,母后做主赐给了她。母后,一向是喜欢她的。她便将玉扣穿上绳结,给叡儿戴在身上。”曹植叹息一声,看着我一笑:“我没想到叡儿竟会把这个东西送给你……”

      我以为他有责备之意,解释道:“我也觉得不便收下,一来贵重,二来是甄夫人送给平原王的,意义重大。可是王爷执意要我收下……”

      “的确是意义重大。叡儿极为孝顺,他母子二人长期相依为命,尝尽冷暖,因而格外羁绊深厚。所以我一见这玉扣在你身上,立刻便明白了……”

      曹植说着直起身,凑上前来靠近我,声音压低到只有我们两人能够听到的程度,却比之前更为犀利。

      “夏侯称,你拒绝皇兄赐婚的原因,是为了叡儿吧?你们之间,有龙阳断袖之实?”

      一时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铛铛”的琵琶曲声嗡嗡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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